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走丢
顧淮笑了笑,把牽在手裏的小孩子往前推了推,那小孩年紀還小,最多四五歲的模樣,長得和顧淮有六七分相似。這麽熱的天,還穿着長袖長褲,臉上沒有一絲汗水。
這是顧淮的小兒子顧真,也不知道是哪一個情婦養下來的,顧淮對這些私生子本來是一概不要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得了個孩子像是個好運的彩頭,竟然真的領回家了。不過顧淮一直是好名聲,對外還是要些臉面的,說是顧淮的太太與他夫妻情深,拼着大齡生子的危險也要生下來的。
顧寧遠在上輩子曾參加過顧真的葬禮,他的身體一直不好,年紀輕輕便患了腎衰竭,最後還是沒活過成年。
那時候顧淮白發人送走幼子,面色頹喪,說是恨不得以身代之,頗為可憐。
可現在看來,大約也并不是這麽一回事。
“哥,哥哥……”那小孩嗫嚅了一會,小聲開口。
顧淮拍了拍顧真的肩膀,解釋道:“這孩子就是害羞,年紀太小,身體也不好,舍不得教養他。”
顧真害怕似得縮了縮腦袋。
顧寧遠也笑了,“小孩子嘛,多教一教就好了。”
又頗有閑心地關心:“三叔怎麽在這裏了?這麽熱的天。”
“今天不是六一兒童節嗎,小孩子吵吵鬧鬧要出來玩,我的年紀也是大了,不像年輕時候對孩子太嚴厲,寵着他也就出來了。”顧淮說話的真像是個慈父,一個關心晚輩的長輩,“沒想到恰好遇到了你,這也很好,順帶着放松一下。叔叔真是好久沒見過你了。”
剛才在休息的地方,顧寧遠已經看到一個人,模樣有幾分熟悉,是顧淮最得力的助理。沒過一會,顧淮就帶着自家體弱多病的小兒子來游樂園。
倒真是一場偶遇。
不知道的還以為顧淮有多愛這個小兒子。
這是顧寧遠把顧淮逼急了,現在顧家大半都掌握在顧升全手裏,顧淮手裏股份不夠,又不願意和長一輩的正面沖突,早打算推顧寧遠出頭。沒料到葬禮過後,顧寧遠徹底閉門謝客,才開始自己上門是尋不着人影,後來打電話也被陳伯禮貌拒絕。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一次,他自然要好好打算一番。
顧無雙在一旁忍不住了,他長得胖,早就受不了大太陽,指着不遠處的冰淇淋車,插嘴進去說:“十一叔,我想要吃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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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寧遠拿出一張紙票,順手把沈約的手也塞到顧無雙那。
“和沈約一起去,吃完了再回來。”
沈約還是拉着顧寧遠的手,擡着頭疑惑地看着他。
顧寧遠不得不彎下腰,貼着沈約的耳畔,“你乖一些,我現在有事,等一會去找你。”
沈約點了點頭。
顧寧遠又對顧無雙說:“抓緊沈約的手。”
顧淮這時候才注意到兩個安安靜靜的小孩子,目光一凝,又轉向了顧寧遠。
顧寧遠瞧着兩個孩子牽着手,穿過擁擠的人群,站在隊伍的最後面,隐隐約約能看見沈約的背影。
“嗯?這兩個孩子倒是沒見過?是哪一家?”
“二叔公家的,”顧寧遠點了點頭,“我媽生前喜歡他們,托我多照顧一些。”
前面一個個小孩子拿着冰淇淋離開,顧無雙和沈約終于排上隊了,顧無雙個子高一些,負責從服務員手裏接過兩個甜筒,沈約負責接找回來的零錢。
顧無雙把左手的原味冰淇淋遞給沈約,就在兩個人打算走到陰涼的樹蔭下,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鈴聲,悠揚動聽,卻蓋過所有喧鬧的人聲。
上一輪的游戲結束,下一輪即将開始。
無數人從出口處湧出,看過去幾乎像是淹沒就眼前的一切,只有黑壓壓的人頭,繞花了兩人的眼。排在隊伍裏的大人連忙招呼在樹蔭底下休息的孩子過去,還有源源不斷沒有排隊的人想趁亂進去,想搶占先機。
天氣炎熱,人心躁動,場面忽然失控。
工作人員站在高處,拿着喇叭吼地聲嘶力竭,“排隊!排隊!注意安全!不要推搡!”
顧無雙和沈約正好卡在來去的人中間,沈約只感覺被人擠來擠去,仿佛身處一個巨大的火籠之中,他就像一個小小的,飄搖的樹葉,從這裏飄到那裏,幸好還有顧無雙牢牢拉着他。
已經有工作人員已經跳下來,開始調節現場秩序了。
顧無雙年紀不大,力氣也小,能一直抓住沈約單靠體重,心裏還有一個信念,就是顧寧遠在來之前已經把沈約托付給了自己,他不能讓十一叔失望,也不能把沈約弄丢了。
可人群越發擁擠,顧無雙手上滿是汗,在這時候就像是一層薄薄的油,滑的捉不住沈約的手腕,只能感覺到随着人群的晃動,沈約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心裏一陣恐慌,忍不住大喊:“小叔!小叔!沈約!”
周圍全是聲音,卻沒有沈約的應答。
他順着剛才沈約消失的方向,努力鑽過去,好不容易擠出去了,又是更多的人。顧無雙慌極了,捏緊了拳頭,紮進另一個人群,繼續尋找沈約。
等到人終于散盡了,該出去的走出去了,進去的進去了,悠揚歡快的鈴聲再次響起。顧寧遠在周圍找了一圈,又擔心兩人回來找不到自己,不敢離遠,耐心已經消失殆盡,總算看到從人群裏鑽出一個小胖子,哭着撲到自己眼前。
“小叔,”顧無雙喉嚨裏滿是哭腔,“我把小叔弄丢了!”
顧寧遠一怔,拿出手機,先定位了目前的位置,迅速撥通陳伯的電話。
“讓祝紅帶着人立刻到游樂園來, 多帶一些,把沈約的照片先給他們看一遍。”顧寧遠聲音很穩,他一向冷靜,越緊急越能準确而迅速的思考,“現在打電話給這家游樂園的經理,我得親自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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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約從顧無雙手裏滑出來,又被另一個人捉住,他以為自己被顧無雙拉出來的。周圍全是人,他們兩個小孩子個子矮,只能在人群裏穿梭,沈約看不到顧無雙的臉,但抓着自己手腕的那雙手是肉乎乎的。
那個觸感,只有顧無雙才有。
這個錯覺只能歸結于沈約見少識短,他自幼在福利院長大,那裏福利不算好,裏面的孩子不說骨瘦如柴,大多也和他差不多,自然也不會長成顧無雙那樣的小胖子。
可在外面的世界,小胖子實在是太多了。
終于跑出了人群,沈約才察覺到不對勁了。
眼前這個人比顧無雙高一些,胖一些,頭發短一些,衣服也不一樣。他不是顧無雙。
沈約腳下一頓,開始掰那人的手。
那個小胖子頭也沒回,不耐煩地抱怨道:“圓兒你不要鬧,那個項目人太多,你又排不上。我現在帶你去爸爸媽媽那裏去,你聽點話,要再犟成這樣,小心爸媽揍你!”
“我不是他!”沈約抵不過他的力氣,卻還是沒有放棄,“你放開我!”
“圓兒也現在真是越來越調皮了,張嘴就是謊話,”那人想也不想的否決,那些話在風裏打了個轉,又從耳朵裏吹進去,總算是被大腦接受,理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這并不是自己弟弟的聲音。
“啊!”小胖子忽然停下來,大力扭過頭,才發現這個人和自己弟弟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差不多的身量,長相卻完全不同。
他丢了自己弟弟!
小胖子心裏只有這個念頭,他吓得狠了,在奔跑中直接放開了沈約的手,轉身向反方向跑回去,也不管沈約原來就跟不上他的腳步,此時已經氣喘籲籲,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摔倒在地上。
沈約本來就輕,巨大的沖力幾乎把他整個人都帶出去,就像一只失了線的風筝,輕飄飄的,又整個人栽倒在地上,往前滑過一段長長的距離。
草皮和小石子這些平時不起眼的東西都因為沖勁變得無比尖銳,從沈約細膩白皙的皮膚上割過去,留下一道道鮮豔又恐怖的痕跡。
沈約感覺一陣耳鳴,他渾身上下都痛,這痛苦來的迅速猛烈,叫他一時爬不起來。
這感覺着實不妙。
沈約從沒有想過自己如此耐不住疼痛,他自小吃過無數苦,被福利院的阿姨用棍子教訓過,做十字繡的時候把十指紮的鮮血淋漓過。在那些漫長且銘刻入骨的痛苦時間裏,掙紮是沒有用的,沈約也沒有哭,靠着忍耐過來了。
大約是太久沒有痛過了,沈約心裏平靜地想,有多久呢,顧先生是舍不得的,連教訓自己也舍不得,從床上跌下去那點疼怎麽能讓他記住?
他害怕的是顧先生再也不要自己了。
沈約嘗試掙紮着爬起來,可惜手肘處的傷口一拉,讓他再次跌倒在地上。沈約護住腦袋,雙眼緊閉,睫毛亂顫,等他緩了緩,再睜開眼,眼前是蔚藍色的天空,白色的,像棉花一樣的雲慢悠悠地飄蕩在空中。他的眼珠子黑沉沉的,是灰暗且不透亮的顏色,即使滿世界是光,也點不亮他的眼底。
他遮住了自己的雙眼,再也看不見這個世界。
黑色的,反倒讓他安心。因為身旁總是會有顧先生,他是不會丢下自己的。
過了好一會,沈約握緊找錢得來的硬幣,原來應該有四個,匆忙之中只剩下兩個了。然後慢慢的,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左腳腕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差一點沒有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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