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搞不懂

第五十七章【搞不懂】

房裏很暗,只有從窗戶外微微透進的月光不均勻的潑灑在床鋪一角。

江瑜也看不清厲海的表情,見他沒回應,只得又往前走了幾步,半個身子闖入了月光中,“厲海?你醒了嗎?”

厲海渾身一哆嗦,他自己都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麽感覺。有多少年沒聽到過這人叫自己的名字了?

他動了動喉嚨,啞着嗓子應了一聲,“醒了。”

一開口才發現聲音沙啞得像割裂的樹皮,江瑜已經在他反應過來前将水遞到了他面前。

“起來吃飯吧,吃了飯才能吃藥。”

厲海嗯了一聲,也沒擡手去拿杯子,就着江瑜的手喝了點水才掀開被子下了床。

江瑜拿着杯子的手都有點抖,厲海走過來的同時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

厲海看了他一眼,伸手取過了他身後椅背上的睡袍。

江瑜耳朵蹭地紅了,眼底藏了些懊惱和尴尬。

他放下水杯,率先往外走,厲海慢條斯理地上下打量了他的背影一眼,目光在那纖細得有些過分了的腰肢上晃了一圈,才跟着走出房間。

江瑜把飯菜熱了一些端上了桌,又将手擦幹,有些僵硬地站在長桌的另一邊說:“那,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吃完記得吃藥。”

他說着,腳步已經往門口挪去,厲海拉開椅子的手一頓,擡頭盯着他,“這就走了?”

江瑜看着他的表情,一時有些無措,“那我……等你吃完。”

厲海坐了下來,歪着腦袋看着他,“你變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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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江瑜笑了笑,手指在桌沿邊摸來摸去,“人都是會變的,很正常。”

“你以前不會這麽小心翼翼。”厲海拿起筷子,看了眼桌上的菜。一個番茄炒蛋,一個清炒鳳尾,非常簡單的家常小菜,也很清單,配得是紅豆粥。

菜的色澤和香味一應俱全,看起來就讓人很有食欲,厲海其實很久不在家裏做菜了,也難為了對方還能用僅限的調味品做出兩個菜來。

“我是……來道歉的。”江瑜看着他開始吃飯,不知道為何松了口氣,又說,“當年的事……我很抱歉,其實你應該告訴我的……哦不,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想怪你不告訴我,我只是……”

江瑜來找他之前,本想好了說辭,可現在腦子卻是一團亂。和夢境裏的少年不一樣,厲海已經成年,擁有了一個成年男人應該具備的氣質和氣場,他難以将對方和自己夢境裏的少年匹配起來,一時竟忘了自己該說什麽了。

又似乎說什麽都是錯,倒不如不說。

他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身體不太好,這事還是改天再說吧。”

厲海筷子一頓,表情有些不自然,“我身體很好。”這只是一個誤會。

江瑜點點頭,也并沒有與他争個對錯。

厲海心裏反而更不舒服了,他喝了口粥,說:“你吃了嗎?”

“……還沒有。”江瑜本想說吃過了,但不知為何,不想在這種時候再撒謊,于是老老實實道,“還沒來得及,不過沒關系,我一會兒出去随便吃碗面就好了。”

“……”厲海腮幫子嚼了嚼,“就在這兒吃,去拿碗出來。”

江瑜愣了一下,還在遲疑,厲海擡頭看向他,“去拿碗出來,吃飯。”

江瑜只得無奈地去廚房拿了碗筷,給自己也舀了一碗粥,端了出來。

他拉開椅子,在厲海對面坐下了。

“……打擾了。”他慢吞吞地說。

厲海沒答話,自顧自吃起來,二人又是一陣沉默,只有電視機裏的新聞充當着緩和氣氛的BGM。

片刻後,厲海放下筷子說:“沒什麽好道歉的。”

江瑜一愣,意識到他在接之前自己說得話,猶豫了一下說:“不,是我不對,我太……自私了,完全沒有考慮你的感受。”

厲海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邊,“個人都有個人的立場,沒什麽對錯之分,只能說我們當年太年輕,還不太會處理各自的感情。”

他遲疑了一下,又說:“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你說得對,我應該将我的困擾告訴你,這樣或許我們就能避免一場誤會。可我當時覺得……說了也沒什麽用,你一直很羨慕我的家庭,我是說父母在一起,對我也很好,雖然忙碌時常不在家,可至少沒有讓我受什麽苦。”

厲海說着自嘲地笑了一下,“不過事實證明,一場婚姻如果連一個家的概念都沒有,那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他們最後選擇了分開,又很快各自都有了新的戀情。”

江瑜心裏一揪,相比起自己在幼年父母就選擇了離異,而且自己對他們從來就沒有過什麽奢望而言,一直期待着有一天父母能“賺夠了錢”就回來的厲海,或許更難以接受最後的結果。

江瑜沉沉地道:“抱歉。”

“他們分開又不是你的錯。”厲海扯了扯嘴角,“他們是父母,他們也是人。我當時很難理解,也不想理解他們,可現在卻也能去理解和體諒了。”

江瑜想了想,“那……我聽說你之後去了國外……”

“我爸給我安排的,最後我被判給了我爸。”厲海手裏玩着筷子,不怎麽在意地說:“我當時想離開也好,反正你也不要我了,我家裏人也不要我了,國內都是不開心的事情,換個心情,讓自己長長見識也好。”

江瑜臉蹭地紅了起來,這跟羞怯,跟歡喜并不同,也不是憤怒,而只充滿了尴尬、難堪和自責內疚。

他緊緊地捏着筷子,好半天才說:“抱歉……”

似乎只剩下這兩個字可以說。

厲海皺眉,“我說了,不用道歉。”

江瑜不知道該回答什麽,抿了抿唇,“……抱歉。”

厲海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江瑜能感受到他的不耐煩和焦躁,心裏像被一只大手胡亂地扭着,渾身上下都不舒服。這種氣氛太難受了,比去梁冰家,面對那群不知道誰是誰的親戚還要難受。

他放下筷子站起來,“我幫你洗碗。”

說着将碗盤都收拾起來,很快廚房裏傳來了水聲。

厲海吃了藥,坐在沙發上皺着眉,表面上看他似乎不太高興,但暗地裏他卻一直注意着廚房的方向,豎着耳朵,生怕聽漏了什麽。

這種想要在意,又自我抗拒的感覺厲海也沒經歷過,就好像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同性一樣,只是那時候的他許多事還不懂得,所以越慌亂,卻越在意,越在意,就越不可自拔。

而如今,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他習慣性地分析着自己的情緒,試圖找出解決的辦法,他看上去非常的理智。

水聲聽了。厲海忍不住換了個坐姿,将遙控板拿在手裏一陣亂按,似乎自己之前一直在認真地看電視。

江瑜從廚房裏走出來,看了看他,猶豫了下問:“吃藥了嗎?”

“恩。”

“那我……冰箱裏還有菜,你平時自己晚上煮一點吃吧,別總吃外面的東西。”江瑜拿起沙發上的包,背上,“我就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恩。”

江瑜走到玄關,換了鞋,打開門的時候似乎覺得不說點什麽不太好,于是又說:“那我走了?”

厲海心裏一陣焦躁,又換了一個坐姿,目光一直盯着電視,“嗯。”

江瑜臉上露出一閃而過的失落,在厲海回頭前,關上了門。

厲海緊緊盯着門板,一眨不眨,仿佛那門很快會被重新敲響,他身子甚至微微前傾,看上去随時可以去開門。

可門那頭并沒有動靜,實際上連厲海都不清楚,自己是想去開門,還是想追上去。

他關了電視,鎖好房門,進卧室躺回了床上。

他盯着天花板好半天,才用胳膊擋住了眼睛,嘴角往下抿着,看起來像在忍耐什麽。

他到底想怎麽樣呢?對那個人。

厲海扪心自問,想重新開始嗎?可眼前的江瑜讓他感到陌生。當做老同學完全放棄嗎?很明顯,他并不想。

“到底是要怎樣啊……”厲海撈起被蓋,将自己擋了個嚴嚴實實。

江瑜在冷風中卻完全沒感覺到冷,不如說,他的心更冷。

厲海的反應遠在自己的預料之外,不,或許是已經預料到了,可內心卻并沒有完全相信。

只是飯桌上對方的表現明顯是……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原諒,那不過是青春裏的一段往事,代價則是彼此都受了傷,也都學到了一些東西。

而如今,他們長大了,不需要再糾結在過去裏。

他說得很對,正因為說得很對,江瑜內心才更加失落。

曾經的厲海不會這樣無視自己,也不會這樣不耐煩和冷淡,他總是笑着,對自己有莫大的包容和寬容,他可以将自己所有的缺點和優點一視同仁。

江瑜在冷風中站住了,他擡頭睜大眼睛,讓冷風将眼眶裏未落出的眼淚吹了個幹淨。

或許自己一直都藏着一些期待,期待着有些話只要說開了,就能回到當初。哪怕回不到當初,起碼也不用停留在原地。

可現在他知道了,那都是自己的妄想,現實再次給他上了一課,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你,厲海已經往前走出很遠了,他也必須前進了。

厲海請了三天的病假,等再回到公司又生龍活虎精神抖擻了。

張擇一來找他,說:“明天聯誼會!你趕上末班車了!”

厲海:“……”他忘記這茬了!

“晚上去吃飯嗎?”張擇一又說:“十字路口新開了一家面館,我想去試試。”

“……不了。”厲海手裏抱着一堆文件,皺着眉說,“你沒事可做了嗎?現在是上班時間,趕緊給我消失。”

“那你到底是要我上班,還是要我消失?”張擇一啧了一聲。

“從我面前消失。”厲海繞過他,将手裏的文件分門別類遞給其他職員,“我分好類了,你們看完給我一份簡單的計劃書。”

其他人上前拿資料,張擇一在厲海身後叨叨,“可我的辦公室就在你隔壁啊。”

厲海轉身,伸手做了一個掐自己脖子的動作。

張擇一愣了半天,轉身走了,還嘀咕了一句,“幼稚。”

平日裏下班後,厲海不是有應酬,就是在加班,或者跟張擇一随便找家館子吃飯,喝酒,瞎扯淡。

可今天厲海卻鬼使神差地開車來了大力公司門口,他将車停在路邊,還在想要找什麽樣的借口進去。

後視鏡裏遠遠看到一個人影騎着一輛自行車在靠近,對方沒注意到自己的車,徑直騎了過去。

還是那只大黑包,這次自行車後座上還綁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餘叔!”江瑜一下車就喊,“要換的零件拿到了!”

餘叔從裏面走了出來,今天他的頭巾換了個花色,依然那麽花裏胡哨,一看就不像個好人。

“這東西最近可難找啊。”餘叔有點驚訝,“你小子,上哪兒弄來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嘛。”江瑜笑了笑,大冷天的他居然滿頭的汗,臉也有些紅,還有些喘氣,“拿到了就行。”

餘叔沒說話,拍了拍他的肩膀,拿着東西進店裏去了。

江瑜将車鎖在店旁邊,從包裏掏出瓶礦泉水灌了幾口,然後一屁股坐在後座上,看着川流不息的馬路發呆。

厲海看了他一會兒,終于還是打開車門,走了過去。

“下班了嗎?”他一臉随意,好似自己只是剛好路過而已。

江瑜呆了呆,站了起來,“還、還沒。”

“……前幾天謝謝你照顧我。”厲海單手插兜,另一只手在褲邊輕輕拍了兩下,“作為回報,晚上我請你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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