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套

“聶歡!”

難得聽見葉瀾雙呼吸沉重,他幹笑了兩聲,“幹嘛,你不出手我也能刺穿那玩意兒,這次……算我欠你人情。”

葉瀾雙目光炯炯望着他,幾欲開口,終歸什麽也沒說。

他彎腰将軟劍收回腰間,乍一看只是普通的腰帶配飾,卻沒幾人知道那是把獨一無二的絕世名劍!

聶歡眼角尾定在對方的藍色腰帶上,像受了什麽刺激,胃疼感越來越強。

他腦中閃過些許陳年舊事,葉瀾雙那時雖只是南萊山莊的馬夫,但待遇卻是公子級別的,就差被他爹收做幹兒子了。

聶南飛,也就是聶歡的父親,總覺得自己的寶貝兒子天資聰慧,将來必能成就一番宏圖偉業。特地重金請當時名動四方的鑄劍師給聶歡鑄劍,順帶給他家馬夫也打一柄,為的是能盡心盡力保護少主!

當時鑄劍師問葉瀾雙想要什麽武器,他答:“飛刀。”

聶歡則是定了把軟劍,輕薄,卻有着四兩撥千斤的力度。

然當兩人的劍問世時,聶歡一眼就看上了葉瀾雙那三把飛刀,死活不要軟劍。

要知道那把軟劍才是絕世好劍,飛刀只是附帶的,糞草不識貨,他爹氣得頭上冒煙。

那會聶歡哪懂父母的苦心,一哭二鬧三上吊,從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嬌生慣養,要星星不給月亮。一番死纏爛打後,他父親只得妥協,同意兩人交換武器。

那年他十三歲,葉瀾雙十一歲。也是那年,他父母雙亡、颠沛流離;葉瀾雙選擇投奔別人,各奔前程。

回憶總是來得猝不及防,聶歡不想去糾結那些早就掩埋在塵煙裏的往事。別的都不說,單葉瀾雙明哲保身棄他而去這件事,始終像個魔咒,就跟紮根在自己心髒上一樣,甩都甩不掉,甚至已經生根發芽開枝散葉。

每每想起,聶歡都想問一句:為什麽?但自尊心極強的他不允許自己問,誰被迫進了深淵,誰又踏上光明的征途,大難臨頭各自飛,少年情誼,算個屁!

“本以為你當了武林盟主,會另尋名劍,怎麽還留着?也不見你常用。”,聶歡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Advertisement

他說:“習慣了。”

葉瀾雙眉眼盈盈處,是不常流露的冷冽,是他再怎麽掩飾也掩藏不了的,那仿佛是骨子裏所帶,打小就這樣。

有時候聶歡在想,他出生何地,父母何人?

“你受傷了。”,葉瀾雙的話将聶歡拉回現實。

剛才若不是這人關鍵時候拔劍,估計聶歡這會兒真挂彩了。

沒受傷,就是胃疼,想喝酒。奈何這破老板管得嚴,可真是活受罪。

聶歡在心裏嘀咕,嘴上無所謂一句:“我能受什麽傷?”

葉瀾雙自囊中取出顆藥丸遞過來,聶歡斜眼一看,輕笑了一聲,“幹嘛,又想扣我尾款?不吃。”

葉瀾雙喉結滾了兩下,淡淡說道:“影響行動!”

“有沒有人說你很欠打?”,聶歡拳頭都握緊了,半響才平複過來,接過藥丸扔進嘴裏,“期待行動早點結束,你我江湖不見。若将來有誰出錢讓我殺你,葉大盟主可得當心。”

葉瀾雙微微擡眸,話語低沉,“将來的事将來說。”

聶歡呵呵一笑,自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就要下山。

那廂卻忽然把手伸了過來,聶歡蹙眉看去,葉瀾雙手指又細又長又白。

“幹什麽?比手白?”,他問。

見那人沒有收手的意思,聶歡言歸正傳道:“方才打鬥時掉地上,被食人蝙蝠啃得渣都不剩。話說,你怎麽這麽肯定那梳子能把女鬼引出來?”

葉瀾雙:“梳子上有根黑發,而老太太頭發是白的。房中到處布滿灰塵,唯獨梳子很幹淨,近期有用過。”

好吧,确實是個悶聲幹大事的人,雖然聶大俠不想承認。

“你又怎麽确定那根頭發一定是珍娘的呢?”,聶歡說。

葉瀾雙:“不确定,賭。”

“……”

“賭她會為了把梳子暴露身份?”,聶歡扒開一根攔在路中間的刺問道。

“木梳表面磨損嚴重,那是經常撫摸導致,此物對她來說很重要。”,葉瀾雙簡短地解釋道。

“你幹嘛對這方面這麽敏感?不會是你送人家的定情信物吧?”,聶歡天馬行空地鬼扯。

葉瀾雙選擇性沉默。

也就是說此人昨天看見梳子時,就狐疑那把梳子很有可能是重要人物送的重要信物,所以拿走了它。

如果不是,女鬼自然不會現身,如果是,女鬼便會不顧一切代價搶回。

聶歡想得入神,腳步慢了下來,葉瀾雙饒去前面,順開攔在路中間的刺,又說:“為何不顧被圍攻的危險,也要從我這裏拿走木梳。”

“為了保護你啊,危險都讓我獨自承受,你信麽?”,聶歡嬉皮笑臉。

葉瀾雙頓了頓,差點就信了,但他清楚這不可能。

聶大俠失了笑意,眼神也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你呢?悄悄拿走木梳,還斷了根齒,你掰下來做什麽?”

葉瀾雙沒有立刻回,好像也不打算回答。忽而間有種細微的猜想在各自心裏揣測着,誰都沒再說話。

葉瀾雙的賭注是對的,珍娘的丈夫第一次進山就死了,那麽散出她上吊和變鬼消息的只能是她自己。

而且這些年她經常在那間竹屋出沒,木梳于她而言很重要。聶歡剛才躲避蝙蝠時無意中看見葉瀾雙揣着那把梳子,順道拿了,得到時便發現斷了根齒,昨天他開抽屜時明明還好好的,不是葉瀾雙掰的才怪。

女鬼為了一把梳子暴露身份,必定是重如性命。

就是這把重如性命的梳子,聶大俠路過岩石時,冷着臉随手一丢,被追在他後面的食人鳥連着石頭一起啃得渣都不剩……

“其實來的也不一定就是珍娘,是人是鬼,一切要看見真面目才知道。既然蓮城糧食異常,就從這條線摸起,挖出那幫朝廷兵,我便算任務完成,女鬼不女鬼的,又不關我事。”

聶歡說着跟了上去,一路暢通無阻,竟連攔路的刺也不在了。

葉瀾雙默默聽着,難得主動說道:“若是同一人所為呢?”

聶歡陷入沉思,還沒沉思出個所以然,寶才嚎啕大哭聲音響徹山谷。

二人三兩步趕到,只見他小小的懷裏抱着個老人……不,是半個老人,另一半已不知去向,應該是被蝙蝠吃了。

“奶奶,奶奶你醒醒,你走了……孫兒怎麽辦?奶奶……”

“奶奶……”

其餘的村民之所以沒出岔子……聶歡從葉瀾雙眼裏得到了答案,他既然設計引女鬼,勢必會提前做好了保護措施,或許……村裏現在都是瀾雙劍閣的門徒。

“不是讓你們在家待着別動嗎?”,聶歡有些來氣。

寶才哽咽得撕心裂肺,人又小又可憐。他說:“奶奶以為我跑出去了,便出門找我……所以就被蝙蝠吃了……嗚嗚嗚,嗚嗚嗚……”

葉瀾雙面上沒有半分動容,他似乎從來不會因為別人的感傷而感傷,也不會因為誰死了親人而産生共情,他就像一面沒有人情味的壁畫,靜靜地站在院中一隅。

這樣的場景聶歡見過太多太多,他嘆了口氣,伸手捂着寶才的眼睛,“別看了,你奶奶已經走了,她會以另一種方式繼續活着,活在你心裏,活在世間的每個角落。只是你看不見她而也,并不代表她不存在。”

小兒的淚水順着聶歡手心淌個不停,“真的嗎?可是,我……我,我沒家了,奶奶不在,我該去找誰?我什麽都沒有了。”

聶歡仿佛看見了那時的自己,只不過他比這小兒慘多了。不過慘這個東西,不是比失去多少,而是給內心帶來的傷害和沖擊有多大。

小兒生不逢時,村裏被女鬼折磨得面目全非,他像是被人間遺棄的一粒微乎其微的塵土,唯一相依為命的親人這下也走了,于他而言,這就是天大的痛苦。

聶歡說:“你還有你自己,要相信只要活着,總有一天你會主宰自己的命,不需要依靠誰。不論是親人……還是你多麽重要的夥伴,總有一天他們都會離去,若自己不夠堅強,誰都救不了你。”

寶才半懂不懂,他仿佛從聶歡的話中尋到了一絲安慰,小小的人兒抱着膝蓋不停顫抖。

一直面無表情的葉瀾雙聽到這話,擡眸看了眼聶歡,深色的眸子剎那的渾濁與暗淡。

寶才仰頭問:“你這麽懂,也曾經心痛過嗎?”

聶歡呵呵一笑:“我心是鐵打的,不會痛。”

“怎麽才能把心練成鐵打的?”,小兒天真地說着。

聶大俠垂眸看他,“經歷得多了,自然就練出來了。”

寶才一把鼻子一把淚,“可是我很沒用。”

“天不生無用之人,地不生無用之草。誰都有其存在的價值,不嘗試,怎麽知道自己無用呢?總要學會面對不是?”,聶歡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心想跟他說這些作甚,他也不會真的懂。

但又想着,若那時自己身邊也有這麽一位導師,會不會要好受些。

寶才:“可是……可是,你這麽壞,你怎麽會懂這些呢?”

“……”

“不過,我還是很喜歡你,我以後可以跟着你嗎?”,寶才擦了擦鼻子,渴望地看着聶歡。

“不可以!”,葉瀾雙終于屈尊說話了,卻是句欠揍的話。

直到聶某人冷眼看去,他才又補充道:“他跟你回那個地方,不妥。”

廢話,還需要你提醒嗎?帶他回血凝宮,還不如等他在這裏自生自滅。聶歡這樣腹诽着,本來也不打算讓他跟着自己,他有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不是說桃園的那位大俠游歷人間,只要有人受盡疾苦,便會接他們去過好日子嗎?為什麽我們村都這樣了,他卻不出現?都是假的,騙人大俠。”

寶才一番話,讓聶歡頓時清醒過來,勉為其難與姓葉的對看了一眼,凝神道:“你好好回答我,這話誰告訴你的?”

“以前人們還清醒的時候,全村的人都在傳啊,說朝廷不管我們死活,桃園那位一定不會袖手旁觀。我們饑餓,我們貧苦,被女鬼折磨得瘋瘋癫癫,掉着口氣不就為了等大俠出山,救我們于水火中嗎?可是……這根本就是假的,他根本體恤不到我們平常人的痛苦。”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寶才說出了與他年齡不相符的話。

聶歡一度沉默,良久後淡淡回道:“何必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給一個虛無缥缈的人,傻不傻。”

那天聶歡幫忙把寶才的奶奶安葬在了山裏,小家夥磕過頭後,許下将會繼續尋找桃園的誓言,一定捉住女鬼,帶村民們脫離苦海。

聶歡跟葉瀾雙動身去了蓮城,小兒站在被蝙蝠啃去一半的草屋前,瞳孔裏閃着淚花,期待着……期待着……那兩人能回頭帶上他。

聶歡繞過山路,每轉一個彎,便見那崽子像只小狗一樣,靜靜守在門口,倔強得一動不動。

直到小人漸漸縮成一個原點,視線就要看不見,聶歡的心像被人狠狠揪着,重重地往下沉。

反觀葉大盟主,風雨不動安如山,好一派無所牽無所挂的作風。

聶歡的心被抓得難受,暗罵了一聲,說道:“拜托你個事。”

那厮從喉嚨裏擠出個“嗯”,擺出副願聞其詳的姿态。

“把他放在你的瀾雙劍閣!”,聶歡話落,感覺那王八蛋不是很想答應,于是補充道:“從現在到他能自力更生的所有費用我來承擔。”

葉瀾雙還是那張“這對我有什麽好處”的高姿态臉,他說:“小兒天性潑辣,且再過些年歲叛逆心重……恐怕……”

“我就不信整個瀾雙劍閣只有他一個小孩兒,那些門童都是吃屎長大的麽?我看你平時一個眼神他們怕得要命。”

聶歡發完飙姓葉的就不說話了,臉上是“那還是算了”的表情。

若非考慮到太多因素,聶歡死也不求人,而且還是葉瀾雙!

小崽子剛才為什麽要用那種眼神看着自己,還苦苦哀求要跟他走,那絕望的小眼神,聶歡恨啊……他活活把自己俊逸的臉憋出個“迥”字。

豁出去了:“那這樣,你管不住沒關系,給他個做人的地方,我每個季節抽幾天時間去教他。”

“每個季節?”,葉瀾雙似乎不信,挑眉确認。

“每個季節抽幾天還不夠?從現在到他成人,往大了說還有八年,三十二個季節,你不嫌看着我煩啊?”

因為這個寶才小爺,聶歡知道他之後幾年免不了要看見葉瀾雙,他兩手叉腰,舌頭把上牙通通輪了個遍,躁得慌,這他娘的算個什麽事兒。

“每個季節幾天?”

聶大俠正在火頭上,葉瀾雙還在問。

這下他徹底滋了,“拔劍吧葉瀾雙,打一架,要麽你死要麽我亡。”

奈何姓葉的銅牆鐵壁,不受威脅,淡漠得像座冰雕。

“五日,每個季節我花五日去調/教行了吧?平時有不乖的,鬧事的你一并記在小本本上,老子去了後削他。”

葉瀾雙目光深不可測,眉眼輕微一動,慢慢悠悠說道:“……行吧!”

再不行直接殺了,聶歡白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二人折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怎麽有種自己掉進大坑崴着腳的錯覺,背後涼嗖嗖的。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停了,是我寫得不好。

怪我,怪我……

還是請求看到這裏的天使們動小手點個收藏,跪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