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探視
第三十六章【探視】
第二天一早,厲海給江瑜準備好早飯,又留了一張紙條壓在餐盤底下,出門之前想了半天又摸回了江瑜房間,輕手輕腳在江瑜睡臉上落下一個吻,小聲道:“我出門啦。”
江瑜睡得打呼,厲海伸手摸了摸江瑜的額頭,有些失落又有些甜蜜地轉身出了門。
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真是……
厲海站在電梯裏,摸了摸胸口,想:人的欲-望果然只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好像永遠也沒有滿足的那一天啊。
江瑜起床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難得一覺睡到自然醒,身心都有一種分外舒坦的感覺。
雖然一想到待會兒要去見江明興,內心還是有些複雜,可昨天之前的那種疲憊、沉重感卻好了許多。
他慢條斯理地起床,摸過手機看了一眼,厲海九點半的時候發過一條信息,上頭寫——
“死了沒有?”
江瑜:“????”
緊跟着下面的就是一大串的感嘆號。
厲海:“起了沒有!!!是起!!!!我打錯字了!!!”
然後跟了一大堆大哭的表情包。
江瑜噗嗤笑了出來,頂着亂七八糟的頭發靠在床頭上笑了好半天才回了一條:“沒死,起了。”
江瑜穿上衣服起來,手機屏幕又亮了,厲海回得很快,“我打錯字了,你吃早飯了嗎?”
江瑜:“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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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海:“放微波爐加熱一下,午飯一起吃嗎?”
江瑜:“不用,我吃完飯就出門了。”
厲海:“好,注意安全,小心手。”
江瑜:“知道了小妖精,好好上課。”
厲海:“……”
江瑜放下手機,一擡頭剛好和洗手間的鏡子對上。江瑜表情一頓。
他居然完全沒發現,自己回消息的時候一直無知無覺地揚着嘴角,他将手機揣回兜裏,揉了揉嘴角,對着鏡子做了個鬼臉。
其實這份感情不僅是對厲海很特別,對江瑜自己來說也很特別。他一直以來都和外人保持着距離,這是他第一次容忍一個人踏進自己的區域,一點一點了解自己的事情,這對自己來說也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他在努力讓自己自然地與厲海相處,當涉及到與自己有關的事情時,能自然地說出來,而不是下意識藏回去或者轉移話題。
他知道厲海并不同情自己,也不是憐憫,他能感覺得出來厲海對自己的态度,和其他人比如老楊,比如初中的班主任和現在的徐逸嚴對自己的态度是不同的。
其實他也并不在意外人知道一切後,會不會對自己産生憐憫或可憐的心情。說來說去這都是自己的家事,與他人無關,外人願意釋放出好意他感激,但他卻并不想去接受。
因為一旦習慣依賴和依靠,那些一時的“好意”“善意”和“憐憫”必然成為他人的負擔和累贅,到那時候,受到傷害的依然會是自己。
他不過是想保護自己而已。
江瑜覺得自己已經看透許多人情冷暖了,所以他習慣先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摩人心。
不過厲海不一樣,江瑜說不出具體的不同是什麽,可他能感覺得到,否則他一開始就不會允許厲海接近自己。
餐盤下的紙條上寫着:“如果冷了記得放微波爐熱一下,不要嫌麻煩直接吃。”
下面還寫了去監-獄的路線,坐幾路公交車,在哪個站下車,都寫得清楚明白。
江瑜拿着紙條看了一會兒,本來想扔掉想了想又塞回了衣兜裏。
把食物熱好,安安靜靜一個人吃完,他提起書包出了門。
好像從進醫院之後他就沒有一個人做過什麽事了,無論做什麽、去哪裏,厲海都在身邊,不過短短幾天光景,就好像有些不習慣獨自一人了。
栅欄裏的狗已經認得他了,看他出來就叫着靠近過來。江瑜隔着栅欄給他們扔了幾塊從屋裏帶出來的餅幹,兩只狗被厲海照顧得很好,不見一點消瘦。
江瑜摸了摸兩只狗的腦袋,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說:“我不相信什麽承諾,說得永遠沒有做得來得真誠和現實。希望你們能等到我……活着厲海獨立的那一天吧。”
拉布拉多舔了舔鼻子,不知道江瑜一個人在嘀咕什麽,見他沒有再給吃的,晃了晃尾巴轉身跑了。
只有金毛似乎聽懂了一樣,耳朵動了動,濕漉漉的眼睛盯着江瑜,裂開嘴仿佛笑着一樣地汪了一聲。
江瑜也笑了,手指點了點金毛的鼻子。仿佛這就成了一人一狗的約定,江瑜提了提書包,轉身走了。
接近十一點的時間,公交車上人不多。
車上的人見他吊着只手,也很自然地為他讓開了路,這讓江瑜十分容易地找到了位置。
一路上風景往後掠過,這條路很陌生,哪怕江瑜從小生長在這個城市,也并不是每一個角落都熟絡于心。
車上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寥寥幾人。司機和客人像是互相心照不宣,車裏安靜又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
等到了站,果然車上最後幾位客人與江瑜一起下了車。
有個裹着頭巾的女人看了看江瑜,她手裏提着一袋紅豔豔的橘子,靠近過來說:“小朋友,吃橘子嗎?你也來看人?”
“……恩。”江瑜笑了笑,擺手,“謝謝,我不吃橘子。”
女人将手收了回來,見江瑜不太想與她聊天,便自覺地拉開了距離。
江瑜站在監獄門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如果只是普通地從這裏經過,不看門上挂的牌子,估計誰也看不出這裏是監獄吧?
并不是電視劇裏那種有着很高的圍牆,也沒有看起來很陰沉的巡邏警衛。只是門前空蕩蕩的,也沒有做生意的人,看起來十分清冷而已。
從正門進去,需要通過一個類似火車站、客運站裏的安檢設備,然後順着唯一的一條路走進一個大廳,前面有等待廳,大廳盡頭的路被門擋住了。
“身份證,戶口本。”門口一個穿着警服的女人看了眼江瑜,“攜帶物品都留下來,不能帶進去。”
“噢……”江瑜有點茫然地點頭,他并不知道探監的手續都有些什麽,之前聽說是每個月有固定探監時間,後來又說除開法定節假日其餘時間都是可以探監的,也有說周日才能探監的。
“那個……姐姐。”江瑜露出笑容,對着女人說:“我只帶了身份證……那個,我是來看我爸爸的,這個時間可以去看嗎?”
“可以。”女人說:“你得帶上戶口本,或者探監允許證明。證明在你們當地街道辦事處或者居委會開,只要證明你和服刑人員有親屬關系就行了。”
“……謝謝。”江瑜抿了抿嘴角,“所以我現在……看不了是嗎?”
“是的。”女人見他年紀不大,放輕了聲音說:“東西拿齊了就可以來了,除了法定節假日,其餘時間都是可以來的,每次見面不能超過30分鐘,人數不能超過3人以上,東西不能帶太多,知道了嗎?”
“恩,謝謝姐姐。”江瑜道:“我也沒帶東西,你看。”
江瑜拉了拉自己的衣兜,又翻了翻書包,“都是我自己的東西。”
監獄之行沒成功,江瑜背着書包又慢條斯理地晃出來了。
剛到門口,就聽一輛車在身後按了下喇叭。
“?”江瑜一回頭,看到是誰的車以後愣了愣。是左家那輛黑色的寶馬。
這回從車上下來的倒不是梁冰,也不是左遲,也不是江瑜的舅舅而是寶馬的正牌主人,左叔。
“小瑜。”左叔顯然很意外在這裏看到他,“你怎麽來了?”
江瑜對左叔沒好感也沒惡感,本來左叔在兩邊複雜的家庭關系裏就扮演了一個讓人有點摸不着頭緒的角色。
他在江瑜的成長過程中也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比起陌生人來,不過就是混了個臉熟罷了。
“我來看江明興。”江瑜停住了腳步,但沒有走過去的意思,“不過東西沒帶夠,沒看成。”
“我也去看他。”左叔道:“跟我一起吧,我有認識的朋友可以幫忙說說話。”
江瑜似笑非笑地道:“現在這個世界,沒朋友真是一步也走不動是吧?”
左叔并不回應他的嘲諷,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得不承認,和江明興比起來,生意和家庭都能兼顧,并兼顧得很好的左叔是一個标榜模範人物。
不過這想法也就是一閃而過,很快被他抛之腦後,他甚至連左叔全名叫什麽也想不起來。
左叔一個電話之後,果然兩人就被允許探-監了。
江明興帶着手铐,穿着個繡着監-獄名字的藍色背心走了出來。他被剃了頭發,剃了胡子,看起來倒是沒之前在家那般頹廢了。
左叔禮貌地說:“你們先聊,我去外面休息一會兒。”
江瑜道了謝,站在玻璃牆外與江明興互相面無表情地對視了一會兒。
最後是江明興先動了,他在玻璃前坐下,伸手拿起了通話用的電話。
這畫面倒是常在電視裏看到。
江瑜有些走神地想,也在椅子上坐下,猶豫了一下才拿起了電話。
兩人很長時間沒說話,隔了會兒江明興沙啞着嗓子說:“如你的願了?”
江瑜笑着說:“有吃有喝,環境也不錯,你這是賺了啊。”
江明興冷笑一聲,像是想摸煙,又想起來沒煙只得徒勞地在桌子上抓了兩下,“你現在一個人住?還是住梁冰那兒?哦,你跟那個男人一起來的,是住他們家了吧?”
“沒有。”江瑜說:“我沒住梁冰那兒,我住……朋友家裏。”
“朋友?”江明興想起來什麽,“就你找我那天,跟你一起的那小子?我還沒問你呢,不是一直嫌你老爸見不得人嗎?居然會帶着人一起來找我?想開了?”
江瑜深深吸了口氣,“你能不每句話都帶刺嗎?你多大了?難道你做得都是對的?還不讓人說了?”
江明興臉色沉了下來,那一直吊着的嘲諷笑容也難得裝下去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是,我承認,這回我是給你丢人了。”
“丢就丢吧,也不是第一回了。”江瑜往後一靠,“我早想開了,不像你。”
“像我怎麽了?你哪一點不像我?哦,除了眼睛,你眼睛像你媽。”
這話一出口,兩人像是都被戳中了什麽機關一樣不說話了。
好半天江瑜才又打破冰冷的氣氛,開口道:“等你出來,我高考恐怕都結束了。之前本來找你商量大學的事兒,這下好了,也不用商量。”
“想考哪兒去?”江明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像抽搐着一樣說:“不想看到我了?打算躲得遠遠的去?也好……找個沒人認識你的地兒去吧,我也沒指望你給我養老送終。”
“……我沒打算考大學。”江瑜一句話堵死了江明興之後的話。
江明興愣了半天,突然眼眶就是一紅,也不知道是在跟自己生氣,還是在跟江瑜生氣,聲音猛地提了起來,“不上學你準備去幹啥?讨飯嗎?”
他桌子拍得啪啪響,外頭的獄警走過來皺着眉吼了一聲,“幹嘛呢!”
江明興胸口劇烈起伏,咬着嘴唇瞪了江瑜半天,“必須去上學,梁冰會給你錢的,你只管找她要!那是她欠你的!”
江瑜搖頭,“不是錢的問題,我不想浪費時間。”
“什麽叫浪費時間?!”江明興差點又拍桌子,喘了半天才說:“你不是看不起你老子嗎?你不是一直想出人頭地嗎?你不讀書你出個屁的地啊!你他媽連你自己腳下這塊地你都翻不出去!”
江瑜沉默了一會兒,“也許吧,但不去試試誰知道呢?”
“試……”江明興差點被江瑜給氣死了,“梁冰不會答應的,你就折騰吧,我現在是管不了你了,但你別以為你自由了!梁冰不會放任你胡來的!”
什麽叫胡來呢?江瑜有點納悶地想了半天,聽着江明興在電話那頭叽叽哇哇地叫。
他想:到底是誰胡來到把自己都給弄進這鐵栅欄裏去了呢?
“你好好改造吧。”江瑜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起身準備挂電話,“我有空會來看你的,有什麽缺的就說。”
“我什麽都不需要!”江明興咬牙切齒,“你會毀了你自己的!”
江瑜放電話的手一頓,擡眼看着江明興。
猶豫了一秒,他還是沒将電話重新再拿起來。他伸手輕輕拍了拍玻璃,江明興還在大喊大叫,可這玻璃隔音效果不錯,什麽都聽不到了。
江瑜貼近玻璃,說了一句話,江明興一下住嘴了。
江瑜搖搖頭,似乎是笑了一下,轉身出去了。
江明興握着電話愣了許久,突然擡手捂住了眼睛。
別人或許看不懂,他卻莫名其妙地看懂了那句無聲的唇語。
——說好的,一直在一起呢?
江瑜出來之後,左叔看了看他的臉色。
“沒事吧?”
“恩?沒事啊。”江瑜歪了歪腦袋,“那個,左叔,我就先走了。今天謝謝啊。”
“別啊。”左叔笑了笑,“難得你我碰上,待會兒一起吃個飯吧。”
江瑜還想再說,左叔卻已經推開門走進了房間。江瑜只好在外頭坐着等,他這時候才注意到一個問題——左叔來這裏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