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等待
沈約手裏還拿着話筒,顧不上上面還沾着灰塵和鐵鏽,緊緊地貼在自己的嘴唇和耳畔,聽顧寧遠溫柔的安撫着他。
沈約就安心下來了。
可電話忽然就斷了,裏面傳來刺啦刺啦,嘈雜刺耳,模糊不清的聲音。
沈約緊張地晃了晃話筒,那最後一絲聲響仿佛也被拉斷,咔嚓一聲,徹底陷入沉寂。
游樂園裏的電話亭年老失修,許久沒有人用過,這次支撐沈約打完這次電話才壞已經算得上功成身退。
沈約一怔,純黑色的眼瞳有些茫然。他并沒有把話筒放回去,也放不回去,而是一直貼着耳朵,生怕錯過一點聲音。
電話亭只有小小的一塊地方,但好歹有個頂棚,能遮一遮太陽。沈約一只腳站累了,忍不住蹭着鐵皮往下倒,可真等他蹲下來了,電話線又太短,他接不到電話,想到剛才顧寧遠叮囑的那一句,不要挂斷電話。
顧先生會打過來的。
沈約握緊了手裏的話筒,一只手抓住把手,強撐着站起來,側着身半靠着,還在等待顧寧遠的電話。
他充滿希望地等了很久,從最炎熱的中午等到日落西沉,原來看起來只有盤子大小的太陽好像忽然就占據了半個天空,時間過得那麽快,又那麽慢。沈約終于撐不住了,他縮成一團,把自己蜷在電話亭的角落裏,雙手抱着膝蓋,上身貼在腿上,成了小小的一團。可他沒有把頭也埋進膝蓋裏,而是用眼睛盯着來時的路。
這讓他的脖頸彎曲成一個尖銳的弧度,渾身上下都滿是警惕與戒備,像一張繃緊的弓。
太陽逐漸變得黯淡,像是要從被染成金黃的樹梢墜落。
沈約終究沒有等來顧寧遠。
顧先生是不是不會來了?
他是早有預感的。從昨晚聽到顧寧遠對院長說的話,他就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沈約抿了抿唇,眼睛裏的希望仿佛是一層若隐若現的薄霧,漸漸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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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難過極了,又覺得自己貪心不足,并不是顧先生故意弄丢了他,而是自己不小心走岔了路。
游樂園這麽大,顧先生找不到自己也是理所應當的事。而沈約又認為不應當再依賴顧寧遠了,他總是有着超越平常孩子的冷靜,思考起來頗為理智,不摻雜感情。兩個人之間有什麽關系呢?自己遲早要離開顧家,回到應該待的地方。倒不如趁這個機會,不要再勞煩顧先生,自己回福利院,一切都好。
沈約這樣想着,卻忍不住等一等,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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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寧遠和祝紅他們從西邊的生态園趕過來,才進西邊的這一個生态園沒多久,就看到夕陽下站着兩個人。
一大一小,那個孩子背對着一衆人,可顧寧遠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沈約。
還沒等到他松一口氣,就聽見沈約禮貌地同那個大人問過好,問了游樂園的出口後又問,“請問愛心福利院要往哪邊走?”
那人似乎有些吃驚,反倒問:“你是福利院的?怎麽在這裏?”
沈約捏着拳頭,脖子僵硬了一會,終于點了點頭,低聲說:“今天兒童節,福利院的老師帶我們來這裏玩,我不小心走丢了,找不着路了。”
顧寧遠聽了這話,眼眸深沉,面色一暗,周圍都忽然冷下來,跟在他後頭的祝紅只瞥到一個冷硬的輪廓,沒敢出聲。
那人還笑着說:“你們福利院還挺好,帶你們出來玩呢。”說着打開手機,從地圖裏找出愛心福利院來,彎彎曲曲錯綜複雜的路線,“這中間多少站啊,你一個小孩子恐怕記不住。要不要我替你打一個電話,告訴福利院的老師,讓他們來接你?”
沈約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後面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你要怎麽回去?走回去?”
沈約一怔,渾身上下一顫,躊躇許久,才敢慢慢轉過身。
“顧,顧先生……你來啦……”沈約眉眼低垂,睫毛微微顫抖,抿着唇,就像是個可憐無助的孩子。
夕陽将沈約的影子拉的很長,顧寧遠順着腳下的影子看過去,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失蹤了小半天的沈約。
幸好看起來并不十分狼狽,沒有出什麽大事。
于是,顧寧遠暗暗皺着的眉尖又平整了,恢複到原來的面無表情,冷冷地打量着沈約,莫名讓沈約委屈起來。
“不是的!”沈約漲紅了臉,從所未有的緊張,努力地反駁,卻反而像是被什麽堵住喉嚨一樣說不出口“我……不是的,我不想……”
他忘了滿身的疼痛,邁出左腳,想要撲到顧寧遠身上解釋。
可顧寧遠只是向後退了一步,像是并不願意聽他解釋。
沈約的左腳腫的厲害,原來是全靠右腳撐着,現在一時忘了,左腳才剛落地,沒有半點防備地向前一摔。
只不過是摔進了顧寧遠的懷裏。
顧寧遠幾乎是跪在了地上才接住的,現在雙手摟住他,一用力把沈約整個人攬進懷裏,沈約就像往常一樣,白生生的小臉蛋貼在他的胸口上,露出一段潔白脆弱的後頸,又乖順又可愛,一點也不像是剛才說出那樣的謊言,叫人生氣的孩子。
“你啊,”顧寧遠嘆了一口氣,繃不住面皮,像是對他認了輸,低下頭在他耳邊又是一聲輕嘆,“讓我怎麽辦?”
“是我的錯,到現在都沒找到你,”顧寧遠半阖着眼,露出來的都是歉意,“可是你呢?我找了這麽半天,好不容易才看到你完好無損地現在那,結果就聽見你這麽說要回福利院了。”
顧寧遠的聲音又輕又溫柔,“你可真是個小壞蛋。”
沈約緊緊揪着他的衣服不放手,反駁地時候帶着些許哭腔,說出來的話語無倫次,來回颠倒,“沒有,我一直在等着,不想回福利院,不是這樣的……”
顧寧遠只能瞧見沈約露出來的小半張唇,被他自己咬的發白。那本該是普通盛開的鮮花一樣,鮮豔而充滿生機的顏色。
“好,”顧寧遠擡起手,一下一下輕輕拍沈約的後背,那是溫柔的安撫,“等我們回家,你再慢慢說給我聽。”
顧寧遠原先是跪在地上的,又有沈約壓在身上,本來就很難起身。加上他在外奔波了一個下午,此時幾近筋疲力盡。他嘗試了幾次,沒站的起來,但動靜很小,連懷裏的沈約都沒驚動。
在一旁的祝紅隐晦地表達了想要替顧寧遠暫時抱一抱懷裏的小少爺的想法。
顧寧遠擺擺手。他把沈約垂着的兩只手挂到自己的脖子上,輕聲叮囑他,“抓好了,不要松開。”右手攬住沈約的小腦袋,托住沈約下半身的那只腿先擡起來,再用左手撐住地,整個人才完全站起來。
祝紅在前面帶路,顧寧遠在夕陽下抱着沈約,汗水順着他的臉部輪廓滑下來,滴到沈約的頭發上。
沈約不舒服似得撓了撓頭。
終于上了車,司機在前面開車,祝紅和另幾個保镖坐在後座,周圍都是靜悄悄的,只有顧寧遠的懷裏偶爾會有幾聲啜泣。
顧寧遠感覺自己胸口被浸濕了一大片,淚水涼了,顧寧遠胸口都是涼的,還怕沈約蹭着不舒服,把他的腦袋換到另一邊。
車子停在了顧宅門口。
顧寧遠捋了捋沈約的頭發,輕笑着說:“小壞蛋,”又換了個說法,“小花貓,咱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