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憶上

第三十三章【回憶上】

晚上兩人各自回卧室休息，厲海還總覺得自己沒清醒，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暗暗抽了口氣。再回頭，看見江瑜吊着胳膊擰開門進了屋，關門時發現外頭還杵着個人，于是跟他說了聲晚安。

厲海等那門都關上了，才慢半拍地說了句，“恩，晚安。”

簡直想要小跑着，蹦跶着，回卧室，然後再來個360度大回旋大字型撲上床。

雖然江瑜記不得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了，但厲海卻一直記着，并且從未忘記過。在他發現自己對江瑜抱有異樣的感情後，與江瑜的相遇，就成了他內心堅定的命中注定。

剛進名啓初中部的時候，厲海其實是個轉學生，一開始他入讀的并不是名啓，初一下學期，因為父母越來越忙，家中實在無人有空照看他，于是才選了離家更近的私立中學——名啓。

轉校費很高昂，但因為厲海小升初的成績很不錯，所以申請到了部分學費的減免。

雖然家中父母總沒什麽時間陪他，但在父母心中，厲海一直是值得驕傲的孩子。徐媽媽在外常年誇耀在嘴邊的話就是——“我從來不管他，學習也不管，生活也不管，我太忙了。可孩子懂事，從來不添亂，也知道自覺學習，成績一直很好。”

這樣的父母其實很多見，厲海并不覺只有自己最奇怪。事實上在每年家庭聚會裏，也不知道是不是厲家人教育子女的傳統，一半以上的近親都是如此教育孩子——不管，什麽都不管，孩子也基本都争氣，成績出色的占了一大半。

這可能是遺傳的緣故，厲海以前一直這麽想，所以偶爾寂寞，感覺自己可有可無，卻也沒有太深刻地去思考這個問題，也可能是因為那時候年紀還太小，想要的東西只要說一聲，家裏人雖然沒時間陪，東西卻會買給他，孩子有東西可玩，其他事自然抛在了腦後。

可随着年紀逐漸增大，加上個頭不高，和名啓這個以“運動”而出名的學校格格不入，厲海才逐漸發現了以前并沒有太過在意的問題。

他提過就算是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不需要有人照看，所以希望回到之前的學校。哪怕是半學期，小團體的圈子也早已形成，厲海總覺得自己跟現在的同班同學有隔閡，心裏自然是不舒服的。

可家裏人這次并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做，而是告訴他，這已經是父母決定好的事情，再說了小孩子而已，又是男孩子，多相處一段時間自然就玩在一起了。

那是厲海第一次醒悟過來，自己對于父母來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如果把這種關系比喻成父母最擅長的“商業利益往來”，那麽以前給自己買的禮物，送的玩具，不過是他們對彼此都“有利可圖”，是存在一個“平衡”關系的。

而如今自己的“利益”與父母的“利益”産生了沖突，所以自己的要求就被毫不留情的拒絕掉了。他們其實并不關心，自己到底有什麽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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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家庭聚會，厲海抱着飲料瓶子看着父母依然驕傲地說着一成不變的話。

——這孩子不惹事，不添亂，從小就自覺，學習從來不用我們操-心。

他發現自己像個被裱起來的畫像，每年就從塵封的櫃子裏拿出來，抖抖灰，然後展現給親戚朋友看一圈，看完了，戲就散了。自己還得不言不語地回到櫃子裏去，等待第二年，第三年……

人總是一點一點“懂事”起來的，哪怕這過程中有過許多誤會，走過許多彎路，出過許多糗事。但“懂事”本身就是建立在這些東西上，并不是到了一定年紀，有一天睜開眼，你就“懂事”了。

它常常伴随着陣痛，或持續性地抽搐，在每一次熱情被當頭一盆冷水澆醒時，在每一次自打臉啪啪響的時候出現，然後在你的靈魂上烙上一個“懂事”的印記。如果它類似電腦游戲，那大概旁邊還有一個經驗條，懂事的右下角帶着一個小小的，不明顯的LV.01。

初二上學期的厲海，懂事的等級大概在LV.10左右，剛出新手村，可以去周邊小地圖打打怪，BOSS不組隊還是不敢去摸的。

他選擇組隊的方式很粗暴——加入了籃球社。畢竟是名啓的精英社團，出過許多知名人士。

厲海那時候個頭在球隊平均身高裏是屬于拖後腿的，而那時候的明星球員是江瑜。

江瑜初一就172，聽說小學時也一度是籃球社的隊員，深受老師和女學生的喜歡——畢竟臉長得也不錯。

在厲海看來，江瑜就是被衆星捧月的那一個，好像所有人都是圍着他轉，耳邊時常能聽到談論江瑜的種種事跡，無論好的還是壞的，都讓江瑜整個人看起來像鍍了層光芒。但起初他并不羨慕，這種感覺無非也就是他每年過年在餐桌上被父母拿出來炫耀，讓衆人誇獎時差不多的感覺，因此當時的他，并未留意過江瑜這個人，反而會想：這若換成自己，成天被追着攆着的，估計得煩死。

直到有一天，他因為值日時手機留在了教室裏，吃過晚飯他一個人溜達進學校，反正家中無人，閑來無事，若教室的窗戶開着，他就進去拿，沒開，他也就當散了個步。

結果遠遠地，就看見訓練室裏還亮着燈，當時已經快八點了，天也黑透了，厲海以為是教練還沒走，或者是學校保安在打掃衛生，初時并未在意，進教學樓晃了一轉，果然門窗都鎖得嚴嚴的，他只好又走了出來。

有籃球撞擊地板的聲音遠遠傳來，厲海站在原地想了想，還是擡腿朝訓練室走了過去。

很多年後，他都會覺得，那就是命運的一步，如果他當時沒有閑得無聊去學校，如果他去了學校，卻沒有興趣去訓練室看一眼，或許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或許他就會錯過一個叫江瑜的人了。

訓練室裏只有一個人，背影很熟悉，是江瑜。厲海有點愣，萬萬沒想到平日裏看起來自負又自信的江瑜居然私底下會這麽認真。

厲海沒出聲，只是站在門口看着，江瑜在訓練室的大燈下一身是汗，T恤早已打濕了，他不斷地重複投籃的動作，身邊放着一個少了大半籃球的球筐，球場上已經滾滿了籃球。

厲海不知道他練了多久了，只發現他的手臂已經控制不住在微微發抖，可球出手的一瞬間卻奇跡般地穩了下來，它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落入了對面球筐中。

江瑜一直是以“三分小王子”而出名的，他的三分球，幾乎無人能擋。在外一直號稱是無論什麽角度，都能投進。

厲海知道江瑜很厲害，但時常覺得這是天賦和他身高的緣故。可現在，他心裏有點震撼了。

江瑜投出球以後，放下手狠狠喘了幾口氣，然後手撐在旁邊的球筐上，低着頭，像是休息了一會兒。

厲海猶豫了一下，喊了他一聲，“江瑜……？”

江瑜一愣，轉過頭來，他的輪廓還未徹底長開，在大燈強烈的光線裏一瞬間有點雌雄難辨。他滿臉是汗，劉海貼在額頭上，厲海心跳猛地快了兩拍，他疑惑地伸手按了按，臉上有點茫然。

江瑜掀起衣服抹了把臉，笑着說：“你怎麽還在？”

“我來拿……東西，不過沒拿着。”厲海站在門口，沒進去。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現在訓練室裏的氣氛很難讓外人加入，可是空蕩蕩的場地裏明明只有江瑜一個人。

“哦。”江瑜對厲海沒太多印象，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想道：“我也打算走了，一起？”

厲海點頭，“好啊。”

江瑜懶得收拾球場，就那麽關了大燈，鎖了門。

厲海說：“明天教練又要生氣了。”

“管他呢。”江瑜提了提書包，跟厲海一起走到校門口，“你走哪邊？”

“……你走哪邊？”厲海問。

江瑜指了回家的方向，厲海說：“我也走這邊。”

江瑜看了他一眼，“不過我還不想回去，去吃夜宵嗎？你請客。”

“……”厲海初二下學期才長到168，此時卻只有158左右的身高，看172的江瑜是微微仰着腦袋的。在他的視野裏，江瑜笑起來的嘴角弧度很好看，下颚緊繃，輪廓柔和，藏在頭發裏時不時露出來的耳垂也很可愛。

厲海默不作聲地打量了一遍，才說：“可以啊，反正我回去也沒什麽事做。”

“你家裏人不在？”江瑜和厲海坐在燒烤攤前，江瑜伸着兩條腿看他，“你該不會是離家出走了吧？”

“……沒有。”厲海有點搞不懂江瑜腦子裏在想什麽，“我爸我媽還在忙工作，我一個人在家。”

“哦。”江瑜一臉無聊地答應一聲，拿了一串排骨咔吧咔吧地咬起來，“我回去也是一個人，無聊，所以在學校多留一陣。”

厲海愣了一下，隐隐覺得江瑜是在解釋什麽，可又沒能馬上抓住重點，只好公式化地點點頭，“哦。”

然後兩個人就沒了話說。

可那之後，厲海的目光就總忍不住往江瑜身上轉。江瑜忘性挺大的，一段時間不與他打交道之後，他就把你忘得差不多了。

厲海有點沮喪，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沮喪什麽，然後他開始不自覺地收集一些江瑜的信息。

一開始只是一些小事，平時耳熟能詳的——因為大家都會說。

教練和隊長總是給他買什麽，他比賽的時候總喝什麽，他只穿什麽鞋，不喜歡什麽色的隊服……

厲海也不清楚，所謂喜歡到底是什麽。但凡一個人付出了一些精力和時間，甚至是錢——雖然就請了那麽一頓燒烤而已。

但人就是會通過這些東西來積累起對一樣事物的感情，哪怕是一只狗，是一樣玩具，也會變得舍不得。

厲海覺得感情就是這麽現實的事情，它的核心其實殘酷到讓人不忍直視的地步。

每個人最後愛的估計都是自己，而“驕傲”“戀戀不舍”“貪戀”“癡迷”和“不滿足”估計也都是舍不得那個付出了時間、精力和錢的自己罷了。

厲海一邊冷漠地注釋着江瑜，一邊記錄着與他有關的一切，一邊近乎殘忍地剖析自己這份異樣的，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