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成意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角落裏,把玩偶頭套撿起來。
他頓了下,擡手看一眼腕表:“家住哪裏,我送你回去。”
薛燃并不領情,聲音有些沙啞,十分冷漠:“不用。”
江成意也不堅持,随意朝旁邊看了眼。
周浩他們這群拿着“武器”的男生,五六個人圍堵一個,竟然也沒讨什麽好,各個身上都或輕或重地挂了彩,髒兮兮的一身。
尤其是周浩,下巴那道口子還在往外滲着血珠子,嘴角也破了……看着還挺慘。
江成意啧一聲,忽然就覺得薛燃順眼了起來。
他要帶人走,周浩雖然不忿,卻也不敢說什麽,只是瞪着人的眼睛裏恨不得燒起兩把火來。
江成意似乎是有所察覺,背影頓了頓,偏了下臉,看着他:“回去告訴你姑姑,我最近沒空,就不參加她的生日會了。”
周浩估計是想嘲諷他一句,但又不敢,只躲在人群後面陰陽怪氣地冷笑一聲,公鴨嗓子聽着格外欠揍。
江成意懶得搭理傻逼,轉身繞過停車位,找到自己的車打開車門,卻沒直接上去,回頭看了一眼。
薛燃正一手抱着玩偶腦袋,背着書包朝出口走着。
停車場裏不甚明亮的燈光映在他未長開的眉眼上,灰痕髒污,卻沒能掩蓋住半分少年模樣。
江成意沒什麽表情地看了一會兒,半晌,移開視線,轉身上了車。
和車身擦肩而過的時候,薛燃不自覺繃緊了肩脊,下意識地朝車窗瞥了一眼,卻只看到茶色玻璃裏自己的倒影。
他抿起嘴角,迅速別開眼。
“今日天氣中轉大雨,出行小心……”
車裏有些悶,似乎帶着上次未散盡的酒氣,透着股糜爛的腐朽味道,江成意擰眉打開了車窗。
嘩然的雨聲順着大方敞開的車窗映進來,清透冷沁的風頓時散開了渾濁燥悶。
雨滴落進車裏,毫不留情地打濕了身體一側。
江成意今天穿的是一件銀灰色薄襯衣,據說是意大利哪個拗口的名貴手工牌子,是之前姐姐送他的生日禮物,每年一條,竟然也沒重過樣。
緞面的衣袖浸了水,顯出一種朦胧的深色來,手腕清隽,映着腕骨一側的小痣,白淨到有些清冷。
他并沒有在意,自顧朝前開着車。
盡管是雨天,但商業街這邊的路依舊堵得厲害,四方交接的大十字路口車輛更是挪車如龜速。
紅燈遙遙地亮着,江成意眯眼朝窗外望了一眼。
昏黃色的車燈下映出細密的雨簾,烏雲沉沉,街道兩側均是來往匆匆的行人,雨聲嘩然下無人言語,只有彩色的傘面在一片灰沉中穿梭。
江成意剛要收回視線,目光忽而就凝在了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小孩兒已經脫了那件厚厚的玩偶服,正背着書包慢吞吞地走。
他低着頭,背卻挺得直,身上那件藍黑色工整精致的校服江成意倒是記得,附中的,貴族學校。
大概是心情不太好,薛燃皺着眉,表情說不清是煩躁或是冷漠,也不打傘,頭發已經被淋濕了,安靜卻濕噠噠地翹着。
江成意看了一會兒。
大路口的紅燈終于開始倒計時,九十秒。
這份兼職是自己好不容易找來的。
招工的經理們一見他,大多都是二話不說直接趕人,這次的工作還是他趁着玩具店剛開業着急招零工來碰運氣,老板無人可用才勉強把自己留下。
玩偶服已經髒得不行,手腕處還被木板上的釘子破了一長道口子,崩開的線頭亂糟糟的,補都沒法補,估計前半個月的錢一分都拿不到。
都是因為那群傻逼。
薛燃擰起眉,目光裏閃過一絲狠戾的怒火。
“看路啊小朋友。”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薛燃猛地一怔,擡起頭。
江成意正垂眼看着他,目光裏說不上是嘲弄還是無所謂,伸出手,纡尊降貴地拎起他懷裏抱着着玩偶腦袋颠了下,語氣懶散:“跟過來。”
“咳咳——”
江成意朝左邊瞥了一眼,一手搭着方向盤,另一只手從車前扯出包紙巾嫌棄地丢過來。
紙巾盒鋒利的塑料邊緣劃過側臉,有些尖銳的刺痛。
薛燃下意識偏開臉,等接住了,才皺起眉,扯出幾張紙巾來。
淋了十幾秒雨的功夫,江成意身上的襯衫已經差不多濕了個透,銀灰變成了深色,松而濕沉地半貼在肩脊上,有種薄而冷的錯覺。
薛燃抱着抽紙盒,警惕地盯着他,聲音不大地問道:“為什麽要送我回去?”
這是江成意聽他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十三四歲的小男生,正處于變聲期的時候。
但不似周浩那樣的公鴨嗓,薛燃的聲音還挺好聽,清透低沉,只多了一絲沙沙的啞。
江成意稍微走了一下神,勾起嘴角,答道:“因為你長得好看。”
薛燃:“……”
他心中忽然湧上一股怒氣,目光裏像是着了火,盯着他:“停車!”
江成意随口調戲完,見人炸毛倒也不覺得尴尬,只挑了下眉,沒什麽歉意地道歉:“不好意思。”
卻并沒有停車的意思。
薛燃擰眉看着他。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見到這個人,他心中都會莫名騰起些怪異的感覺,說不清是厭惡還是排斥,但總之不是什麽好感。
薛燃警覺地盯了半晌,沒見人再有下一步動作,這才冷硬地別開眼,不打算再與他說一句話。
但江成意卻又覺得小孩兒這幅強忍不爽的樣子挺有意思,他看着車前朦胧的車燈密雨,側了側耳朵,很有興趣地問道:“在兼職?”
薛燃只當沒聽到,冷着臉不出聲。
“說話。”江成意有些不耐煩。
薛燃嫌惡地盯他一眼:“現在已經沒有了。”
“哦,真是不幸。”江成意禮貌地敷衍。
果然沒等到人回話。
他也不在意,又問:“沒錢吃飯?”
“關你什麽事。”薛燃下意識回刺了一句。
江成意忽而眯了下眼,扭頭看了他一會兒。
“叫一聲叔叔,”他說,“我給你兩萬塊錢,怎麽樣?”
薛燃冷冷地盯着他:“做夢。”
江成意笑了起來,沒再開口。
雨又下大了些,敞開的車窗凹槽裏已經積了不少雨水,但江成意卻似乎渾然不覺,心情很好地繼續開着自己的車。
薛燃盯着他被雨打濕的側臉,皺着眉像是想說什麽,卻沒出聲,只別過臉去,繼續豎起耳朵盯着車窗外。
江成意也沒什麽興趣去逗一個悶葫蘆,自顧開着車,一手點開導航:“家住哪裏。”
過了好一會兒,悶葫蘆才甕聲甕氣地答道:“普賢街116號。”
江成意指尖停了停,看他一眼,沒說話,低頭輸入了地址。
“已為您設置好最佳路線,大約二十三分鐘後到達目的地。”
薛燃繼續盯着窗外已然瓢潑的大雨。
“……路上撿了只小狗,這會兒正送它回家。”
等紅燈的間隙,江成意才想起來給陳霄回消息,懶洋洋地按着語音鍵:“替我給老爺子賠個不是,改天請他老人家去閱山樓。”
陳霄回得很快,揚聲啧啧罵道:“還狗呢,你怎麽不他媽地撿只狼啊!”
“快活你的去吧,下次不把你喝破産老子跟你姓!”
江成意笑了一會兒,随口回:“滾一邊兒去,開車呢。”
那邊很快回了個【再見】的表情包。
倆人聊天都用的語音,薛燃坐在旁邊清清楚楚地“圍聽”了全程,對于他把自己形容成小狗這一點十分反感,擰眉看過來。
江成意沒搭理他,關了手機,扔到一旁,把車轉進了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