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窈住的地方離萬達不遠。
傍晚下班先回了趟家，又走去萬達附近吃了頓飯。
店內熱氣騰騰，才五月出頭，就已經悶得人頭暈腦脹。
正好趁着徐徐晚風，周窈步行回家，散散臉上的熱度和身上的味道。
經過萬達廣場，此時八點半左右，廣場舞的老太老爺們早走得差不多，剩了三三兩兩遛狗的人。
年輕人居多。
高架下的路邊，經常停着賣貨的小卡車。
有時賣皮包鞋箱，有時賣水果。
沒等她走近，就聽到“假一賠十”的吆喝聲。
是賣皮帶皮包的。
卡車邊圍了五六個“潛在顧客”，身上左右各挂一個皮包的老板，正聲音洪亮地嚷嚷着“真不賺錢”。
周窈只瞄了兩眼，沒停下。
往前走了幾步，又頓住。
原來卡車後邊還有位賣盆栽的老奶奶，因攤位低矮，一時沒注意到。
周窈在攤位前蹲下。
攤位上的盆栽不多，大大小小加起來不超過十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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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操着一口錫城本地話：“閨女，買花啊。”
“嗯，我看看。”
老奶奶把地上臺燈舉起，方便她挑選。最終定了一個小盆綠蘿，和中盆吊蘭。
周窈把兩盆拎出來，“就這兩盆吧。”
“好，給你找個袋子拎着，”老奶奶在後方的三輪車裏翻了翻，翻出一個大潤發的購物袋給她。
老奶奶指指周窈身上的襯衫，“白衣服，蹭上泥就不好看了。”
周窈笑笑：“謝謝。”
她拿出手機，默了瞬，又從包裏掏出錢包取現金。
剛要走，迎面駛來一輛小型電動車。
周窈往邊上讓，那車也往路邊靠。她站着不動。
電動車在她身旁停了，也恰好停在了老奶奶的攤位上。
車主沒下車，兩腳撐地，上身前傾遞了什麽給老奶奶。
周窈聽到車主的聲音：“奶奶，欠你的錢。”
一口純正的普通話。
老奶奶喜笑顏開，樂呵呵地道：“哎呀，你還養了只豬啊。”
男人一本正經：“不客氣，我應該的。”
正準備離開的周窈：“？？？”
老奶奶似乎也聽不懂普通話，指指他車踏板上的小豬：“你這只豬買的呀？”
男人順着她手指看向美女，默了幾秒，似在思考她的意思，“您要養豬嗎？”
說着一拽牽引繩，将美女提了起來，美女在空中打着轉哼哼。
他将豬遞到奶奶面前，奶奶連連搖手，明白了他的意思。
兩人互動像打啞謎，周窈沒憋住笑。
她側頭打量一眼，不遠處的路燈昏暗，并未将這一方照得清晰。
對面有車燈打來，視線大亮，刺眼的光芒令周窈眯了眯眼。
白光中的男人正提着一只小豬，笑着跟老奶奶講話。
她瞧不清他的模樣，只能看到在白芒下棱角分明的側臉，挺立的鼻梁，和嘴角略微上揚的笑弧。
幾乎是瞬間，周窈腦海裏自動出現了他的正臉。
是她的鄰居。
跟老奶奶牛頭不對馬嘴地聊了會，孟之旭才将車調頭。
剛才站在路邊的人已經離開，他瞅向前方一個模糊的背影。
身材瘦小，左手拎着大袋子，右手環抱着什麽。裙擺随着走動輕輕漾着，像是随時要跟着風起舞。
孟之旭低頭看在踏板上急躁得不住打圈的美女，屈指敲敲它的小腦袋。不解氣似的，又揪了下它耳朵。
周窈回到小區，一下電梯就看到門口擺放着兩盆盆栽。
鞋架上還有一個小塑料袋，裏面裝着一袋玉米腸，和一張紙條。
白紙黑字，字很潦草，怕她看不見一樣，幾乎占了整張紙。
——謝了。
周窈将玉米腸收了，兩盆盆栽搬到了601室門旁。
她從包裏翻出筆，牙齒咬下筆帽，将紙鋪平摁在牆上。
落筆前猶豫片刻，沒寫，将筆帽按了回去。
那張紙，又原封不動地疊好，塞到了盆栽裏。
五月下旬，美食欄目《三餐四季》開始錄制。
每周錄三期，這個節目到六月中旬播出。
借鑒了之前那檔美食節目的經驗，采取了邊錄邊播的方式。前期收視率決定後期的錄制與否。
欄目組請來了一位名氣不是很大的男明星。
據介紹，是前段時間選秀節目裏淘汰的明星，稍微有些争議度。
男明星名叫徐敬陵，個高身材瘦削。
他逢人就笑，唇紅齒白。也毫不害羞地叫哥叫姐，愣是虜獲了欄目組一衆女人的心。
周窈看上去長相偏小，徐敬陵見她第一面還猶豫了下，直到周窈說：“我95年的。”
徐敬陵才笑，兩眼彎彎，一口白牙。
他說：“周姐好。”
然後又補了句：“你看上去比我還小，叫你姐怪怪的。”
周窈在工作上客套歸客套，自己卻不大在乎受這些虛禮，“叫什麽無所謂。”
再說徐敬陵98年的，叫她姐不過分。
她也不會因為這一個稱呼，就變老了。
第一期不在臺裏錄，挑選了一家錫城老字號的飯館。
飯館老板是錫城本地人，開了十幾年了。
上午工作不多，還算順利。
徐敬陵也如開會時介紹那樣，面對鏡頭不唯唯諾諾，性格陽光開朗。最主要的是，能接梗。
跟他合作，周窈慢慢放開了。
中午休息時間。
尤許給周窈發了個定位，就在離她不到兩公裏的公園裏拍片。
尤許：我聽說附近有個小明星在錄節目，就想到你了。是你們欄目組吧？一會一起吃個飯，我先去買奶茶。
周窈收拾完東西，給她發：我先去吃飯的地，一會發你地址。
她邊往外走，邊打字：下午一點半我們開始，我就在附近找家店吧。
尤許回了個OK的表情。
跟欄目組的人打了招呼，準備離開。
周窈在美團上搜附近店名。
捏着後脖頸擡頭時，看到徐敬陵和他助理被幾個小女孩圍着。徐敬陵笑着一一簽名。
附近吃飯的地兒太多，正值飯點，人也多。
周窈挑了家顧客相對較少的飯館。
尤許進來時頂着一頭粉藍色相間的假毛，穿着深紫lo裙。周窈叫不出名字，尤許或許跟她提過一嘴，但忘了。
周窈打量她的裝扮。
左側腦袋垂着一頂黑色帽子，跟帽子相連的黑紗遮住了她的左眼。
歐式暗黑風。
優雅又高冷。
尤許手裏拎着兩杯奶茶，另一手欻地撈起裙擺，長腿一跨，在周窈對面的椅子坐下。
優雅頓無。
她将奶茶遞給周窈，微喘着氣：“買了你經常點的，四季奶青，五分糖，加冰淇淋，少冰，加珍珠。”
周窈也不客氣，接過戳開，“看你這樣，你下午還繼續？”
尤許拿吸管攪着奶蓋，“什麽繼續啊，上午我們根本沒拍成。”
她咕咕吸了一口，吐詞含糊：“小王一直在找光，說光不行，下午再看看。”
周窈捧着奶茶唔一聲，然後将菜單推給她，“我點了豬肝和水煮肉片，你再看看吃點什麽。”
尤許擺擺手，“我早上十點多才吃了東西，這會不餓，就是找你說說話。”
想起什麽，她腦袋突然湊近，嘿嘿一笑，“你們臺請的那個小明星怎麽樣？帥不帥？有沒有對你放電？”
周窈失笑，“怎麽，你也想要個簽名？這會應該還沒走。”
“我是這麽膚淺的人嗎？”尤許說，“只是聽我那幾個朋友聊到而已，而且那個明星我也不認識。”
“哦，想起來了，”尤許放下奶茶，抽了張紙巾擦手，“你跟那個相親對象怎麽樣了？删了他沒？”
周窈從記憶裏調出這個人，搖頭，“沒，我上次請他吃了頓火鍋，說清楚了。”
“火鍋？”尤許的重點偏了，“哪一家的？”
“東來順那家，過幾天咱倆去吃。”周窈說，“去年九十月份店裏還送桂花圓子湯來着，今年應該也會有。”
尤許應下了。
菜很快上來了，尤許沒吃幾口菜，周窈的胃口也不大好，兩三口匆匆了事。
剩菜麻煩服務員打了包。
等待打包的空閑裏，尤許去了廁所。
她前腳剛走，留在桌上的手機就響了。周窈本不想接。
響了一次，停了幾秒，再次響了。
周窈這次接了，對方是個女生，口吻急切：“小許，你在哪呢？悠悠剛摔了，現在疼得爬不起來了！“
周窈說：“不好意思，她去廁所了。”
對方愣了一下，“哦哦，麻煩你告訴她一聲，我們先去九院，一會來九院找我們。”
“好的。”
周窈付了帳，菜也打包完，尤許才出來。
不等周窈開口，她先激動得手舞足蹈的，但又強壓下興奮的情緒。
尤許拽着周窈胳膊，聲音壓得又低又沉，語速極快，“東南方向那桌！快看，有帥哥！我要去要個微信！”
周窈一時腦子犯暈，本欲回頭，想起正事來。
掐住她胳膊上的肉，讓她冷靜，将她朋友去醫院的事說了。
美色當前，自然還是朋友重要。二話不說，尤許立馬提上包打車出門。
周窈的車停在臺裏，離得遠，不方便送她。
兩人一塊出了飯館，尤許忽然又轉頭，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盯着她。
周窈心忖不好。
果然，尤許挽着她胳膊央求道：“周周姐，你可不可以幫我個忙？”
“不可以。”
這招尤許用過好幾次了，周窈頓時就猜到她下一句是什麽。
“好嘛，我車快到了，你幫我去跟那個帥哥要個微信。”
尤許速戰速決似的，“你這周奶茶我都請了！就東南那桌，有兩個男生，裏面更帥的那一個，黑衣服的。”
周窈頭疼，朝飯館內望一眼。
這一眼也看不出個名堂，連背影都沒瞧見。
不待她應下，尤許的車已經來了。
尤許匆匆在她臉上虛親一口，“親愛的，加油！”
周窈：“……”
從小到大，幫尤許幹這種事她已經幹到麻木。
周窈說：“你先去看你朋友怎麽樣了吧。”
尤許趴在車窗口，委屈巴巴看過來。
周窈：“一會去幫你要微信，要不到別賴我。”
“好嘞！”
站在兩位男生面前時，周窈忽然覺得局促不安。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就好比高二那年，她第一次幫尤許向高三學長要聯系方式。
緊張，後悔。
手中未喝完的奶茶冰得指腹發麻。
周窈有一度認為手指失去了知覺。
尤許看上的男人，是她的鄰居。
東南方向，兩個人，都穿的黑衣服，更帥的那一個——她的鄰居。
她啜了口奶茶，融化了的冰淇淋甜膩軟綿，冰甜着口腔內每一個細胞。
周窈慢慢冷靜下來。
要個聯系方式而已，再說又是鄰居，他不會不給。
孟之旭背懶懶靠在椅子裏，擡眼望向站在身前的女人。
還在回味她剛才說的話。
她說：“你好。”
等他轉過頭，看到女人先是望向安常，接着又将目光轉向他。
愣了幾秒，似乎很驚訝看到他們。
或是，他？
女人接着看着他說：“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嗎？”
很直截了當的搭讪方式。
孟之旭唇角微扯，笑了下。
他注意到女人有些緊張，借着喝奶茶讓自己冷靜。
她什麽意思？
之前在小區裏怎麽不加，這會加？
為什麽看到他又很驚訝？
對面安常在桌底下踢他，幫忙回答：“不好意思啊……”
沒說完，孟之旭已經打開手機放到了桌面上。一腳勾來旁邊的椅子到周窈腿旁，示意她坐。
他偏了下頭，聲音冷淡：“可以。”
周窈沒料到會這麽順利，連理由都沒問。
她忙拿出手機掃碼添加，沒坐。
孟之旭慢吞吞撿起筷子，繼續夾着花生米，等她掃完了，才觑了眼手機，點了同意。
周窈加完就撤，“謝謝。”
沒有一點要多聊的意思。
“等會，”孟之旭一手把着手機，眼睛盯着屏幕卻也不看她，“名字？”
周圍有人在高喊服務員，周窈沒聽清，“嗯？”
孟之旭将手機遞給她，眼神無波無瀾，又提醒一遍，“你的名字。”
“哦。”
周窈拿過來輸入自己的名字。
想給他解釋一下加他微信的原因，可是他這麽不冷不淡的，叫人不太好說出口。
周窈也将自己手機遞給他，“你的名字。”
對方盯着她那個全身黃的手機，停了幾秒，才屈指拿過。
她用的搜狗輸入法，皮卡丘的九格鍵盤，每打一下就“皮卡”一下。
連續的“皮卡皮卡”萌音成功讓對面的安常忍不住笑了。
輸入完，孟之旭舉起手機還她。
只字未言，臉上也沒有笑意。
周窈接過，再次言謝：“謝謝。”
“不客氣。”
“其實……”周窈本欲離開，想想還是得解釋清楚。
她剛出聲，孟之旭就擡了頭，略長的眼梢微微上揚，觑她。
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耐心又肅然地等着她的下文。
那表情，好似知道她要說什麽。
周窈望着他的眼睛，輕聲解釋：“其實我是幫我妹妹要的。”
安靜。
三人都安靜了，順帶着周窈覺得周遭的一切都靜了下來。
她這會說這話，真的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太明顯了。
眼前的男人不動聲色，依舊是那副懶洋洋又拒人千裏的表情。
他也不接她的話。
周窈身為主持人，遇到過太多不接梗的嘉賓，已然習慣給自己找臺階下。
“回去我會讓我妹妹加你的，總之謝謝你。”周窈沒有一點羞澀的感覺，還朝對面看戲的安常笑了下，“再見。”
等周窈走了，安常才沒憋住笑意，發問：“怎麽突然加女生了，春心萌動了？”
“屁，”孟之旭咬着花生米，擡眼瞅他一下，“她是邱哥同事。”
“就這？”
安常顯然不信。
“當然不是，”孟之旭将花生米咬得脆響，“我朋友圈在宣傳新店，多加個人，多個潛在顧客。”
“……狗還是你最狗。”
孟之旭不甚在意，笑笑。
打開手機看了下女人的名字——周窈。
他記不清當初邱亞良介沒介紹過。
無論這個女人加他的目的是什麽，她要是有心，一定會光顧他的店。
離開飯館回到拍攝現場後，周窈翻了下孟之旭的朋友圈。
他朋友圈第一條是個廣告，一家新的餐廳，開在萬千巷，離他們小區不遠。
餐廳名叫“九館”。
周窈想起孟之旭的微信昵稱是“九”。
九館的店主應該就是他，那條廣告下還有張孟之旭的照片，一身黑衣黑褲，戴着一頂鴨舌帽，帽檐壓住了他半張臉。
隐約能瞧見他左耳上戴着的銀色耳墜。
周窈将這張照片保存下來，發給了尤許。
又将孟之旭的微信推了過去。
周窈：他叫孟之旭，住我隔壁。在萬千巷開了家新店，下次你去打卡。
發完周窈就去看材料了，沒再管這事。
下午三點多休息時，抽空看了眼手機。
發現尤許發來一連串消息。
尤許：卧槽！！！牛逼！
尤許：……
尤許：大姐，你加錯人了！不是這一個！另一個，壯一點的那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