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房日兔 …

夜裏:

游孟哲抱着骨灰甕,坐在榻前發呆,宇文弘坐在一邊也不說話,只看着他,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把骨灰甕從他懷裏拿出來,說:“睡吧,睡醒就好了。”

游孟哲長嘆一聲,心裏仿佛缺了一塊,仍忍不住地流淚,宇文弘抱着他,兩人在長夜中沉沉入睡。

翌日清晨,游孟哲朝迷宮裏看了一眼,趙飛鴻和張遠山已分別接近迷宮終點,魔教群龍無首,于左右護法的帶領下走在最後。

宇文弘說:“來,咱們上山。”

游孟哲擔心地說:“沒事罷。”

宇文弘擺手道:“老閣主自有安排,不用管他們。”

一輪朝陽從山頂大殿後升起,光芒萬丈,照得綿延百裏的滄海閣樓宇籠上一層金光,整座山頭盡是氣勢莊嚴的大殿,朝霧散盡,山清水秀,鳥語花香,一行天梯通向山頂,宛若仙境。

宇文弘一手抱着骨灰甕,一手牽着游孟哲,沿着數萬級臺階拾級而上,時而沒入花叢中,時而又在懸崖拐角現身,臺階曲折蜿蜒,卻始終朝上,及至站在山崖邊緣,面前是浩瀚無盡大海,狂風吹過峭壁,海燕紛飛,風起雲滅,游孟哲站在峭壁邊上,不由得心胸豁然開朗,大有飄飄天地中,生死彈指間之感。

江湖紛争,刀光劍影,争的是什麽,要的又是什麽。

朝下看,迷宮中的人已變成螞蟻般的小黑點。

游孟哲道:“他們也快上山了。”

宇文弘站在懸崖盡頭,搭着游孟哲肩膀,笑道:“沒這麽容易。青龍鎮裏的鄉親會攔住他們的。”

“啊——”金刀門掌門遭到青龍鎮老者迎面一釘耙,滿臉血地倒了下去。

趙飛鴻吼道:“有話好好說!”

四名村夫攔在上山的臺階前,各執鋤頭、菜刀、扁擔、條凳,舞得虎虎生威。

Advertisement

村長拄着把拐杖,慢條斯理道:“冥尊大人有吩咐,你們想上山,須得先通過青龍四傑。”

“老家夥!說甚麽大話……”有人沖上前去欲挾持村長當人質,迎頭挨了一拐杖,登時鮮血狂噴,飛出五丈開外。

村長道:“開始……”

趙飛鴻沉聲道:“看來就連滄海閣山下,也俱是高手,衆家弟兄!誰與我打頭陣?”

所有人膽寒,齊齊退後一步。

張遠山挽了袖,抽出判官筆,走上前,面容冷漠,擡手示意趙飛鴻上罷。

趙飛鴻靜了片刻,抽出背後長棍,大喝一聲,張遠山兩把判官筆在指間一旋,側身掠過,繞到那青龍四傑身後,兩人同時出手!

山腰上,游孟哲于石椅處坐下,與宇文弘分吃一只醬雞,又就着山上淌下的清泉喝足水,看了一會,轉身繼續上山。

走走停停,游孟哲走不動了便讓宇文弘背着上山,把骨灰甕抱着,攬在宇文弘脖頸前,兩人時不時小聲說話。

游孟哲說:“冥尊很厲害麽?”

宇文弘說:“他應當沒興趣動手了,不過要上滄海閣,總得多少有點本事,老閣主設下幾道障礙考驗他們,放心罷,不會死的。”

游孟哲點了點頭,海風吹來,越靠近山頂風便越大,心想這種地方怎麽住人?走路都會被狂風吹走,及至走到最後一段路,又轉回山體正面,邁上某一級臺階時,漫天狂風倏然一空,風平萬物靜,幾只鳥兒叽叽地叫着。

面前豁然開朗,走了許久,已是日漸西斜之時,終于抵達山頂,一面巨大牌樓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上書三個古篆“滄海閣”。

“到了。”宇文弘笑道,讓游孟哲下來。

游孟哲忍不住為之驚嘆,瞳中映出一望無際的琉璃瓦,金銮殿等建築群,牌樓下站着數人,有男有女。

“這是三千年前仙人住過的洞府。”冥尊的聲音從牌樓下傳來:“孟哲,你回家了。”

游孟哲忽有種眼淚即将奪眶而出的沖動,說:“這就是我娘住過的地方……”

“嗯。”宇文弘笑着打招呼道:“藥母,蠱母,劍娘,經娘。我把晴姐的孩子帶回來了。”

四個女子過來,各穿羅紗,料子非絲非棉,看不出是何材質,笑着過來看游孟哲。

這個說:“果然像極了晴兒。”

那個說:“可算回來了,老閣主昨天晚上才說宇文弘到了。”

又有女子說:“我看看?喲,你還練武,是弘兒教的罷?瞧這招子亮的……”

一下上來這麽多人,游孟哲頗有點不知所措,宇文弘帶着他認了人,藥母、蠱母、劍娘、經娘四女,冥尊與天尊他都見過了,四女年輕貌美,都像女仙一般,游孟哲心想世間難道還有長生不老藥?又惴惴問:“我……外婆呢?”

“她在睡午覺,還未起來。”天尊道,“進來說罷。”

同一時間,山門處,張遠山、趙飛鴻與那四名守山門青年的争鬥已近白熱化階段,兩人背靠背,雙掌分揚,各出一掌,抵住青龍四傑的四掌,彼此巍然不動,內力互相支援。

四傑各出右手與趙飛鴻、張遠山相抵拼內力,空的一手又彼此按着同伴的肩頭,組成一個連環內力陣。

趙飛鴻額上滿是豆大的汗珠,張遠山臉色蒼白,到了至關緊要的時刻。

“吃飯喽!”婦人的聲音遠遠傳來。

四傑同時收掌,一道氣勁卷起,轟地巨響,趙飛鴻張遠山二人險些吐血,氣流卷得旁觀者摔成一團。

“來日再拼過!”一青年人道。

數人紛紛走了,又有四個婦人打發他們回家吃飯,替了青龍四傑的位置。

趙飛鴻:“……”

張遠山:“……”

村長道:“你們已經通過考驗,可以上山去了。”

趙飛鴻:“!!!”

張遠山馬上一個轉身,躍上萬級臺階,遙遙奔上山去,趙飛鴻朝那村長一抱拳道:“謝老丈了!”

又暗道連山腳下一個村鎮居民武功都如此了得,還不知滄海閣上有多少兇險,拔身追着張遠山而去。

衆人紛紛叫嚣,四名婦人一字排開,又道:“還有誰想上山?先過了我們這關!”

另一處,滄海閣正殿裏焚了香,門派中女弟子上茶,稱游孟哲為少閣主,瞥了宇文弘一眼,又忍不住偷笑,宇文弘臉上微紅,說:“我們快成親了。”

游孟哲十分尴尬,衆人卻理解地笑笑,閑聊數句,游孟哲對什麽都很好奇,沒見過這等仙山奇景,又不敢多問,少頃三名女子接過骨灰甕去安置,剩下藥母與冥尊坐着閑聊。

宇文弘與冥尊熟絡,在門派中數他倆交情最好,閑談間說了不少事,游孟哲放開了些,聽到什麽不懂的就問。

冥尊大部分也是解釋給游孟哲聽的,原來滄海閣只是四極中的東極,在廣袤中原大地上,還有其餘三個上古仙人的洞府。

這些洞府或廢棄已久,或有人居住,就像滄海閣一樣,千餘年前中原南北兩朝戰亂,于是沿海便有不少人拖家帶口,前往外海躲避戰亂,于是找到了島上的這座仙山。經過數十代更疊,仙人離開,滄海閣便成了一個世外桃源。

而山下青龍鎮裏住的,則是閣中弟子偶爾出海,于海上救回來的落難漁民。有的願意定居仙山,就在青龍鎮中安居樂業。

游孟哲又好奇朝宇文弘問道:“你也是嗎?你怎麽會在這裏的?”

宇文弘道:“我不是,我爹娘都是外頭的人,我家在很北邊的地方,遭了雪災,凍死了很多人。那會我剛出生,冥尊和天尊就把我抱回滄海閣了。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家祖先托付給老閣主的事。”

游孟哲點了點頭,想到宇文弘的父母多半也死了,彼此同病相憐,不由地紅了眼眶,宇文弘卻笑了笑,示意無所謂。

“西北大地的宇文世家,你不知道?”冥尊問道。

游孟哲忽然想起從前在趙飛鴻的書上看到的一段歷史,說:“是那個宇文世家?”

宇文弘忙擺手道:“我也不知道……呃……”

游孟哲道:“你還是皇族啊!”

宇文弘道:“哎,族裏都沒人了,別想那些。”

冥尊道:“你不是想回西北去看看?”

宇文弘看看游孟哲,又看冥尊,游孟哲道:“你想去找親人是嗎?這事兒完了我就跟你去。”

宇文弘笑道:“成啊,明年我帶你去塞外玩。”

殿外傳來清朗聲音:“趙飛鴻,張遠山有幸拜山,望與滄海閣仙人一晤!”

游孟哲道:“來了!”

冥尊喝了口茶道:“還遠,藥母,準備三生泉水罷。讓他們滴血認親,也好安了孟哲的心。”

游孟哲忽又想到一事,忙将情蠱之事相告,藥母聽了有點詫異,笑道:“俞晴那小丫頭,還惹出這許多麻煩來,沒問題,一并解了就是。”

藥母起身去調藥,片刻後三名仙女又嘻嘻哈哈,揪着一個黑袍男子過來,說:“孟哲,你認得這人麽?”

那人被提小雞般抓着,毫無還手之力,與游孟哲打了個照面,正是游孤天。

游孟哲:“……”

游孤天:“……”

劍娘笑道:“我們剛剛去擺骨灰甕,看見他在你娘住過的房間外頭賊頭賊腦地張望……”

游孤天笑道:“各位神仙姐姐息怒,我不是來偷束胸短裙的,我只是想看看晴兒生前住過的地方……我是孟哲他爹……”

游孟哲憤怒地咆哮道:“啊——”說時遲那時快,掄起椅子沖向游孤天,劈頭蓋腦地一砸,游孤天立馬閉上雙眼,一聲巨響,椅子拍了個稀巴爛。

“我揍死你!”游孟哲瘋狗般狂吼,不停地猛打猛踢,宇文弘忙過來拉住他,游孤天十分狼狽,笑着到處躲避。

“真是你爹?”冥尊頗有點意料之外。

“養父。”游孤天朝冥尊解釋道。

“你上來做什麽?”藥母說:“後山的路那麽難走,你怎麽過登雲臺的?”

游孤天說:“晴兒生前說過她長大的地方,我就來看看,緬懷緬懷故人。”

游孟哲道:“你只是想偷東西吧!你這個騙子!大騙子——!”

游孤天淡淡道:“游孟哲,你覺得我像這樣的人麽?”

“确實偷了點東西。”游孤天一哂,攤開手,掌心是朵小花:“她從前說,喜歡登雲臺上的這種花,我只摘了朵這個,仙山上的東西如果不能碰,把我處死罷。”

游孟哲看着那朵花,正是許久之前夾在信裏的幹花瓣。

游孤天把花放在游孟哲手裏,那仿佛是他們共同擁有的一段記憶。

“放開他!”趙飛鴻怒道。

張遠山與趙飛鴻終于登上山頂,游孟哲轉頭,兩人籠罩在黃昏的光芒裏。

“都來了?”冥尊起身道,他身上散發出的無形威壓令人不禁後退:“交給你們了,我走了。”

四名女仙微一福,宇文弘道:“遲點再去看你。”

冥尊道:“随意。”說畢看也不看趙飛鴻與張遠山二人,出了正殿,身影一閃消失。

趙飛鴻道:“孟哲,他就是閣主?”

“閣主不見你們。”藥母開口笑道:“先過來滴血認親,看誰是咱們滄海閣的女婿,不是的話一切免談,馬上滾下山去。”

游孟哲說:“還有解藥。”

蠱母是個面容恬靜的女孩兒,笑道:“解藥也給你準備好啦。”

幾名弟子搬出一張桌子,藥母在桌上放了三碗水,蠱母随手一撒,三枚藥丸滴溜溜地在桌上打轉。

游孟哲道:“爹……爹們,我娘生前給你們下了情蠱,所以……你們才會喜歡她。這就給你們把蠱解了,以後也好不用再牽腸挂肚的,嗯。”

趙飛鴻蹙眉道:“你說什麽?”

張遠山目光中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游孟哲說:“我……幫我娘賠個不是了,那年你記得麽?她有次把個匣子摔你頭上,裏頭是一盒花粉,聞到以後,腦子裏就會永遠記得那一剎那,心裏……喜歡得不得了,一輩子也忘不了。”

游孤天懶懶道:“我可沒被下過這玩意,別盡侮辱老子。”說着手指頭刮了刮游孟哲的臉。

游孟哲道:“我知道,你對她是真心的。”

游孤天說:“先把事兒辦了罷,辦完我就下山去。”說着挽起袖子,取來海碗前的銀刀。

第一個海碗中裝滿清水,游孤天道:“就這麽滴血進去?”

藥母道:“嗯,滴罷。”

游孤天以銀刀在手臂上輕輕一劃,血液滴入碗裏,卻不融于這特制的藥水,凝聚成一枚暗紅色的血珠,滾進碗底。

“爹。”游孟哲道:“萬一咱們真是……”

游孤天笑道:“不會的,爹心裏清楚得很。你娘生前就沒正眼看過我。怎麽可能?”

游孟哲接過另一把幹淨的銀刀,輕輕割破手指頭,把自己的血也滴了進去。

兩人的血滴溜溜在碗底打轉,卻此歸此,彼歸彼,互不相幹,沒有融在一處。

游孤天笑道:“你看,就說不是。”說着摸了摸游孟哲的頭:“走了,保重。”

游孤天拂袖轉身,離開大殿下山,滄桑的歌聲在黃昏中回蕩。

許久後,游孟哲道:“吃藥吧。”

游孟哲把藥遞給趙飛鴻和張遠山,趙飛鴻道:“趙孟哲。”

趙孟哲道:“吃吧,以後你們就不會惦記着我娘了,不管誰是我爹,下山了該幹嘛幹嘛去,我替她……道個歉,耽誤了你們這麽多年。”

“風花雪月,世間種種。”藥母緩緩道:“俱是幻境。”

趙飛鴻長嘆一聲,與張遠山各自服下藥。

趙孟哲問道:“誰先來?”

趙飛鴻不再言語,捋起袖子,朝碗裏滴了血。

張遠山在另一個碗中滴進血去。

兩個碗擺在長桌中央,趙孟哲朝左邊的碗裏滴了血,看着趙飛鴻。

一大一小兩枚血珠在碗底緩緩旋轉,彼此互不相容。

張孟哲:“……”

張遠山目中神情有那麽一瞬間的慌張,看着張孟哲,微微蹙眉,神情十分複雜。

張孟哲舒了口氣道:“果然是你。”

他朝張遠山那個碗裏滴進血去,兩枚血珠輕輕震蕩,所有人屏住氣息,張孟哲的血液與張遠山的血液緩慢靠近,繼而微一顫,彼此之間仿佛有什麽斥力,漸漸分開。

某孟哲:“……”

張遠山:“……”

趙飛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