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瑜的怪獸
第四章【江瑜的怪獸】
江瑜是很愛面子的,愛面子到一個什麽地步呢?這個情況很複雜,而且得視當時的情況、時間、場所、在場人數等等來定。
但反正,江瑜是個愛面子的人,而且還不喜歡讓人看出來他很愛面子。所以這就造成了他性格裏的一個特性——那就是很能裝,特別能裝。
江瑜要是裝起來了,火眼金睛的孫大聖估計把眼睛看瞎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江瑜“裝”的技能畢竟練就了十多年,從他記事起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很可能已經變成了他骨子裏的一部分,有時候連他自個兒也分辨不出來自己這會兒是真的,還是裝的,所以外人就更無從分辨了。
從厲海那兒逃出來的江瑜,繃着張面皮沖進了辦公室,氣喘如牛地把檢讨塞給徐逸嚴,瞪着雙眼睛吭哧吭哧噴氣。
徐逸嚴看了看檢讨,又看看他,“這是寫熱血了?”
江瑜抹了把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笑着說:“怕你走了,明天要是算我沒交,再讓我寫一份檢讨怎麽辦?”
徐逸嚴默不作聲,片刻後端起茶杯啜飲一口,“我帶你們班兩年,頭一次知道你居然這麽守規矩。”
江瑜喘勻了氣兒,雙手背在身後,腰背挺得筆直地說:“那不然呢?”
“我認識的江瑜,明天就算再多罰一份檢讨也應該無所謂吧?”
江瑜抿了抿嘴角,瞄了一眼徐逸嚴的表情說:“沒什麽事兒我就走了。”
徐逸嚴唔了一聲,揮了揮手。
出校門的時候,江瑜還留心左右看了看。沒看到厲海的身影,他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那個混蛋……肯定是故意的。”江瑜捏了捏拳頭,想到自己撒丫子逃跑的狼狽樣,簡直想以頭撞地板,直接撞到自己失憶為止。
拉肚子的囧樣被人看到了,那個人還是他最讨厭的厲海。搶了他所有的光芒,把他狠狠甩出幾條街的厲海。
“以前也就是個小豆丁。”江瑜心裏想:“跳又跳不高,又不擅長和人交朋友,一開口就得罪人……果然顏好就什麽都可以不重要了。啧,都是些什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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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瑜在心裏暗搓搓地罵來罵去,直到回到家,他心中因為“可能被厲海抓住了把柄”的不安而催生出的憤怒才終于因為其他的事消散了一點。
家中酒氣和臭味彌漫,客廳裏拉着窗簾,關着燈,外頭的天色還沒徹底暗下去,屋裏卻陰暗得讓人窒息。
往前走了一步,踩到一只空的啤酒瓶。它從腳下的地板上咕嚕嚕滾了出去,發出另人焦躁的聲音。
不用開燈,江瑜就知道屋裏現在是個什麽樣子。
茶幾上一定橫七豎八的擺着啤酒瓶,那個應該被自己稱為父親的人,定然是泡在酒中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沙發邊緣和地板上一定又染滿了嘔吐物。
江瑜胃裏一陣翻騰,幾步邁到窗口拉開窗簾,推開緊閉的窗戶,又把大門敞開讓空氣流通。他将書包挂到門背後,遲疑了一下才按亮了客廳的燈。
和猜測幾乎沒有出入的畫面撞進眼眸,不同的是,父親這次是趴在沙發上的,整張臉埋在軟墊裏,這個姿勢看起來很容易把自己給憋死。
江瑜走過去,拉開茶幾,酒瓶乒乓倒了一地,還沒喝完的酒一下灑了出來,順着茶幾邊緣滴落在地上。
“江明興!江明興你醒醒!”江瑜吃力地拉住醉得人事不省的父親的胳膊,用了吃奶的勁才将他翻了個個兒。
江明興的臉漲得都快發紫了,江瑜緊張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頸部的脈搏。
還好……還活着,他還沒死……
江瑜松了口氣,這才察覺自己的膝蓋都有些發軟。但很快安心就被洶湧而來的憤怒和仇恨所替代了。
——你怎麽還沒死?!
沒有沐浴在他人目光下的江瑜,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猙獰,胸中那頭時時刻刻讓他不敢松懈的怪獸咆哮着擡起了頭,不管不顧地掙紮起來。
江瑜站起身,一腳踹在了江明興肚子上。
“唔噗——!”江明興一躬身,先哇地吐了出來。
江瑜厭惡地看着他扒着桌子吐了個幹淨,随後江明興似乎清醒了點,睜開了一雙腫脹的眼睛。
“小……瑜?”江明興一身臭味,磕磕巴巴笑起來,“你回來啦?”
江瑜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冷冷道:“你幹嘛呢?”
江明興費勁地思考了一會兒,常年醺酒造成他注意力缺失,目光焦距也是混亂的。好半天他才慢騰騰地說:“我去……找工作了。”
江瑜說:“哦。”
江明興有點委屈,四十出頭的男人像個孩子似的扁了扁嘴,“沒、沒找到。”
江瑜踹了一腳茶幾,茶幾一晃,男人手不穩地摔了下來,剛好趴進自己的嘔吐物裏。
江瑜的表情看上去像惡魔一般,絲毫不帶感情地道:“然後呢?”
“……然後我就……吃飯。”江明興往旁邊挪了兩步,“吃飯,就喝了點酒。”
江瑜理智的最後一根弦在腦子裏啪地斷了,連耳朵裏都嗡鳴起來。
他一把抓起一只空酒瓶,哐地在桌沿上敲碎了,尖銳的豁口直直沖着江明興的眼睛而去,江明興大叫一聲往後躲,腦袋撞在沙發腳上,江瑜手中豁口的酒瓶刺啦一下紮進了他身後的沙發裏。
尖銳的玻璃深深地紮進了布藝沙發中,江瑜在江明興驚恐的目光中機械地重複着一下又一下把酒瓶紮進沙發的過程。活像是在紮穿一個人。
“你說過你不喝酒了,你說過。”江瑜雙目發紅,将沙發面劃出巨大的裂縫,“你說你不喝酒了!!!!”
江明興渾身發抖,酒徹底醒了,“江瑜!江瑜你想幹什麽你!你要造反啊!”
“媽媽!”
門外樓道裏突兀傳來一個小姑娘的聲音,歡快地說:“媽媽,今天老師給我發了獎狀!你看啊!”
江明興一愣,下意識朝門的方向看去,江瑜的反應比他更快。
他丢了酒瓶直接沖到門邊,一把将門給關上了,血紅從他的眼眶中迅速褪色,他用額頭抵住門,胸膛劇烈起伏,狠狠喘氣。
江明興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才站起來。他看了看滿屋的狼藉,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地去廚房拿了掃帚和拖布,開始收拾起屋子來。
江瑜一言不發,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将沾滿了酒臭味的衣服褲子丢進洗衣機洗了,然後光着膀子,穿着條四角內-褲坐在卧室裏發呆。
等到外頭的天光徹底暗了,屋裏也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了,江明興敲開了他卧室的門。
“吃飯了。”江明興說。
十月的天已經有些涼意了,光着身子坐了好一會兒的江瑜渾身上下早已冰冷一片。胸中咆哮的怪獸被他好不容易壓了回去,可那沒什麽用,江瑜自己清楚,只要一有機會,那頭怪獸就會沖破囚籠而出,讓他深深地意識到,自己跟他那醺酒又有暴力侵向的父親,沒什麽不同。
血緣關系是如此殘酷,讓他想逃都逃不了。他低頭,在黑暗中分辨着自己雙手的輪廓,半響,才随便套了件T恤走出了房間。
第二天進教室的時候,陸正難得的沒有遲到,在前排的位置上沖江瑜擠眉弄眼。
江瑜打了個哈欠,手上提着盒牛奶,說:“昨天在徐逸嚴辦公室我就想問你了,你丫眼睛出毛病了吧?”
陸正哎呀一聲,拉他坐下道:“有你的好消息,聽不聽?”
“不是……有我的好消息,怎麽反而是你先知道呢?”
“哎呀!你別管!”陸正興致高昂,可看着這樣的陸正,江瑜心中不祥的感覺卻在蔓延開來。
周涵涵姿勢銷魂地撩了下她本就沒幾根的短發,搶在陸正之前說:“老楊指名點姓要你加入籃球社,下周的比賽你參加定了。”
陸正張着嘴,要說的話全卡在了喉嚨裏,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周涵涵!你太過分了!”
周涵涵吃吃地笑了起來,捏着嗓子學着陸正的樣子翹着蘭花指說:“周涵涵!你太過分了!”
周圍的同學都笑了起來,有人拿陸正開刷,“陸哥!這臺詞也太娘炮了!”
又有人背起了木蘭詩,搖頭晃腦地道:“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嘿喂狗!安能辨我是雄雌!”
江瑜也合群地跟着笑了起來,對着陸正招招手,“來來,別生氣,就這事兒啊?”
單核處理器一根筋陸正同學頓時将旁人的哄笑視為了無物,坐下來驚悚道:“你不驚喜嗎?不開心?”
江瑜勾着嘴角,撐着腦袋說:“他讓我去我就去?他是我什麽人啊?”
周涵涵拍了兩下巴掌,“有骨氣,是條漢子。”
旁邊有之前初中部認識江瑜的人道:“為什麽不去啊?你籃球打得那麽好。”
江瑜往後靠進椅子裏,仰着頭,雙手枕在腦後,翹着二郎腿一副大爺樣,“江湖已是別人的江湖,我自逍遙,不問前塵俗世。”
陸正差點跟他接一句阿彌陀佛,好險才管住了嘴。
他想了想又有點不甘心地說:“可是兄弟,這麽好的機會……我覺得可惜了。”
江瑜倒是挺意外的,陸正在初中部沒少被嘲笑,按理說,他應該對籃球社毫無好感才對,就他那之前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被選中去參加比賽呢。
“你覺得好?”江瑜有點好奇陸正是怎麽想的。
陸正壓低了聲音,“是啊,你想想那個王浩,雷戈,還有那個厲海?你也就比他們矮一點,但技術不比他們差啊,三分小王子那可不是說假的,給他們點好看不好麽?讓他們牛逼,咋不上天呢?”
江瑜想起來了,陸正這家夥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類型。就跟之前足球社輸的那場比賽一樣,只要找準了機會,陸正是一定要讨回來的。
不過陸正這小子心思簡單,哪兒跌到哪兒爬起來,比賽場上跟人不依不饒,下了場子還是稱兄道弟。
這樣的沒心沒肺,江瑜其實一直很羨慕。
雖然陸正毫無所覺地提到了江瑜的雷區“矮”,但江瑜還是在心中默默地原諒了他。
陸正說的有一點倒是讓他動了心思,厲海……那家夥之前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還是……只是單純的好心?
江瑜的直覺告訴他,事情沒那麽簡單。
陸正又說:“不過厲海那麽高,也不知道有沒有你的用武之地,你說老楊到底讓你去打什麽?”
江瑜:“……”
果然還是先掐死這個沒心沒肺專踩人雷區的龜孫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