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只有九……

虞姝略一思索,轉身下了馬車,“別跟着。”

太子性情冷淡,不喜人親近,想來也不願旁人進入太子府,所以方才拒絕她。

她只是進去瞧瞧,只瞧一眼,若是太子無礙,她便離開。

虞姝這般告訴自己。

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推開門,入目的并不是多精致的園子,而是一大片白茫茫的積雪,也不知積了幾日的雪,高高低低的堆在院子裏,除此之外,院子裏只有一顆光禿禿的梧桐樹。

她提起裙擺進去,腳才站定,就發現了庭前碎了一地的瓷器,而在碎瓷器不遠處的臺階下,赫然躺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虞姝心中一緊,眸中流露着驚慌,指尖攥緊了裙擺,幾步跑過去,“殿下,您摔哪了?”

卻無人回應,天又開始落雪了,洋洋灑灑落在了賀雲槿的身上,顯的那件秋衣是多麽的單薄。

虞姝屏住呼吸,把人輕微擡起,只見太子唇色蒼白的可與這雪色一争,雙眼緊閉,長睫下俱是烏青,可面頰上卻透着不合情理的緋紅。

她伸手探去,只是輕輕一碰,便被吓着了,額頭滾燙,似爐火,雪花落下頃刻之間便化了,一滴雪水從他額間落下,墜入烏黑的發。

再仔細一看,身下有碎瓷器料子,隐隐約約聞到了血腥味……

周管家請來了虞家相熟的大夫,可大夫卻連碰也碰不得太子,手指還未扶上脈太子竟開始掙紮,若不是大夫退開的及時,那只手怕是已經斷了。

虞姝擰着眉頭,細白的牙咬住唇瓣,連昏過去都這般警惕。

“郡主,這可如何是好?”周管家嘆氣,扶不到脈,如何知曉病情?

“我來試試。”

虞姝緩緩靠近,在太子跟前蹲下,溫聲細語道:“殿下,臣女并無惡意,您別怕。”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床上的太子神色明顯松了下來,唇也不再緊抿,虞姝見狀伸手想握他的手腕。

“郡主,小心!”思岚擔憂。

但是讓人訝異的是,太子并未對虞姝反抗,虞姝眼兒輕彎,輕輕柔柔的握住太子的手腕,她松了口氣,“大夫,把脈吧。”

大夫不再耽誤,給太子把脈之後又查看了雙膝,放下被褥之後直搖頭,“郡主,殿下乃風寒入體,幾貼藥也就罷了,可那膝蓋上的傷卻得好好養着,若是落下病根,怕是影響日後行走。”

大夫的眼中難掩驚詫,天潢貴胄,竟然落下這樣重的傷,看來這天家之子也不是好做的。

“大夫,殿下身上怕是也有不少傷,可否解開衣裳為殿下查看一番?”

虞姝到的時候那些人已經對太子拳腳相加,可是太子面上卻并無傷痕,興許都打在那些不易察覺的地方。

“也好,請郡主先行離開。”郡主身為女兒家,總不好看着太子寬衣解帶。

虞姝點了點頭,正打算松開太子的手腕,誰知卻被太子反手握住了手腕,那動作只發生在頃刻之間,她連反應都來不及。

“郡主!”淩珠欲上前。

“慢着。”虞姝擡手制止,低聲道:“莫要上前來,殿下并未傷害我。”

虞姝低眸,太子雖然握的緊,卻并未彎折她的手,可見并不是想折斷她的手,只是不想她離開。

“罷了,大夫先抓些治療風寒之藥。”

看太子這般情況,是不願旁人近身,可她一個姑娘家,總不好解開他的衣裳,方才的膝蓋還好說,身子卻是不可。

“郡主,皮肉傷用藥總不過那些,小人留下藥材便是。”大夫也有些畏懼,倒是頭一次遇到這般警惕的病人。

“也罷,勞煩大夫開藥,再者,太子殿下身份貴重,今日之事,還請大夫三緘其口。”虞姝說這話的時候帶着些許身為郡主的威壓,這事絕不能洩露半分。

大夫連忙低頭,再三表示,“郡主且寬心,小人今日微恙,哪也不曾去,更不曾見過太子殿下。”

“甚好,淩珠,跟着大夫去拿藥,周管家找找府內可有炭火,思岚去燒些熱水來。”虞姝一一吩咐了事,很快屋內只剩下她一人守着。

虞姝用另一只手給他掖了掖被角,在床沿上坐下,這個屋子冷如冰窖,她甚至覺得外面都比屋內暖和些。

擡眼打量了四周,屋內陳設老舊,布置簡單,和院子裏一比,倒是頗為幹淨,只是窗邊有張椅子倒在地上,小桌上放着些木頭,還有兩個木雕的野狼,莫說是個太子府,連尋常富貴人家也比不得。

大燕歷代太子都住在東宮,可六年前,東宮走水,燒毀大半房屋,外邊謠言紛紛,直說賀雲槿不堪為儲君,這才會降下天火懲罰。

在那時,衆人就以為聖上會廢了這個怯懦無能的太子,可聖上最終只是把他移居到了宮外,像尋常王府似的設立太子府。

不住在東宮的太子,算什麽太子?

虞姝想起今日豫王乘坐的華蓋車辇,奢華無比,車簾都是用金線織成,豫王身上的大氅也是上好的狐貍毛,可賀雲槿身上至今只穿着單薄的秋衣。

同為大燕皇子,若不是親眼所見,虞姝斷不敢相信。

作為太子殿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分明應該有最好的享受,至高無上的權利,被萬人敬仰膜拜。

再不濟,吃飽穿暖,生活如意也該是大燕子民的保障。

可身為太子的賀雲槿,被罰跪于宮門口,被豫王府下人毆打于鬧市,被舍棄于這寒冷的屋舍。

一樁樁,一件件,都讓虞姝覺得氣憤。

莫名的,虞姝有些理解夢中他的殘忍暴虐,自小活在被人折磨下長大的人,性情早已大變。

若是她也如他一般處境,日後得登高位,真的不會把曾經欺辱過自己的人踩在腳下嗎?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這一覺,賀雲槿睡的有些久,似處于暖和的雲端,四周安靜,無人吵鬧,偶爾還能聞到一陣淡淡的馨香。

賀雲槿一邊告訴自己,不能沉迷于溫暖,得盡快醒來,可一邊又貪戀這種溫暖,再睡一刻鐘,只需一刻鐘就好,他太久沒有睡過這樣安穩的覺了。

夢中,他見到了溫柔的母後,母後輕柔的用手帕擦着他手上的泥,笑着說他調皮。

還有和藹的皇祖母,他和豫王起了争執,皇祖母護着他,不惜與父皇紅眼,祖母告訴他,只要有祖母在,槿兒永遠有人疼。

忽然眼前一閃,母後阖上的雙眼,皇祖母垂下的手,一并出現在眼前。

自此,他成為了無人疼的孩子。

一晃轉到九歲那年的雪夜,婢女端着一碗薏仁粥,他尚飽腹,推拒再三,可婢女非要喂給他,在推搡之間,婢女頭上的素銀簪子落到碗裏,剎那間,銀白色的簪子變得烏黑。

那婢女變了臉色,捏住他的下颚要喂他喝下這碗有毒的粥,情急之下,他用那只簪子刺穿了她的喉嚨,剎那間瓷碗碎裂,血迸濺到他的臉上……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只有九歲。

随後是父皇和貴妃質問的臉,無人信他。

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蔓延,染紅了白色的瓷碗……

他困在這夢境。

直到耳邊再度響起瓷碗碎裂之聲,他猛然睜眼,眼中帶着尚未消散的殺氣。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又陌生的俏容,眼眸略帶着焦急與擔憂,在對上他的視線之後,嬌俏的容顏彎了唇,帶上一抹溫柔而驚喜的笑意。

那瞬間,賀雲槿有些恍惚,似乎見到了溫柔的母後。

“殿下,您醒了。”虞姝被太子眼眸中的殺氣一驚,指尖顫了顫,卻還是努力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賀雲槿閉了閉眼,再睜眼,眸中殺氣消散,似是從未來過。

他沒開口,想伸手撐起自己,才發覺手中握着的是虞姝的手腕。

虞姝眼眸閃了下,有些許無措,連忙把手腕從太子的手中抽出,笑着解釋,“方才我握住殿下的手讓大夫把脈,還請殿下恕我魯莽。”

至于為何會變成賀雲槿握住她,虞姝不曾解釋。

賀雲槿低眸,瞧見了虞姝通紅的手腕,他的手勁有多大自己是知曉的。

微擰起眉,那瞬間,像是有什麽東西紮在了他的心上,悶悶的疼。

“殿下,您醒了就喝口茶吧,潤潤嗓子。”虞姝沒顧得上手腕的事,從思岚手中接過茶盞,照着在馬車上的樣式,自己先喝了一口,才把另一杯遞給了賀雲槿。

賀雲槿沒接她的茶盞,反而看向地上已經四分五裂的茶盞,茶盞碎了,地板被打濕。

虞姝注意到他的視線,遂解釋:“方才我瞧殿下唇幹,本想喂殿下喝點茶水,奈何沒端住,茶盞摔地上去了,不曾驚着殿下吧?”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方才好好的,茶盞都遞到唇邊了,眼瞧着就喝進去了,誰知被賀雲槿揮手掃開,若不是虞姝退的快,怕是那盞茶要潑到她臉上去。

賀雲槿的喉結上下滾動,嗓子幹澀。

他收回了視線,伸手接過茶盞,一飲而盡,可見是真的渴了。

放下茶盞,賀雲槿才發覺自己手上被纏了一圈細布,傷口似被上了藥,涼涼的,格外舒爽,還有淡淡的藥香,察覺不到多少痛苦。

他餘光瞥到虞姝手指上被蹭到的血跡。

這是外祖母薨逝後第一次有人替他上藥包紮,還是一個毫無關系的陌路人。

虞姝察覺到太子的話特別少,她說上十句也未必能得太子一句回應,性子頗冷,不得不主動開口,“殿下的手被碎瓷器劃傷,臣女手笨,包紮的不好,殿下勿怪。”

賀雲槿垂下眸,張了張口,蒼白的唇間溢出一聲:“多謝。”

這一聲謝,比在太子府門口的那聲謝清晰多了,不再是虞姝的幻覺。

虞姝莞爾一笑,眉眼彎彎,“殿下不怪罪就好。”

賀雲槿沒再接話,屋內就她們三人,思岚似乎極其畏懼太子,不敢開口,而她也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寂靜在屋內蔓延,就在虞姝絞盡腦汁想說些什麽打破這詭異的氛圍,屋外突然響起大笑聲,那聲音摻雜着些醉意,随後有東西被撞倒在地上,一陣響動。

虞姝揚眉往外瞧,是誰如此肆意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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