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只要死一個

不僅是郁承期,就連顧懷曲自己也愣了一下。

但再仔細看看,那人長相與氣質與顧懷曲雖有六七分的相似,卻并非是顧懷曲。

如若沒認錯的話,極可能是……

上一任的仙界之主,吟風。

在場的幾人一時沉靜了,不知洞中怎麽會突然出現這樣一幅畫面。

眼前高聳的山崖上,天際灰灰沉沉,風裏裹着血氣與沙塵,随處可見激烈交戰後遺留下的痕跡。

光芒映射出的景象中,無論崖頂還是山下,都有仙魔兩族兵馬激鬥的身影,陣法與靈流層出不窮,殺戮聲中是漫天血腥,血流漂杵。

仔細辨認,可以看出那裏就是郁承期他們現在所處的這片山脈。

郁承期眯了眯眸,難道這是……先輩們當年交戰時的影像?

仙主吟風此時就立在山崖邊緣,墨發翻飛模糊了他的臉側,白袍仍舊熨帖。

他對面的男人卻已經狼狽極了。

一襲墨衣上已經沾滿了深深淺淺的血跡,拄着劍半跪在地,唇角溢出不少鮮血,手臂微顫,看樣子已是強弩之末。

“滿意了嗎?”

質感偏冷的聲音隔着經年傳入耳畔。吟風忽然開了口,眼眸中不見半分溫度,衣袖迎風飄蕩,看着面前的男人。

“私仇舊怨,卻偏要鬧得天下大亂……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對面的男人喘息深重,良久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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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被碎發擋住了,郁承期細看了半晌也沒看清他的長相,只見到他在不斷顫抖地呼吸,每喘一次仿佛都承受着劇烈的疼痛,薄唇微動着,口齒滿是深紅的血色,發出無意義的呻吟,深低着頭,身體因痛楚而略微瑟縮。

他俨然已經痛苦至極,根本沒有聽進去吟風在說什麽。

可吟風仍在繼續“事到如今,無論我們當初是為了什麽,落得如今的局面,你有錯,我也一樣有錯。可別忘了,不管孰是孰非,這世道永遠都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經棠,這是你曾經親口對我說的。”

……經棠?

這名字如雷貫耳,令人頭皮發炸。

郁承期倏地緊盯向那頹敗的身影。

那個人就是上一任的魔界帝尊……将血脈繼承給他身上的經棠?!

他眸中驀地深暗,面色陰沉下來,抓着顧懷曲的手不自覺地松了,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過去。

郁承期對這個人的感情很複雜。

既說不上仰慕敬佩心懷感激,也沒有那種沾親帶故的血緣情愫,驟然見到這個不知算自己的父親還是先輩的人,心緒翻湧,一時也很難形容是個什麽滋味。

吟風冷然的垂着眸,落在經棠身上,萬分涼薄道“你已經無路可走了,仙界因為你,已經喪失了太多無辜的性命。”

他涼涼的道“你得償。”

郁承期不懂。

償什麽?

雖不知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但吟風不是親口說了?兩界大戰,是因為他們二人的私仇而起。周圍那麽多的刀光劍影,鮮血淋漓,仙界死人了,魔界也一樣死人了,憑什麽只有經棠要償?!

郁承期微眯起眸,不禁勾出幾分嘲諷。

……狗屁仙主,卑廉無恥。

鏡象中,過了良久,經棠才微微擡起眼。

他唇角與下颚沾滿了血,那雙渾濁陰翳的眼眸布滿猩紅血絲,似是因為在痛苦的泥潭裏掙紮了太久,發絲都被冷汗浸濕了,淩亂的黏在臉側,視線的焦點已經不甚分明。

他像是在看着吟風,又像只是毫無目标的看着他背後的天際。

半晌,薄唇微顫,吐出一個字“死……”

“……”

吟風看着他,漠然地一動不動。

經棠喉嚨嘶啞,分明已經神智微弱,眸中卻仍可見幾分偏執嗜血。

喃喃道“去死……”

他棠拄着劍,執拗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晃晃蕩蕩,猶如爬出深淵的厲鬼,已然殺紅了眼,口中不斷低喃

“去死……”

“全都去死……”

“……”

“死!!!”

随着一聲嘶啞暴呵,經棠驀地起身襲來,騰然殺氣如巨石落水般炸開!

肉眼可見的渾黑魔氣以經棠為中心,層層蕩散,寒風瘋狂席卷肆虐,整個崖頂登時陷入一片陰沉壓抑!

吟風立時擡劍相抵。

兩道強勁的靈流糾纏不休,長劍铮然交碰,快得眼花缭亂,不斷摩擦出激烈的星火。

仙主吟風與帝尊經棠出手交鋒,兩股毀天滅地的殺氣抵死相抗,轉眼之間,天地變色,陰雲集聚壓頂!哪怕遠隔三十年之久,眼前的場面仍叫人心驚膽顫,隔着胸腔聽見心跳聲砰砰炸裂,壓抑到幾近窒息。

兩道身影轉眼從崖頂打到另一個山巅。

四周空空蕩蕩,沒了兵馬交戰聲,脫離了旁人的視野,他們仍舊纏鬥不止。

景象中的時間流逝得飛快。

轉眼三天三夜,轟撼崩塌聲不斷傳來,整個山脈像條引線似的,由南向北,不斷損炸塌陷,被這兩人毀得面目全非。

經棠本就已經身受重傷,加上神智不甚清醒,最終毫不意外,敗在了吟風的劍下。

“呃——!!”

凜凜長劍刺來,噗嚓一聲,毫不猶豫地進了經棠的胸腔!

随着一聲劇痛地嘶吼,男人被定在了石壁之上。

劍身穿刺了胸膛脊背,生生将血肉與骨髓撕裂開。

經棠渾身數不盡的傷痕,他劇烈顫栗,雙眸睜大,鮮血從口中與傷處溢出來,彌漫了衣裳。沙塵與泥濘之中,深重的粗喘聲像砂紙摩擦過喉嚨,茍延殘喘的呼吸,連眼眸裏都像浸了血。

他眼瞳痛苦緊縮,緊盯着吟風。

吟風亦盯着他。

陰雲彌天,崖巅的寒風冽冽呼嘯。

那具身軀徹底麻木了似的,順着石壁緩緩滑下,宛如終于脫線疲軟的木偶。

良久,他眼前的視線昏黑了。

微動了動唇,吐出這樣一個含糊不清的字。

“我……”

畫面就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境象漸漸虛幻模糊下去。

所有的光芒收斂,變成了星微的一點光亮,收束進地上那枚不知名的碎片裏,整個洞穴再度恢複了陰暗。

郁承期緩過了神,不知道經棠最後一句到底要說的是什麽。

他走過去将那東西撿起來,發現這原來是一枚銅鏡碎片。

依照材質與符刻來看,這原本應該是件相當不得了的法器,可惜只剩了這一小片,當中記載的東西就這麽多,已經殘缺不全了。

而且他将這玩意拿到手裏的時候,才倏地意識到自己之前的異樣感從何而來——

這碎片上的氣息太重了,魔氣與仙氣混雜,不知是在這裏埋藏得太久受了感染還是什麽,怪異得很。

楚也此時走了過來。

他尚未從方才的景象中回過神,看着郁承期手裏那片碎裂的銅鏡,疑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方才那個,難道就是仙主與帝尊的最後一戰?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這碎片是什麽來頭?!”

沒有人知道。

洞內一時陷入短暫的沉默,沒人回答他。

韓城沉吟了片刻,沉聲開口道“傳聞……三十年前那場大戰,仙主與帝尊兩敗俱傷,就在帝尊死後不久,仙主吟風也因重傷難愈,駕鶴仙逝,因此才使得仙魔兩界徹底決裂,變成了如今的狀況。”

他看着那碎片“這片銅鏡,看起來雖不具備殺傷力,無法當做武器使用,但也是舉世難得的極品法器,單憑這小小一枚碎片,便足以見得它的珍貴,絕非尋常人所能擁有。”

“如果沒猜錯的話……極有可能是仙主或帝尊在大戰時,随身攜帶的東西。”

楚也道“随身攜帶?!”

韓城點了點頭。

“韓城說得不錯。”

顧懷曲開口了,他從郁承期手中拿過碎片,接觸到的剎那,顯然也感受到了碎片上怪異的靈氣,微皺了皺眉,卻并未顯露出來,面色清冷道“從方才的景象來看,在場的除了仙主與帝尊也沒有旁人了,這銅鏡只可能是他們中誰身上的。”

“所以我們這是尋到先輩的貼身遺物了??”

楚也輕吸了口涼氣,搓了搓手掌難耐激動,滿臉寫着喜不自勝。

“師尊,這回去得記一次大功吧?年末考核結束,宗主是不是得親自獎賞啊?”

“……”

顧懷曲張了張口,還未回答,腳下忽然地動山搖。

洞中猝不及防又震蕩起來。

“當心!”

顧懷曲握緊長劍,皺起眉提醒弟子。

方才那魔物的聲音再度響起,回蕩在整個洞穴內——

“咯咯……咯咯咯咯……”

那顆心髒雖炸了,可魔物竟然沒死!

它聲音比方才化身時還要詭異幾分,說哭不像哭,說笑又不像笑,像從四面八方尖銳的穿透而來,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又幽幽竊竊的念起來

“生而蒼生上,高居人上人……是非恩怨心有鏡,偏生執念毀自身……昨夜害故人,情義兩不全。今朝終得死,不見太平世……前人盡,後人誤。一念荒唐,兩雙凄……”

楚也這次聽清了,卻沒懂它說得是什麽意思,警惕地緊盯四周,高呵道“躲躲藏藏的幹什麽?出來!!”

“咯咯咯……咯咯……”

那魔物一直萦繞在他們頭頂,只不斷地發出怪響。

忽地,旁側幾縷皮開肉綻的血藤猛然竄出,朝着幾人直襲而來!唯獨避開了郁承期。

另外三人反應敏捷,都下意識的擡劍抵擋。

可與此同時,他們體內的那股陰氣竟赫然發作了!

衆人只覺得胸腔倏地一窒,包括顧懷曲在內,五髒六腑驟然絞緊,手上提不起力氣,沒來得及做出抵抗,瞬息被血藤纏住了身子!

顧懷曲面色一沉,暗罵自己大意了!

血藤就猶如一條巨蟒緊緊纏縛住,倏然一卷,将師徒三人卷上了半空。

陰氣作祟,窒息感愈發強烈,幾乎一瞬之間就将修為稍差的韓城和楚也勒得喘不上氣,脖頸泛紅,額角暴起了青筋,眼看就要命懸一線。

而顧大仙師也俨然沒好到哪去。

郁承期也預料到這種情況,眸色一寒,正打算動手,那魔物卻忽然對他說話了,模糊地道

“留下一命……”

什麽……?

郁承期眉頭緊皺,沒有聽清。

“留下一命……”

那聲音又重複了一遍,幽幽涼涼的問。

“誰……死?”

郁承期後頸倏地一涼,仿佛有個無形無色的東西飄浮到身邊,涼絲絲的貼着他。

如同一張詭谲的嘴唇,湊近了他身後,環繞在耳邊,尖銳又陰毒地發出疑問

“誰、死?”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沒更新,今天早點更~

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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