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竹馬們的事（一）

是夜，青陽縣的縣衙後院。

方嵩和景雨王爺坐在院子裏的石椅上，看着夜空繁星。

“這青陽縣雖然地處有些偏僻，但這裏卻讓人覺得舒适平靜。”景雨王爺一邊懶懶的看着夜空，一邊微笑說道。

說罷，又嘆了一氣，“如果……慧遠大師能夠治好可兒的病就好了……”

方嵩忙安慰道，“王爺放寬心，那慧遠大師醫術甚為精湛，青陽縣上下百姓都甚為敬服，明日上了大玉山後，王爺就知道了。而且郡主福大命大，肯定沒事的。”

景雨王爺苦笑一聲，“但願能如你所言。”說罷，又重重嘆氣，低聲自喃着，“哎，可兒也是命苦，生在皇室啊。”

方嵩心頭一愣，這……跟生在皇室有什麽關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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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大玉山上。

廂房裏，兩個大約十歲左右的孩童正沉沉睡着。

兩個孩童睡得很深沉，靠得很近，給人一種親昵的感覺，其中一個孩童的手還搭在另一個孩童的腰上，手臂還給這個孩童當枕頭枕着。

安寧的夜晚，就在兩個孩童沉沉睡着的時候，突兀的，一支箭破空而入，牢牢的釘在了牆上，就在箭破空而入的時候，給另一個孩童手臂當枕頭的孩童緩緩睜開了眼睛。

雖有流光劃過眼眸，墨色一般的眸子裏還是突兀的透出淡淡的紫色的怪異的顏色。

而在這個孩童微微皺眉閉眼後，再度睜開時，那怪異的紫色消失了，眼眸依然沉澱如墨。

孩童很是小心的将手抽了出來。在抽出手的時候，那沉睡的孩童無意識的翻了個身，蹭了蹭，又繼續沉沉睡去。

抽出手的孩童表情微微松了口氣，慢慢的起身，下床，走向那被釘入箭的牆壁。

将箭撥出，撥出箭頭，在圓形的箭杆裏抽出了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着：郡主重病，明日上山。

孩童漠然的将紙條捏在掌心中，不一會兒白色粉末就随着掌心的縫慢慢滲出，又拿起箭頭和箭杆，慢慢的捏在掌心中捏碎。

孩童看向窗外，想着那楚可，那楚可到底沒有活過十歲，也是，一個一出生就那般樣子的，饒是慧遠醫術精湛，也只怕束手無策吧？

明日嗎？

轉頭看向床上的沉睡的孩童，墨色的眼眸流光一轉，竟多了幾分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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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未明，夜空還殘留着一顆啓明星。

青陽縣，龍井街。

許府門口。

許浩然打着呵欠，甚為不滿的看向站在門口一臉嚴肅的他爹許正一。

“爹！默三不會把未未吃了的，你怕什麽呀！”許浩然一臉不解和無奈。

“你知道什麽！”許正一瞪眼，惱怒道，“爹說的話，你是不是不聽了啊？！”

許浩然無奈攤手，“好好好……我知道啦，我去，我去，還不成嗎？”

許浩然心頭實在是無奈得很，對他老爹突然莫名其妙的偏執……他老爹不是一向不會歧視墨鬼的嗎？幹嘛對未未跟默三在一塊那麽敏感和反對呢？

還有，他也要去學武的好不好？！

要是真照他老爹說的，天天去大玉山守着未未，那他還練個屁武啊？！

不過……大玉山啊，說不定可以跟着慧遠大師學上幾招？許浩然摸着下巴思量着。

許浩然邊打着呵欠，邊走在大玉山的山路上。

一路上甚為安靜，直至突兀的後頭有了腳步聲，許浩然好奇轉頭，這麽早就有人上山了？

待轉過頭卻發現是一擡大轎子。

轎子很大，不是普通人家所有，而擡着轎子的，步伐雖然匆匆，卻是穩健，許浩然在一旁看着，嗯，應該是練家子。

那麽這轎子的來歷也不簡單了？上山的目的也肯定不簡單了？

不過，這山裏也就慧遠大師值得拜訪。

看來，是沖着慧遠大師去的。

嗯，不過……不關自己事。

許浩然邊想邊走着，這麽一走神，許浩然甚為發窘的發現自己……竟然迷路了！！

搔搔頭，許浩然困惑的想着，難不成是因為一大早就被自己的爹敲鑼打鼓的吵醒，所以精神不濟了？

許浩然茫然四顧了一番，發現……四周都是樹啊！

他該怎麽走？

再次打了個呵欠，罷了，走到哪算到哪好了！

于是，許浩然很無所謂的轉了個方向，然後，便聽見，低低的喘氣聲。

許浩然眉頭一皺，莫非是……野獸？

嗯？不對！

自打有了小白那只大胃王後，這大玉山裏可是多年不見會跑會跳的四腳動物了。這說來也奇怪，小白明明只吃燒熟的飯食和水果之類，這些四腳動物跑什麽呀？

許浩然邊想邊握緊腰間的軟劍，走了過去。

待走近，只見眼前大樹下，躺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不停的翻滾着，一邊翻滾，一邊發出嘶啞的痛苦的叫聲，似乎是因為聲音嘶啞了？

許浩然呆愣了一下，正欲走過去，卻突然臉色驚恐起來。

只見那不停翻滾着的男孩突然不再動彈了，然後，身上的肉好像融化般，一點點的融化了，露出裏頭的白骨，森然可怖至極。

許浩然驚恐的看着，腳步不由後退，甚至都有股沖動想轉身奔跑起來，但是，就在這時——突然聽見一聲低低的哭泣的聲音。

“救我，救我……”

許浩然不停打了個寒顫，那低低的哭泣的聲音竟然是從那已經開始融化的孩童的嘴巴發出，看着那一張一合的白骨，許浩然頓覺惡心至極！

很想，很想轉身狂奔而去。

但不知為何，聽到了那低低的哭泣的聲音，許浩然心頭的害怕反而少了幾分，反而多了幾分不忍。

許浩然鼓足勇氣，慢慢的朝那已經融化完畢就剩白骨，但仍然顫抖着聲音低聲哭泣的說着，“救我，救我……”的孩童走去。

慢慢的蹲下，看着那孩童，不，或許該說是白骨？

許浩然低聲問着，“你……還活着？”

都剩白骨了。

“殺了我！”白骨突然尖叫着。

許浩然吓了一跳，被這突然的尖叫聲。

“啊？！”

“我好疼，好疼，好痛……大哥哥，我求你，殺了我！”

許浩然想着剛剛的場景，的确……好痛苦……但這是不是也意味着，這孩子還活着？

許浩然正欲開口問時，就又呆住了。

眼前的白骨突然慢慢的開始長起肌膚來，而且還慢慢的愈合着。很快，眼前的白骨又恢複成一個完整的人！

許浩然不由張大了嘴巴，好，好神奇！

而再看這孩童，許浩然不由呆了呆。

孩童的臉半邊完整，半邊腐爛着。醜陋無比，也駭人無比。

饒是許浩然膽子忒大，也不由呆了一會，才慢慢回過神。

而那孩童在恢複成人後，眼睛直直的盯着許浩然。

“那個……你還好嗎？”許浩然回過神後，擔心的問着。

“你是第一個看見我這般模樣沒有吓得逃走的人。”孩童慢慢說着，清亮的聲音甚是好聽。

這會兒，許浩然才發現，這孩童穿着女孩子的衣服，頭上也挽着女孩子才會有的梅花鬓。

許浩然一怔，因為孩童過于直接的注視和話語。

輕咳一聲，許浩然一本正經的說着，“不，我很害怕的，我現在還怕。”

孩童依然躺在地上，盯着許浩然，“但你沒有逃走。”

“那是我吓得跑不動了。”許浩然有些尴尬的說着，搔頭，很是窘然，自己剛剛的确怕得想跑來着。

“你現在還在跟我說話。”孩童慢慢的說着。

“額……因為我現在不怎麽怕了。”許浩然看着孩童，想着孩童老是躺在地上也不好，就想抱起孩童，但又有些猶豫，不知這會兒抱起對孩童是否就好？

“怎麽了？”孩童看出許浩然的猶豫，問着。

“我想抱你起來，你這樣躺着會着涼的。”許浩然說着，看着孩童，很是嚴肅，“你身體本來就不好。”

孩童卻是直直的凝視着許浩然，半晌沒有應答。

直至許浩然被看得實在有些不自在了，咳嗽兩聲，開口問着，“你……沒事吧？”

孩童突然笑了。在那半邊腐爛的臉上，笑容很是醜陋，許浩然心頭甚至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大哥哥，你是好人。”孩童笑着說道。

許浩然一怔。

“所以，本來我想讓你殺了我的，但現在，我不想了。”孩童不再笑，很是認真的說道。

許浩然看着孩童很是認真的眼睛，在這樣醜陋的臉上，或許這眼睛是唯一好看的，清清亮亮的，晶瑩剔透。

“你……”許浩然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心頭很是無措，到底，他也才十三歲而已。

“我爹，我娘，雖然很疼我，但我發病的時候，他們也很怕我。我娘長得非常好看，他們都說我娘是楚朝的第一美人，但是，我偏偏長這般模樣，我娘雖然從來都沒有說過嫌棄我的話，但我知道，她心裏很難受，很失望的。我很難受，每次發病都非常難受，但我都忍着沒有哭……我不想讓人聽見，我不想有人來同情我。有時，我都在想，為什麽我會活着？我的存在，讓我爹娘難過，讓他們遭受他人的非議，讓我自己痛苦……如果死了，不就好了嗎？可偏偏……沒有人願意殺我？而我自己又動不了手……”

“為什麽你動不了手？”許浩然低聲問着。

“大哥哥，我不能自己動手，我爹看出我有求死的意思，逼我發過誓言，所以，我想讓別人殺我……”

許浩然有些無言的看着孩童。

“大哥哥，你走吧。”孩童突兀的開口。

“嗯？”

“讓我在這裏，等着野獸來殺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