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錫城電視臺。

周窈來上班這天正好趕上周一，早晨整個頻道集體開例會。

到了生活頻道辦公部。

剛坐下沒幾分鐘，就陸續有人過來跟她打招呼。

她一一笑着回應。

吃完煎餃，周窈把包裝紙盒收拾掉，起身出去，扔到樓道的垃圾箱。

轉身要走，迎面就被人叫住：“周窈。”

來者是個男人，個頭不高，身形偏胖。

臉圓圓的，腮幫有肉，周窈每次看見他都忍不住想起八仙過海裏的漢鐘離。

男人叫李吉，她的同事搭檔，《生活空間》的主持人兼演員之一。

他幾乎每年都參加新聞頻道主持人的候選競争，今年也跟周窈同時報名參加了。

周窈看群裏最近的聊天風向，猜到他十有八九被選上了。

樓道裏就他們二人，周窈見他手上也拎着要扔的食品包裝袋，往旁邊一讓。

李吉只是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周窈面露微笑，說：“李哥，你也來扔東西啊。”

她的話提醒了他，李吉這才想起來手裏還拎着沒喝完的豆漿。臨了又嘬了兩口，才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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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出樓道，周窈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讓他先行一步。

李吉沒拒絕，走兩步又慢下來等她。

周窈側頭問：“李哥，你找我有事嗎？”

“你……”一向在節目裏妙語連珠的主持人，突然支支吾吾，“你沒事吧？”

他沒具體講白了，周窈卻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

“沒事。”她笑笑，“謝李哥關心。”

“周窈，你還年輕。”

“嗯，我還年輕。”周窈臉上一直挂着禮貌的笑容，無意識般重複他的話。

李吉望着她的側顏，情緒複雜。

她确實很年輕，有時候像個天真少女，有時候卻又好像很成熟。

每每他認為她應付不了的事情，周窈總是能給人一個出乎意料的完美結果。

真的太年輕了，年輕到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年輕到……令人忍不住想探取這股活力。

臺裏有幾個男同事明裏暗裏追求過她，都被周窈暗暗冷處理掉了。

她對每個人都笑臉相迎，從不主動交惡。

與她接觸，李吉總是覺得舒心自在。

這樣的女人，天真又世故。

今天的例會，是周窈來這個頻道有史以來人來得最全的一次。

邱亞良跟主任是最後才進來的。

周窈聽着旁邊的同事小聲聊八卦，擡頭看到邱亞良在自己的斜右方坐下。

察覺有人看過來，邱亞良朝她颔首。

“好了，可以安靜了。“主任拍兩下掌，手撐在桌面上，環視一周，“今天的人到的蠻齊的嘛。”

主任和周窈都是錫城本地人，他說的普通話帶點錫城方言，語速快，尾音微上揚。

周窈聽主任不是很标準的普通話，就想到老爸。

例會講了三件事——

各欄目組總結上周的工作。

公布新聞頻道候選主持人競選比賽的結果。

以及新欄目的開展事宜。

講到周窈被定為新欄目的主持人時，大家驚訝的同時又覺得理所當然。

她一直以來的工作态度衆人有目共睹，她的觀衆緣也好，還經常有觀衆打電話到臺裏誇她。

主任一聲“散會”，邱亞良又趕在衆人離開前加了句：“麻煩剛才被分配到新欄目的幾位同事留一下。”

周窈也在其中。

新欄目叫《三餐四季》，編導是周窈曾經合作過幾次的同事，廖波。

主持人兩個，一個是周窈，還有個是實習主持周學勤，剛畢業。

新欄目并不是馬上就開始錄制，在此之前會有一個準備階段。

頻道內曾經開展過一個美食欄目，但因為收視率持續不高，沒做多久又被砍掉了。

這些天，周窈一邊錄制《生活空間》，一邊準備着新欄目。

她把之前美食節目已播放的幾期都看完了，總結教訓。

因為工作，跟廖波周學勤二人也走得近了。

周學勤比她小兩歲，同姓的緣故，一直管她叫姐，管廖波則叫“廖姐”。

他好像很怕廖波，在她面前總是不敢直視對方。

也是，廖波比他們大幾歲，身形比一般女生高大，因為顴骨高更顯得她為人嚴肅。

再加上做事說話都雷厲風行，沒有幾個同事不怕她的。

工作太忙，導致周窈都沒時間應下于然的約。

她對于然并不感冒，他這幾天還老在朋友圈發一些暗示的句子。

周窈不是傻子，決定還是找個時間跟他心平氣和地談一下，好聚好散。

正好《三餐四季》的準備工作告一段落，她今晚會早點下班。

周窈靠在座椅裏，握着手機找到了于然的微信。

周窈：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發出去沒幾秒，屏幕上方出現“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

等了半分鐘，沒有收到消息。

周窈揉了下太陽穴，笑了。

她無聊地點開于然的朋友圈，僅三天可見。

就在最近的三天裏，他發了六條朋友圈。

餐廳、影院、酒吧……

他每去一個地方都打一次卡，還有兩條看書心得。

周窈數了下，有四條結尾都加上了“單身狗的我，不配在這裏”這句話。

他真的又忙又閑。

“姐。”周窈剛從他朋友圈撤出來，周學勤拎着外賣袋子進來了。

他從袋子裏拿了一杯咖啡給周窈，“給，邱哥請客。”

“謝啦。”

周窈接過，朝邱亞良辦公室方向望去，他正在和廖波聊天。

周學勤在辦公室裏分了一圈，最後來到周窈隔壁坐下。

“姐，今晚你有空嗎？我想請你跟廖姐他們吃個飯。”

周窈笑着看他，“你剛來就要你請客，不太好吧。”

“沒什麽不好的，我是新人，你們這幾天都照顧遷就着我，請你們吃飯也是應該的。”

“那我可能沒這個榮幸了，”周窈擺了擺手機，“今晚我約了人。”

話落，微信提示音就響了。

于然回複了。

于然：有時間啊，你幾點下班，我去接你。

周窈放下咖啡，朝周學勤抱歉一笑，回信息。

周窈：不用了，我們八點，萬達那邊的東來順見面。

于然：行。濱湖萬達？

周窈：對。

于然：（捂嘴笑）晚上見。

周窈：晚上見。

她回複消息的時候，臉上情緒很平靜。

周學勤瞥了幾眼，不确定她在跟誰聊天，不過應該不是男朋友。

據他所知，不止周窈，廖波和邱亞良也還沒有對象。

周學勤雖然在工作上戰戰兢兢，感覺跟同事們格格不入。但在私生活方面，算是找到了組織。

周窈下班先回了趟家。

下了電梯，看到隔壁門口的鞋架上有一根粉色的繩子，好像是寵物牽引繩。

換完衣服再出門，周窈進電梯前又掃了一眼，粉色繩子不見了。

她提前半小時到了東來順飯館。

東來順是一家銅爐火鍋店，以羊肉出名。

他家的羊肉很正宗，周窈跟父母來吃過幾次，每次都會特意多點幾盤羊肉，最後打包帶回去。

這家火鍋店沒有包間，大間也是敞開着的。

周窈提前問過于然口味，點好了鍋底和肉。

坐着等他的時間裏，玩了會手機。

她有個工作微博號，配合工作買的十幾萬粉絲，平時就發發工作方面的內容。

先習慣性去看了尤許的微博，又刷了下熱搜。

大多是耳熟能詳的明星。

其中第五條是“九爺與安達已解約”的熱搜。

周窈在腦海裏搜索了下“九爺”這個明星，沒能對上號。

也許是個剛火起來的小鮮肉。

她沒點進去。

沒過幾分鐘，微信響了。

周窈一看，是于然發來的消息。

于然：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車，我十分鐘後到。

周窈：沒事。

她選的靠窗的餐位。

收了手機，周窈看到玻璃窗外經過三四個人，其中一個又高又壯。

她立馬就想起那天在601門口見到的肌肉男。

幾人拉開門進來，為首的肌肉男嗓門很大，手把着門對身後人介紹：“這家羊肉老好吃了。”

聽到他的聲線和口音，周窈立刻認定他就是那天碰到的人。

周窈目光又落在走在最後的男人身上。

男人兩手插在褲兜，走路慢悠悠的，一點都不着急的樣子。

進了門，他才拿出一只手撐住半合的門，等它完全關上才松手。

男人剃着寸頭，側臉下颚線硬挺，鼻梁很高，嘴裏似乎還嚼着什麽東西。

一身黑衣黑褲，加一雙人字拖，就像是急匆匆出門吃個路邊攤的打扮。

他個子跟大嗓門的肌肉男差不多高，但看上去比對方瘦弱許多。

男人一直沒有轉過正臉來，姿态慵懶。

“等久了吧。”突如其來的聲音猛然拉回周窈的視線。

周窈擡頭，望向身前比照片裏發些福的于然，起身道：“還行，沒等多久。”

一坐下，周窈将菜單遞給他：“我點了些肉，你再看看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于然笑着接過。

看菜單的同時，他目光時不時上挑幾下，觀察着對面的周窈。

周窈始終默默注視着他，也不講話。

捕捉到他的目光，她就微微一笑，露出兩個酒窩。

于然心下莫名得意。

他覺得這個周窈，本人比介紹人給的照片好看多了。

之前他看到過周窈在朋友圈發的一張合照，據她說合照的另一人是她表妹，表妹的長相正是他喜歡的類型。

他以往的女朋友都是表妹那種風格的女人，可今天見了周窈，忽然覺得，這樣的小白兔女人別有一番風味。

同桌人還在點菜的時候，孟之旭就第一個去了調料區。

他愛吃辣吃酸，調了兩小碗調料。

店裏人還算多，可他站的這塊調料區算上他只有兩人，另一個也是個男的。

那男的夾了很多香菜，一邊跟手機裏的朋友語音聊天。

“這個周窈本人看起來比照片裏水靈，真的，哥們，就像初戀那種。”

“看起來文文靜靜的，而且我聽介紹人說，她還沒談過戀愛呢，比我小兩歲。”

“之前好像在魔都上大學，每周都回家，家裏管得好像比較嚴吧。”

“是不是處那不肯定的嘛，看起來也不像是會說謊的，笑得特純特天真。”

“……”

孟之旭端着托盤，筆直地站在他身後。

男人頭頂到他鼻尖，脖子略粗，眼又小，笑起來擠出雙層下巴。

聽着他的聊天內容，孟之旭本能地心煩，本就上挑的眉尾揚起，冷聲道：“讓讓。”

聒噪聲戛然而止。

于然不耐煩回頭，在看到對方冷冷的眼神時一震。

對方比他高，渾身還散發着一種“老子不爽”的氣息。

于然在朋友面前雖然是被捧着的那個，但當他獨自面對“惡勢力”時，會選擇認慫。

尤其在看到正過來的另一個肌肉男。

肌肉男道：“搞個調料搞這麽長時間，九爺你啥時候這麽磨叽了。”

他面前的男人頭也不回，徑直擠開他，“老子樂意搞多久就搞多久。”

口吻戾氣很重。

于然聽到肌肉男以“爺”稱呼他面前的男人，剛才的三分膽怯立馬漲為七分。

他只字未言，端着托盤離開。

人離開後，孟之旭感覺空氣都淨化不少，眉目舒展。沒等安常，搞完調料就回去。

目光随意飄到了方才雙下巴男人那桌。

他對面的女人看上去确實小小一只，頭垂着在吃東西，嘴巴又紅又亮。

女人皮膚很白，露出來的額頭光潔，鼻子小小尖尖的。

被火鍋店的熱度一烘，臉頰鼻尖都紅紅的，小兔子一樣。

雙下巴男人說的沒錯，看起來很純。

正要收回眼，那女人突然擡了眼，遙遙直視過來。

她面前霧氣萦繞，那雙眼睛穿透蒙蒙水霧，直直對上他的眼。

水汪汪的眼睛大而亮，上了濾鏡似的。

他見過那雙眼。

嘴裏的口香糖已然失去甜味，孟之旭失笑出聲。

世上的巧合還真奇妙，自他來錫城後，好像擱哪都能遇到這小姑娘。

周窈自帶了一小袋枸杞過來，等湯開了後加了幾粒進去。

于然從調料區回來，臉色不大好。

她燙着羊肉，邊聽于然吐槽剛遇到的人多麽沒素質。

她的關注點都在羊肉上，心不在焉。

羊肉沒燙太老，幾乎是剛熟她就撈出來了，再往蘸料裏一滾，送入口中。

好吃得全身細胞都仿佛舒展開了。

吃完才想起來沒先喝湯。

于是舀了一碗羊肉湯，湯裏飄着兩粒枸杞，又加入幾片蔥花香菜。

湯鮮美清甜，完全沒有羊肉的膻味。

周窈很滿足，工作了一天的疲憊頓然消散。

這才聽到于然在說什麽。她擡起頭，殊不知與隔了四五米遠的男人對視上了。

她疑惑地偏了偏頭。

那個男人的臉，說陌生，可又好像曾經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