第30章
槐樹樹幹粗粝, 蘇白梨不經意地讓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被止浔察覺, 他撐着樹的手向她的肩背輕探, 一觸之下才發現嬌嫩的肌膚被硌出了淺淺的痕跡。
沖動因為這個發現戛然而止。
止浔一撐樹幹,猛地退開身。
微薄的光線下,少女櫻唇殷紅, 泛着柔潤水光,微腫輕啓。
乖乖閉着眼睛的小怪獸, 過了兩秒才慢慢地睜開,眼底潋滟一片。
她背着手, 抵在槐樹上,仰面看向他,目光裏有不知所措的迷茫和無處安置的渴望。
“……我,”止浔開口,才發現聲音像被一根弦扣在喉頭,“我不想總聽你說起另一個人。”
蘇白梨覺得, 可能是因為大腦缺氧,她明明看見他張口說話, 卻不理解他說的話。
“說起誰?”大魔頭不想聽她說誰?
在止浔的注視之中, 蘇白梨福至心靈,“你是說不想聽我說起石嶼嗎?”
還不算無可救藥。
止浔撫過她黏在臉頰的發絲,低聲說:“我很遺憾看不到小時候的你,也沒辦法回到過去從流言蜚語裏帶走你。但我可以承諾, 從這一秒往後, 無論你在何處、做什麽, 無論我在何處,做什麽,只要你需要,我都會第一時間找到你,陪着你,不讓你再受半點委屈,經歷丁點風雨。”
他的聲線本就低沉,又是這般近乎耳語的承諾,好似提琴在耳邊,一根一根地撩撥着蘇白梨的心弦。
她自诩看過許多劇本,聽過很多男女主角的對白,可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被告白的對象會是自己,更沒想到這個總是高高在上、又總愛兇她的大魔頭會突如其來的告白。
一陣夜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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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口的燈籠抖了抖,地上的影子吸引了蘇白梨的目光。
她微微側過身子,從止浔的肩膀旁看見了站在門廊下正扛着設備的攝像小哥。
錄制中的紅燈一閃、一閃。
小哥從取景器裏看見蘇白梨回頭,趕忙停下拍攝,向他們比了個ok的手勢,揚聲笑道:“不愧是止老師,這光影一半明一半暗,簡直是畫中才有的完美布局。”
蘇白梨愣了一下,抵在樹幹的手指猛地收緊。
她緩緩地擡眼看向止浔,霧蒙蒙的眼中情緒湧動,卻終究連一句話都有問出口,唇角浮起一絲單薄的笑,一言不發地從他身邊離開。
止浔一手拉住她的手腕,脫口而出,“不是你想的那樣。”
蘇白梨看着自己的手,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還在錄呢,止老師。”說完不動聲色地從他掌心抽了出來,帶着微薄的笑意,從攝影小哥的身邊推門進了院子。
小哥看着合攏的院門,驚覺自己闖了禍,“止,止老師,我不是故意——”
止浔看了眼扛着設備的愣頭青,年輕男人的五官在他眼中一片模糊。
這是誰?節目組裏的哪一個?是前天來向他問參數的,還是昨天問配色的,又或者是……
他終于依稀想起了,這是下午拍攝間隙裏還曾來找過他的攝像菜鳥。
當時這人拿着手機,興沖沖地來找止浔,說是剛剛關注他的微博,發現尼泊爾拍的那組照片好看得令人窒息雲雲……
所以,這人晚上大概也在翻看他的微博。
所以,才會在第一時間看見他發的老槐弦月,誤以為他是在外取景,帶着設備來“學習”。
初出茅廬的小攝像滿臉惶恐,連聲道歉,“我去找白梨解釋……”
“不用了。”止浔沉聲,“我自己去。”
蘇白梨走得很快,心裏說不出的混亂。
比起大魔頭的親吻與告白帶來的沖擊,發現節目組正在拍攝給她的刺激要更大一些。
前一秒她還有罔若被帶上雲端的不确定幸福感。
下一秒就陷入了“原來是這樣”的自暴自棄當中。
因為情緒不穩,推開大門的時候,蘇白梨的力道有些猛,以至于木門發出巨大的聲響,驚動了坐在一邊雅座裏的人。
數雙眼睛一起看了過來,
蘇白梨一怔,才發現是何婉、石嶼他們正在大堂中拍攝鏡頭。
老式的木質長榻,被用石嶼的紅黑色外套鋪着,以便衣着清涼的何婉不至于被木頭硌疼。
石嶼的手臂撐在她身側,何婉的卷發披散在他的手臂上。
一副情人私語的旖旎畫面。
……還真是眼熟。
原來是這樣啊,就像石嶼對何婉所做的。
大魔頭,不……止浔對她做的,不過為了節目效果。
蘇白梨唇邊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自嘲的笑容來。
她無聲地拱了拱手,做了個抱歉的動作,蹑手蹑腳地穿過大堂,跑向自己住的小樓。
一直跑到沒有人的黑暗角落裏,她才背靠着牆壁,手捂着胸口,對着漆黑的角落,一口接着一口地喘着氣。
啊,太傻了!
蘇白梨在心裏把自己罵了一萬遍,經過了年少時那一段,她以為自己變聰明了,不會再輕易的被與旁人拴在一起,不會再受到這種虛無的親密關系的桎梏。
結果呢?
止浔只不過動動手指,她居然就上當了。
要作秀,可以跟她說的。
真人秀麽,需要看點,節目組找他們來就是談戀愛給觀衆看的。這個道理蘇白梨明白,只要好好地與她說,她一定會配合的。
而且會演得很好,演得比真的還真。
所以,為什麽要害她信以為真……就像個大傻瓜。
看着蘇白梨匆匆離開的身影,何婉長睫微閃,對石嶼說:“白梨怎麽了,哭了?”
石嶼口吻溫和,“小孩子鬧脾氣吧。”
“她雖然看起來稚氣,但不是個會随便鬧脾氣的人。”何婉作勢要起身,卻被石嶼拉住了。
“鏡頭明天就要剪入花絮,然後播出了。”再耽誤,就來不及拍。
何婉看了他一眼,“……嗯。”
工作人員上前,替兩人稍作整理,又重新接着先前的情緒拍攝你侬我侬的畫面……門卻又再度被人推開了。
這次進來的是止浔。
注意到他向來紋絲不亂的襯衣被解開了領扣,袖子也被捋到了手肘以上,何婉微微眯起了眼,意味深長地看向他。
“找白梨?她剛回房間去了。”何婉說。
止浔點點頭,目光在她身邊的石嶼臉上稍作停留,快步追着蘇白梨離開的方向走去。
“石嶼,”何婉笑吟吟地問,“你說,如果你我聯手,都拼不過一個圈外人和一個素人搭檔人氣,會不會變成笑話?”
石嶼笑着,拾起衣裳披在女明星肩頭,“不會的,誰也比不過你……”
止浔停在蘇白梨的客房門外。
室內沒有開燈,也沒有動靜。
他擡手,手指叩在門板上卻又生生地停下了。
剛剛在槐樹下,他的沖動不在計劃之中,原本應該是剖白在前的……
他的莽撞到底吓着小怪獸了吧。
指腹從唇上掃過,屬于她的溫熱氣息似乎還在唇瓣,止浔有些懊惱,自己為什麽沒有多忍耐一天。
明天,等到明天把小怪獸帶到市集上去,等他認認真真地向她告白,聽見她說“我願意”以後,這個吻或許會更名正言順一些。
他站在門口,停了許久,終究沒有敲門,從另一邊的樓梯離開了。
而他所不曾注意的陰影中,蘇白梨無聲無息地走了出來,手指緊緊地攥着自己的衣擺。
她盯着止浔離開的方向,看了許久。
次日,按照劇組的安排,情侶嘉賓們将會進入漁村古鎮的農家,體驗漁民夫婦的家常。
當蘇白梨換上藍白花紋的短衫,在鏡頭前轉了個圈,衆人都感慨就算是粗布衣裳,配上小白梨這張出水芙蓉的臉孔,也不像村婦,倒像是來人間報恩的田螺姑娘。
聽了誇獎,蘇白梨抿嘴笑笑,并沒有往日那麽沒心沒肺的開懷。
“在找浔哥嗎?”工作人員見她四下張望,問。
蘇白梨不自在地問:“嗯,他去哪裏了?”
“哦,好像是有媒體過來采訪,所以跟導演告假,稍微脫隊一會。”
蘇白梨“哦”了一聲。
她本以為,大魔頭是淡泊名利的那種人。
看起來,都是她一廂情願的自以為。
畢竟,他還曾對她撒謊是為她來的節目組,其實呢,卻是受了婉婉的邀……
大魔頭,她可能從來都沒認清吧。
胡思亂想的蘇白梨得了任務,需要去鎮子上采購午餐的食材,并且張羅一桌飯菜。
從前沒來楠都念書的時候,蘇白梨是絕對的十指不沾陽春水,別說買魚蝦肉,連蔥姜蒜她也不會挑。
但如今,經過大胡燒烤店的歷練,她對自己還頗有幾分信心,挎着漁夫的籃子就去了集市。
奇怪的是,漁村市集的人超乎尋常的多。
而且她去哪個攤位,哪個攤位就忽然人頭攢動,硬生生把她和隐蔽拍攝的攝影小哥都給擠開了。
蘇白梨可憐巴巴地提着籃子,就像被巨型動物欺壓的小白兔,不知不覺地被人流攆着往市集的一隅走。
她走了幾步,狐疑地回頭——
奇怪了,那個帶頭跟她搶魚蝦的大叔為什麽有三分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哦!對了,這不是前一天戶外用品店的老板和他兄弟們嗎?
蘇白梨剛一拍腦袋想起來,眼前忽然就被塞來一籃子活蹦亂跳的新鮮海蝦。
捧着籃子的,是兩只綠色的有着尖尖指甲的毛絨大爪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