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屋子,有桌有床,陳設雅致,明顯不是一只未成人形、靈力低微的山雞所能造出來的。
此地之主必定另有其人。
綠脖山雞先前說了,無憂谷中除了它哥哥,它便是最大的妖。
如此看來,這間屋子的主人應是綠脖山雞的山雞哥哥了。
也不知是只怎樣的山雞,會不會同這小笨蛋一樣無知,将它當條蛇,還說它醜。
“小黑!小黑開飯啦!”
傅小八小心翼翼端着一個大碗,平日裏啥物件都把不穩的一對小翅膀顫了一路,直到将大碗安全放在了小黑蛇身旁,這才松了一口大氣。
它只是個未化人形的孔雀,平日裏都是傅灼塵在照顧它,如今輪到它照顧別的妖精了,才發現原來這些看上去十分簡單的事,用手做和用翅膀做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模式——前者簡單,後者極難。
這笨手笨腳的一幕被孔雀窩裏卧着的小黑蛇盡收眼底,傅小八也不羞,挺胸擡頭,小爪子将大碗向小黑又推近了些,道:“快吃吧,你昏了那麽多天,除了水,什麽都喂不進去,肯定餓了!”
小黑聽了,心頭的嫌棄與不滿散去了許多。
如今它身子又疼、肚子又餓,這小妖雖是無知,卻也有恩于它,先是幫忙包紮傷口,再是好心提供住食。待到他日傷好一些,是該稍作報答。
小黑這般想着,探着脖子朝盤內看了一眼,瞬間倒了胃口,耷拉着腦袋縮回了窩裏,兩眼一閉,誰都不愛。
傅小八茫然地眨了眨眼,低頭看了一眼盤中各類新鮮的蟲子,歪頭問道:“不合口味嗎?你們蛇不吃這些嗎?”
“嘶——”
小黑将頭別到了另一個方向,雙眼微睜開一條縫,縫裏滿滿寫着“生無可戀”。
它,堂堂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妖,怎就淪落至此,又餓又累、哪那都疼,還被一只嫌它醜的綠脖山雞喂蟲子……真是令人身心疲憊。
辛辛苦苦準備的美食被嫌棄了,傅小八的心情也不太美好,可小黑畢竟是個病號,它也不好發作,只得繞着被小黑霸占的小窩,一邊思考一邊轉起了圈圈。
轉來轉去,連小黑都被轉暈乎了,它才停下來,轉身飛似的沖出了卧房。
小黑不由一愣,心頭沒來由的一陣失落。
那山雞就這麽不管它了嗎?
是嫌它挑食嗎?
小黑死也想不到,自己都長這麽大了,竟還會有因為挑食被嫌棄的一天。
它擡頭看了一眼碗中還鮮活的蟲子們,一股委屈湧上心頭,忙将被紗布裹得臃腫的小身子縮得更緊了。
不看、不吃、餓不死……
小黑正委屈,屋外便響起了一陣接一陣的奇怪動靜。
這動靜,聽上去很是不妙,果不其然,沒多會兒外面便已滿是灰煙,空氣中飄來一股嗆人的糊味。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就黃不拉幾的綠脖山雞,變得黑不溜秋的回到了這間屋。
這一次,它帶來了一碗熟食——飄着幾片菜葉的瘦肉粥。
賣相很差,可至少比那些會動的蟲子好多了。
傅小八将粥碗放在了地上,擡頭挺胸背起翅膀,雖然渾身髒兮兮的,卻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莫名的自信。
“吃,吃吃,小黑你來吃這個!”
它年紀還小時,從來都是有蟲子吃蟲子,沒蟲子吃果子。那時的它,沒吃過什麽好東西,自然也不會覺得生食有何不好,但自從跟了傅灼塵,夥食好了,口味便挑剔了許多。
它雖不知蛇平日裏愛吃什麽,但既是妖精,應是能吃下熟食的。
只是平日裏吃的喝的都是傅灼塵在弄,它只在一旁看過幾回,實在是沒啥經驗,為了這碗粥,險些差點炸了廚房、烤了自己。
不管怎樣,東西做出來了,雖然現在廚房一團糟,但它還是開心的。
小黑猶豫了一會兒,緩緩從窩裏爬了出來,湊到那有些糊的粥邊聞了好半天,最後沒能抗住餓意,稀裏呼嚕盡數喝下了肚。
特別難吃,卻又飽了腹、暖了胃。
算了,不挑三揀四了,這只山雞連人形都沒修出來,能做出一份熟食已是分外不易。
這份心意,便領下了吧。
***
自從撿了小黑,傅小八勤快了許多。
平日裏能卧着絕不站着,能站着不動絕不挪步子的它,忽然之間開始為了小黑忙裏忙外。
首先,每日的黑暗料理是必不可少的。
其次,就是小黑身上那些傷口的藥和紗布都得換得很勤。
怪就怪蛇總在地上縮來縮去,太容易弄得一身髒了。
傅小八:“你們做蛇的,就不能愛幹淨一點嗎?”
小黑不想也不能說話,便甩了傅小八一記白眼。
不得不說,傅小八真是個奇怪的山雞,時而好動,時而好靜。
小黑原本只想安安靜靜養養傷,奈何傅小八就是不放過它,每天換着花樣各種折騰。
白日裏傅小八出去散心,本留它一人在竹苑內悠哉悠哉也挺好,偏要說什麽:“山中猛禽多,你重傷未愈,待在家裏多危險啊!你同我一道出去透透氣,我保護你,也帶你逛逛我們無憂谷,你都沒四處看過吧?這裏可美了!”
而後,便以此為由,天天都用嘴叼着它滿山跑。
跑着跑着,似是累了,就會尋一處僻靜地将它放下,問一句:“小黑,這裏好看吧?”
然後獨自卧地上開始發呆,呆着呆着,見它在一旁無聊,便又會用翅膀将它薅到身旁,給它講一些無聊的故事。一講就是半個白天,不到天黑不回家。
那些故事,多是一些老舊的人間話本,偏生這傅小八就愛反反複複翻來覆去的講,仿佛它腦子裏除了那點老故事,便不再有別的內容。
尤其是那個白蛇報恩的故事,聽得小黑耳朵都要起繭了。
它嚴重懷疑,傅小八是在暗示它什麽。
笑話,它怎麽可能以身相許一只綠脖子山雞?
怎麽會有那麽奇怪的小妖,平日裏不修煉,就知道找風景好的地方白日做夢。
簡直怠惰!
***
山中歲月靜,平淡的生活日複一日,轉眼由秋入冬,小黑的傷勢也有了好轉。
當日它重傷險死,是這只笨笨的綠脖山雞将它救下,不詢來歷、不問緣由,這般無微不至、毫無戒心的真心待了它半個深秋,這讓它不由感慨——這無憂谷裏,當真是住了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家夥。
小黑知道,傅小八對它好,是将它當永遠不會離開的親人朋友看待了。
可如今它靈力日漸恢複,差不多也能自行離開這山谷了,一句告別,總是在所難免。
早些日子小黑總是嫌棄傅小八這這那那的不好,如今真要走了,心裏竟也會有一丢丢舍不得。
奇也怪哉,那小山雞有啥值得它不舍的?
小黑百思不得其解,可分明已有了變幻人形的靈力,卻下意識藏着掖着,繼續留在這無憂谷中,陪傅小八過着平靜又閑散的小日子。
它知道許多事等着自己去做,并不能一直留在此處,可說到底身上傷未痊愈,應有資格多休息一陣吧?
這般想着,它便安心留了下來。
某天夜裏,屋外下起了大雪。
傅小八蹦跶着将門別好,可傅灼塵至今未歸,卧房的窗戶紙早已破了,它也不會修補,這冷風呼呼往屋裏灌,凍得它縮牆角直哆嗦。
小黑依舊鸠占鵲巢,卧在那個原本屬于傅小八的“山雞窩”裏。如今它已非初來時那般虛弱,身上有了靈力護體,雖說靈力微弱,睡得依舊不怎麽安穩,但也不至于感覺太冷。
只是屋外寒風太吵,這一覺睡得斷斷續續。
忽然間,傅小八東西蹑手蹑腳走到了它的窩邊。
“小黑,小黑你冷嗎?”
小黑将眼睛睜開一條縫,正想搖頭,便見傅小八擡起左邊只爪子,一下跨進了那本就不寬敞的山雞窩。
它還來不及反應,那傅小八便一屁股坐了下來,又前傾一卧,瞬間将它大半身子都壓在了身下。
那一瞬席卷全身的溫熱,驚得小黑失了神,一顆心砰砰亂跳,整條“蛇”都麻了。
小黑的身子好冰冷,一定是凍壞了。
傅小八這般想着,輕輕挪動着調整了下姿勢,張開翅膀将整個孔雀窩蓋了起來。
它卧得很輕,兩只小爪子還用力支撐着整個身子,生怕會壓得小黑不好喘氣。
“小黑,這樣會不會暖和許多啊?”
這黑燈瞎火的,身下又是一條黑不溜秋的蛇,縱是紅透了臉,也沒人能看得出來。
小黑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見壓着自己的那小山雞還在來回挪動,頓覺羞憤難當,張口說了兩個月來的第一句話。
“放肆!”
傅小八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怒斥吓得腿軟,瞬間将身下小蛇壓得更牢了。
“你給我起開!”
什麽情況!小黑說話了!
傅小八被小黑那兇巴巴的聲音吼得分外委屈,顫抖着雙腳從窩裏爬了出去,轉身時,望着小黑的眼裏滿滿都是詫異。
“小……小黑!你能說話了?!”
小黑:“……”
看來自己的身份是瞞不住了。罷了,那便告訴這只小山雞,諾它一個心願,再與它告別吧。
小黑這般想着,清了清嗓,剛要開口自我介紹,便見傅小八用小翅膀比出了一個大拇指:“看來你最近修煉很刻苦嘛!繼續努力,繼續努力!”
“……”小黑感覺自己有被這山雞蠢到,不禁深吸一口氣,道,“小山雞,你……”
傅小八一聽“山雞”這詞,瞬間不樂意了,忙捂住小黑的嘴,不滿道:“你這小妖,怎的這般無知?”
小黑一臉震驚。
無知?這無知小妖竟說它無知!
傅小八并未察覺到小黑眼中震憤,只挺起胸膛糾正道:“傅小黑你聽清楚了,姐姐我是孔雀,不是山雞!”說罷,伸出翅膀拍了拍小黑的腦門,“聽明白了嗎?”
那語氣,像極了夫子在教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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