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家裏空無一人。

薛燃把門反鎖好,打開燈放下書包,換了鞋,去熱水器邊接了熱水又兌了些涼的,湊合着洗了漱。

他收拾好,剛要準備睡覺,忽然又想起些什麽,從口袋裏掏出晚上鄭銳給他的那張信封來來。

紙質很薄,邊緣隐約有些泛黃,像是放置了許久的樣子。

薛燃皺眉看了眼,打開了,是一張股權轉讓合同,恒海企業,占股百分之十八。

他一愣,擰眉給鄭銳發了條消息:?

沒一會兒對方就回了過來:

【鄭銳】:看到了?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本來想等你成年再給你,想想也都一樣。

薛燃一頓,想起那個沉靜淑娴的女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鄭如安是在他七歲的時候去世的。

那個時候的小薛燃還懵懂無知,再加上鄭女士當時痛恨于丈夫找了情婦,對兒子也不甚關注,以至于薛燃對她并沒有多深刻的印象。

他回過神,低頭看着這張泛黃了的薄薄一張紙,以及紙上娟秀的的那一行字:僅贈予我兒薛燃--鄭如安。

他看了好半晌,才拿起手機來。

【薛燃】:這是她什麽時候留的

【鄭銳】:你剛出生

【鄭銳】:你外公當初氣你媽媽離家私奔,但也舍不得一個女兒,就給了她一些資産留作傍身薛燃沉默了好一會兒。

【薛燃】:謝謝

【鄭銳】:不用。這個你收好,處置随你

【薛燃】:恒海最近是不是要來s市發展

【鄭銳】:是,你有興趣?

【薛燃】:嗯,能不能做個交易

【薛燃】:你讓我進公司學習,交換百分之四的股份那邊沒有再回消息,鄭銳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開門見山沉聲道:“我記得你暑假才上高中。”

薛燃盯着窗門破舊蒙灰的玻璃,語氣冷靜:“我可以學。”

鄭銳停頓了好一會兒:“好。”

出了十二月份,天氣更加濕冷了起來,仿佛出門就能被寒氣滲透。

S市多雨,就連冬季也常年陰雨連綿,天空霧蒙蒙的。

鹿城區是S市為數不多的老城區之一,髒亂舊差,上世紀遺留的公房還未來得及拆遷,住了些等待一拆成富的老土著們,露天陽臺上挂着洗得泛了白的衣服床單,隔着灰污的窗顏色也發烏。

斑駁的牆面上還貼着亂七八糟的小廣告,水泥經常年的潮濕,剝落後露出裏側灰土色的瓦磚來。

這裏仿佛是與世隔絕了一般,同市裏迎接新年的繁華熱鬧截然不同,處處透着頹廢與破敗。

馬路對面倒是站了幾個衣着整潔的人,打着傘遮住了臉,單看氣質就不是老城區的遺民,其中兩個一邊朝着樓房比比劃劃,一邊朝着身後的人說些什麽,另一側的人則不停筆地唰唰記着筆記。

估計是哪家企業要開發房地産,特地派人來考察的。江成意沒什麽表情地移開視線。

雨勢似乎大了許多,沉沉打在傘面上,細密陰冷的風透過雨絲浸進身體,冷得刺骨。

破樓房的隔音并不怎麽好,隐約傳來些斥罵聲,混着小孩兒的哭聲,隔在傘布外聽不真切。

江成意從灰沉沉的天空與枝丫間收回視線,起身朝老城區裏走去。

破舊的柏油路,路邊枯黃的野草,與時光隔了十幾年,卻依舊熟悉得像是刻進了骨子裏。

他一手插在兜,打着傘,慢悠悠地走着。

路過馬路對面那群人時,他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帶着驚愕和猶豫:“……江成意?”

傘下的人似乎頓了頓,卻沒望過來,只能看清握着傘柄的手,腕骨清隽,帶一點小痣。

已經許久未見,但薛燃幾乎是下一秒就認出了這個人。

身體比思緒更快,他脫口而出之後,才茫然地一怔。

幾個工程師面面相觑,也停了話,朝來人望過去。

傘下的人似乎與他們并不相識,只停頓了一瞬,又置若罔聞地轉身走向了胡同深處。

薛燃看着他的背影,擰着眉,好一會兒沒能收回視線。

“小燃?”有人叫他。

薛燃回過神,最後看一眼那個身影,嗯一聲,垂下眼:“沒事,繼續說吧。”

門外的金錢草死了又活,現在是冬天了,早就枯得不成樣子。

江成意收了傘,豎在廊檐下,擡手敲了門。

“哐!!”一只塑料盆直接隔着門砸了過來。

江成意不急也不惱,依舊慢悠悠地敲着門。

“滾進來!”大約是被他敲得不耐煩了,屋裏傳來一道尖利的聲音。

江成意開了門,接着窗口透過來的昏暗光線,垂眼看了看腳前依舊褪了色的塑料盆。

他彎腰,撿起來,仔細地擺在門口的架子上,這才擡眼看向屋裏的女人。

自始至終,女人都冷眼瞧着。

屋裏沒有開暖氣,她穿一身厚重破舊的棉睡衣,靠在同樣破舊的沙發上,指間夾了根煙,本就陳腐的屋內更是煙霧缭繞。

歲月不敗美人,可她已經稱不上是美人。

陳嬌盯着面前年輕漂亮的男人,幾近嫉恨地望着那張和自己年輕的時候氣憤相近的臉,抽了口煙,冷笑一聲,聲音過煙嘶啞:“怎麽,大少爺還有空來看一看我這老婆子了?”

江成意走近了,從角落裏拎起個椅子,坐下來,交叉雙手望着女人,一室破敗中他卻依舊通身懶散的矜貴。

“江家要破産了。”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語氣愉悅。

陳嬌一愣,繼而陰陽怪氣地咯咯笑了起來:“別他媽扯淡了,你爹死了江氏都不會破産。”

“是真的,”江成意也笑,看着她:“你應該早就在新聞裏也聽說過了吧,我也沒必要騙你。”

陳嬌一動不動地和他對視許久,面容忽而蒼老灰敗下去,猛地砸了桌上的杯子,在玻璃碎裂聲中尖聲罵道:“你給我滾!滾!”

合上門的時候,江成意甚至很有心情地拿起一旁的灑水壺,給幾近枯死的金錢草澆了水,才撐起傘,轉身離開。

身後是歇斯底裏的叫罵聲,他置若罔聞。

出了胡同口,江成意擡了擡眼,傘面下的眼角餘光裏果然瞥見了一道身影。

長高了不少,也瘦了,穿了件簡單的短羽絨服,身形可窺見來日的颀長隽秀。

就他一個人,估計是讓那些工程師們先走了。

江成意腳步停了,将傘面往上擡了擡,清冷冷地望向來人,眯着眼勾唇:“好久不見。”

薛燃看着他,皺着眉,好半晌才道:“你怎麽在這兒?”

胡同一側的樓房裏隐約傳來女人嘶啞的斥罵聲,混着邊摔邊砸的動靜,十分刺耳。

樓下估計是不耐煩了,罵罵嚷嚷地推開窗,仰頭朝上罵道:“你他媽有病啊!發什麽瘋呢臭傻逼!”

兩方隔着陽臺對罵了起來,言辭不堪入耳。

江成意卻仿佛沒有注意到那邊的動靜。

他笑笑,從大衣口袋裏掏出盒煙來,扣出一根,咬在嘴裏,點燃了,于煙霧缭繞中輕聲道:“怎麽着,您這是管起我來了?”

薛燃也沒多問,只合着他身後灰敗色的煙雨蒙蒙,望了人一眼,低聲道:“……一起吃個飯吧。”

周圍的飯館和老城區本身一樣破舊,人煙稀少。

江成意也不挑剔,随便跟他進了家還算幹淨的燒烤店。

冬天的下雨天,燒烤店門口人可羅雀,老板也懶得招呼人,随便給了張菜單就擺擺手讓人進屋了。

薛燃點好單,抽出兩個一次性塑料杯,垂眼倒了熱水,推給對面的人一杯。

“還沒問,”江成意接過熱水來,眯着眼,“你怎麽會在這邊?”

薛燃頓了頓:“兼職。”

江成意指尖微頓,搖頭失笑。

許久不見,連小狗都學會撒謊了。

“我記得你該有十五歲了吧。”江成意随口問道。

薛燃嗯了聲,擡眼看着他,一頓:“前幾天剛過的生日。”

江成意哦一聲,懶洋洋地道了句生日快樂。

薛燃迅速擰起眉,似乎想說些什麽,卻沒開口,低頭喝了口酒,被嗆得咳了幾聲。

江成意心情不好,只漫不經心地撇了眼,懶得搭理,也喝了口酒。

一頓飯,雙方各自吃得心事重重。

傳統二鍋頭比酒吧裏那些花裏胡哨的酒後勁要足許多,江成意回過神時,已經有些胃疼頭暈了。

他擰眉喝了口已經放涼的水,拿起手機剛要看一眼時間,卻發現它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關機了。

薛燃去櫃臺付了錢,又回來看着他,抿了下嘴角:“我……打車,送你回去。”

江成意一頓,擡頭看他,眯眼:“好啊。”

老城區距離玫瑰別墅很遠,江成意多日沒休息好,醉意上來,車身搖晃間竟然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肩靠在一個溫熱的身體上,随呼吸輕微起伏。

他迷糊片刻後瞬間清醒,飛快地擰了下眉,坐正了,淡淡朝薛燃道了句:“不好意思。”

薛燃沒看他,望着車窗外,嗯了一聲。

雨已經小了許多,雨絲細密,兩個人懶得撐傘,一左一右下了車。

薛燃剛要和人道別,一扭頭卻望見江成意盯着別墅大門忽而陰鸷的表情,一愣,猶豫着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

雨絲彙聚成滴,自傘尖處滴滴話落下來,沉默地沒入臺階的青苔中。

江棋撐着傘,站在別墅門前,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們。

他身後,是一群表情興奮舉着攝像機拍照錄像、人頭躜動的記者媒體。

好半晌,江棋才朝門口那人露出個溫和的笑意來:“哥哥回來了。”

“……我還以為陳女士今天會收留你一晚上。”他彎着眼睛,“畢竟也算母子一場。”

他話落的下一秒,身後那些舉着長筒攝像的記者們頓時像是嗅到腥味的野狗,舉着話筒連聲興奮地追問道:“江棋少爺!請問您這句話是在暗示江成意果然是江氏私生子嗎?!”

“江先生!請問可否透漏些有關江氏即将抛售股票的信息?!”

“江先生!請問您對江氏即将破産的傳言有什麽解釋!”

“江先生!請問玫瑰別墅倒賣是否證明江氏是否已經山窮水盡?!還有!請問您對玫瑰別墅的新主人薛燃的身份有所了解嗎?!”

蒼白的曝光燈下,尖利的質問聲入耳,薛燃猛地擡起頭,望向身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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