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戰事

段嶺抓了藥,回去給蔡闫熬藥,蔡闫有氣無力地哼哼。

“他來了麽?”蔡闫問。

“誰?”段嶺說,“我爹嗎?他來過了。”

蔡闫“嗯”了聲,段嶺又說:“今天沒有練劍。”

蔡闫緩緩出了口長氣,段嶺熬好藥,讓他起來喝,扶着他的時候,脖頸裏的布囊吊着,牽着紅線,晃啊晃的,方才與李漸鴻說話時,還特地取出來看過。

“聽說你來名堂的第一天,和拔都打架,就是因為這個。”蔡闫拿着布囊,說,“是一塊玉?”

段嶺說:“嗯,你吃藥吧。”

蔡闫笑着說:“拔都一直很好奇裏頭裝着的東西,卻不敢再來招你了。”說着用手在外頭摸了摸,給段嶺塞回單衣裏去,說:“半塊璧,半環為璜。”

“是玉璜。”段嶺答道。

蔡闫喝完藥躺下,段嶺說:“給你下了重藥,今夜睡踏實,應當就沒事了。”

這夜段嶺把劍放在枕頭底下,枕着那把劍,不能入眠,心裏盡是父親的鐵馬金戈,一時想着他削人腦袋,一時又想着他箭無虛發,威風八面。

午夜時,蔡闫躺在床上直喘氣,烏雲蔽月,雨又下了起來。

靜谧長街中,馬蹄踏破了積水,發出低沉的悶響經過,段嶺坐了起來,朝外窺探,感覺得到不遠處有許多士兵經過,趕往北門外,但那聲音與尋常戰馬“得洛”“得洛”的聲音不大一樣,顯得更低沉一些。

那隊負責偷襲的軍隊有四千人,馬蹄上包着布,在李漸鴻的帶領之下,悄無聲息地穿出了北門,繞過山丘,前往東面的元軍後方。

與此同時,元軍亦繞過南面,前往襲擊上京城的西門。

滿布雨水的密林裏,耶律大石與李漸鴻各穿一身戰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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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料不差。”耶律大石說,“遞出去的假情報果然起作用了。”

李漸鴻答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北門與西門外兵力實在太少。”

耶律大石答道:“将主要兵力投放在城牆上我更不放心,窩闊臺沒這麽聰明!”

李漸鴻說:“耶律大石,莫要怪我危言聳聽,你必須讓蔡聞調一隊兵過去守着。”

耶律大石看着李漸鴻。

“李漸鴻,我是主帥。”耶律大石說,“分兵!”

李漸鴻只得作罷,與耶律大石各自散下山丘,兵分兩路,無聲無息地接近敵人後方。足足一月的圍困與堅守,等的就是今天夜晚。李漸鴻與耶律大石商議後一致決定與元軍打一場消耗戰,先是拖到立秋,再派出信差傳遞假情報,于是意料之中地被元軍截獲了,又意料之中地選擇了今夜。

元人大軍已開到西門下,悄無聲息地立起了攻城梯。

蔡聞率領巡防司,豎起了森寒而冰冷的箭頭。

李漸鴻則率領兩千精銳,在大地上踏起了沉悶的鼓點,不斷接近元軍的後方。

“殺——!”李漸鴻吼道。

“殺——”兩千敢死隊沖進了元軍的大營,火光四起,火油、火罐轟然炸開,馬匹嘶鳴,糧草倉着火,映向天際。

一名元軍高舉火把,沖上鳴金臺,李漸鴻奔馬疾馳,一箭射去,那元軍趴倒在金鐘上,鮮血四濺。

“殺——”耶律大石率軍開始包抄,點燃了油庫,火光爆射。

與此同時,元軍首領怒吼,指揮投石機将成批燃燒的火罐投向上京城內。

火光四起,城防司開始放箭,元軍登時屍橫就地,後方信使來報,大營被襲,緊接着石塊、利箭從城樓上猶如暴雨般傾洩下來,元軍方知中計。窩闊臺率軍沖來,大聲怒吼,耶律大石開始沖擊側翼,元軍訓練有素,有條不紊變換隊形,保護城下的攻城隊伍。

耶律大石以遼語,窩闊臺以蒙語,雙方怒罵。

“罵那麽多做什麽!”李漸鴻吼道,“殺人!別罵了!”

李漸鴻燒完元軍大本營,率軍沖來,第三隊軍加入了戰場,上京西門之下,登時猶如絞肉機一般,元軍三條退路同時被封鎖住,留下一條開口,按理說應向南方退軍,窩闊臺卻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朝耶律大石的方向突圍。

李漸鴻一見變陣便暗道糟糕,一箭飛去,将那傳令兵頓時斃于馬上,然而已阻攔不及,五萬元軍猶如巨人,開始轉向,一方拼死抵抗李漸鴻兵馬,寧死不退,窩闊臺則率領主力部隊朝着耶律大石猛然沖擊。

元軍如同海潮般湧來,耶律大石猝不及防,隊伍被沖散,忙退出中鋒部隊,李漸鴻又率軍如同尖刀一般殺來,耶律大石中箭墜馬,在最後關頭被李漸鴻狠狠一槍,又挑了上馬。

“開城門!”李漸鴻吼道。

南門打開,原先埋伏的兩萬人終于殺出,而窩闊臺正往北門逃去。李漸鴻一看窩闊臺奔逃路線,馬上沖回南門,直接穿過上京城,前往北門狙擊窩闊臺。

遼軍兩萬餘,元軍已戰死近萬,唯剩四萬餘,在北門與西門之間激烈交戰,而窩闊臺的先鋒部隊已沖到了北門下,一時間火罐四飛,北門內所有建築燒成了一片火海。

火罐被投入城牆,劃出一道弧線,墜向辟雍館院內,“砰”的一聲炸開,火苗瞬間躍起。

段嶺一瞬間醒了。

所有人都在大喊,開門聲響起,少年們光着腳跑出來,段嶺抓着劍,搖醒蔡闫,火焰已燒到了門外。

“元軍殺進來了!”有人喊道。

“不要慌張!”段嶺跳出窗外,喊道,“朝西邊撤!”

住在段嶺附近的少年都出來了,有人喊道:“去打仗!城破了!不能投降!”

“怎麽打!空手入白刃嗎?!”段嶺喊道,“先跑!不要逞強!”

不少人還在議論,段嶺不悅道:“那你們留下來吧,不陪了!”

“我!走!”赫連博喊道。

“等等等!”衆人忙追着段嶺,跟了上來。

“祭事呢?!”

“別管了!”段嶺大聲說,“自己的命都顧不上呢!”

“拿弓箭!”

“外頭撿!”段嶺拿着劍,邊跑邊說。

唐祭事出現了,喊道:“不要慌張!大家沿着後巷跑!朝未起火的地方走!往名堂會合!”

數人已沖出了小巷,段嶺四處看,想起父親說的逃亡線路,便不管名堂了,朝西城跑去。

耶律大石兵力有限,幾乎調集了所有兵馬,今夜要将窩闊臺部下一網打盡,是以令北門防守極其薄弱,不到一刻鐘城門便已告破,元軍踏着戰友與馬匹的屍體沖進了城內。

而此時,蔡聞率領城防軍火速回援北門,元軍已沖進城近兩千人,散入大街小巷,無論婦孺老幼,見人便射,頃刻間城中屍橫就地,房屋熊熊燃燒,相繼坍塌,巡防軍拼死抵抗,将元軍逼回了北城區。

辟雍館內已燒起火來,仆役正在提桶救火,卻被元軍一劍射死,段嶺再顧不得找人,轉身、抽劍,劍光一晃,與此同時,元軍抽刀,側身一刀揮來,眼看要将段嶺斬成兩半之時,段嶺本能般地揮劍,劍鋒朝上,迎着那元軍一斬之勢,刀鋒、劍鋒交錯,那元兵半個胳膊登時被卸了下來!

元軍墜馬,段嶺喊道:“跑——!”

衆人沖出了小巷,沿途大亂,兩道不少建築都着了火,元軍與巡防司士兵已殺得到處都是屍體,蔡闫喊道:“後退!都後退!”

赫連博、蔡闫,段嶺與一衆同窗撿起地上弓箭,也分不出是遼軍還是元軍的,退進小巷,三人撿起木板、桶蓋等物推上前擋着當盾,背後則是一群讀書人毫無準頭地亂射。

“我射死了一個!”一少年興奮地喊道。

眼看巡防司的人越來越少,蔡闫喊道:“哥!哥!”

說時遲那時快,一名元軍撞進了他們的防線裏,段嶺馬上轉身,一劍砍中馬腳,元軍連人帶馬翻倒在地。那士兵哇哇怪叫,沖上前來,抽出佩刀要砍殺,段嶺卻再次旋身,士兵撲了個空,蔡闫與段嶺同時出手,兩劍插去,一劍中心髒,另一劍中背脊,殺了元軍。

段嶺:“……”

元軍越來越多,眼看巡防司已再抵擋不住,元軍盡數朝巷內湧來,段嶺心想這下麻煩了,蔡闫問:“跑?”

“不能跑!”段嶺說,“一跑他們就會射箭!退!退!”

元軍輪番以戰馬之力沖擊,眼看防線就要告破之時,巷外響起了另一聲怒吼。

“窩闊臺!”李漸鴻的聲音響徹天地。

段嶺睜大了雙眼,那一刻,萬裏奔霄四足一躍,踏破巷外平房屋頂,載着身穿染血铠甲的李漸鴻,朝着巷內殺來。李漸鴻左手鎮河山,右手一杆長戟,如同刀兵之神,僅用了數息,便将沿途攔路元軍斬得斷肢橫飛,鮮血飛濺,甚至有士兵連人帶馬被斬成兩半!

緊接着李漸鴻一掉馬頭,從巷內沖出去,再次彙入了援軍之中,朝入侵北門的元兵殺去。

戰局再次逆轉,段嶺等人從巷內奔出,眨眼間李漸鴻已不知去了何處,面前全是生死一線的遼軍與元兵,元兵的防線步步後退,再次被驅逐出了北門,而那作戰的遼軍俱騎着高頭大馬,身穿鐵铠,段嶺看誰都覺得像李漸鴻。

“爹……”段嶺剛要叫,卻被赫連博一把抓住手臂,躲開背後沖來的戰馬。

“走!”蔡闫喊道。

十餘少年穿過正街,進了西城區,段嶺雖然惦記父親,卻不敢亂來,何況蔡闫還病着,衆人逃進小巷,遠處響起馬蹄聲,三名元兵策馬沖來,亂箭四射,衆人發得一聲喊,段嶺卻朝着奔馬沖去。赫連博與蔡闫各持木板,沖進巷內,為段嶺抵擋流箭,突然間三聲響,元軍應聲墜馬。

李漸鴻策馬駐足于巷外,天光漸起,外面喊殺聲仍不絕于耳。

“朝巷裏走,往城西去。”李漸鴻說,“從名堂裏走,不要開燈。”

少年們紛紛從一戶人家的後門進去,段嶺走在最後,轉過身,仰頭看李漸鴻。

“方才我看到不少孩兒。”李漸鴻喘着氣,卻不下馬,朝段嶺低聲說,“總覺得不對,心想能救一個是一個,幸虧過來看了一眼。”

段嶺的淚水不知為何淌了下來,李漸鴻一指側旁屋子,示意他快走,又說:“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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