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從前

4.  第 4 章   從前

六月底,夜半。

陸安之忽然闖進她的門,林卿卿躲得遠遠地,他倒是沒看她,自顧自晃悠着身子去了她的床榻,而後倒頭躺下。

她緊握着發簪,小心靠近了些才嗅見微弱的酒香。陸安之醉得臉上還泛着紅。

林卿卿一步步靠近,她凝着發簪的尖銳,甚至愚蠢地想,或許可以劫持他然後逃離。

她居然忘了,不過前些日子,三辰宮有一個殺手做了錯事,陸安之說“殺了,丢後山”是怎樣的面無表情。

那時風止正在,還特意與她解釋:“後山有狼。”

林卿卿全忘了,只一點一點靠近他的脖頸,快要觸及的時候,塌上之人忽然睜開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林卿卿呼吸都停滞了,兩人從未距離這麽近過,她甚至能從他眼中看到自己。

她腦中一片空白,唯雙手握着發簪要殺人一般的動作沒動。也動不了。

陸安之卻是忽然又閉上眼,林卿卿将要舒一口氣,手腕忽然被人緊握,一股力量帶着她,越過他的身子翻轉。待她回過神,她已經被陸安之的手臂鎖住,她小小的身子,竟似縮在了他的懷裏。

她小心掙紮了下,身後之人忽然道:“林卿卿……”

他的嗓音不似往日低沉,仿佛有些軟軟的:“卿卿呀!”

林卿卿當時,只覺得全身顫栗,想逃偏又無處可逃。難不成叫醒他,告訴他,她要殺他?

直至天都要亮了,她的眼皮才撐不住開始打架,緊鎖着她的人忽然低聲咕哝了句什麽。他說的混亂,林卿卿只勉強聽得一個“傻”字,便也睡了過去。

此時回想,林卿卿倒得了另一個結論。陸安之叫她的名字,應不是進錯房。

往後數日,林緋緋因挨了林昌邑一巴掌,回到夫家後一直沒有回娘家。林瑤瑤同那世子訂親之事,也漸漸提上日程。

五月十五。

林卿卿用了飯,早早便坐在亭下,等天黑,等燈籠燃起,等樹影婆娑月朗星稀。

林卿卿滿懷期待,又攜裹着一絲慌亂。說到底,不過才及笄一年的姑娘,縱到了議親的年紀,卻從未與男子多說一句。

然她怎麽都不曾料到,這一夜月圓,無人□□而下。

她守了整夜,等得眼皮酸痛,天邊翻滾了魚肚白,也無人前來。

林卿卿扛着腿腳酸麻回到房內,她不由得質疑自己,若非她記錯了,若非一切只是一場幻境。無人前來,也沒有所謂父親殺女。

不!

林卿卿閉上眼,額頭緊鎖。應是她重生一世,有些事和從前不同,牽一發而動全身。但具體是何事,林卿卿無從知曉。

她心內一團亂麻,竭力靜下心,細細将所知所有又重新盤算一遍,才勉強縷出一個思緒來。

林昌邑長劍相對,毫不遲疑。那模樣狠絕殘忍,絕非一日之事。

他要她死,應是蓄謀已久。

然林昌邑要殺她,緣何那般巧合驚動了江湖第一殺手組織三辰宮,偏還是三辰宮的頭目親自來擄走她。

除非,這本就是林昌邑與三辰宮的一場交易。

若非交易,堂堂三辰宮宮主确然不應有這般閑情逸致,去管這尋常閑事。是以,才有陸安之那句“不識好歹。”

林卿卿定了心思,這才躺在北北床上補了一個囫囵覺。

直到晌午,申時一刻。

林家夫人小姐過了午憩正用着茶點,林卿卿起床後開了衣櫃,從一大片素淨衣裳裏挑了件最樸素的。旁人不知,多半還以為她是這宅院裏的丫頭。

換上後,林卿卿便帶着莺花去了妹妹林瑤瑤的院子。

“二姐姐!”林瑤瑤姿态頗好,她正是風光,眉眼裏都是悅色。

林卿卿局促地走過去,顯得不大上臺面。

“三妹妹。”她低低應了聲,“我閑來無事,所以來找三妹妹說些閑話。”

林瑤瑤自然清楚,平白被人奪了婚事,不能半點動靜沒有。且她可是得了消息,林卿卿發愁得一宿沒睡呢!

但她依是笑着:“快給姐姐上茶,對了,就用毅王府昨日送來的新茶。”

林卿卿眉眼垂得更低些,仿佛自慚形穢要鑽到地縫裏去。

不一會兒,那茶香便飄到鼻尖,林卿卿忍不住湊近些:“好香啊!”

“姐姐快嘗嘗。”

“嗯。”林卿卿輕抿了一口,“味道真好。”

林瑤瑤莞爾:“咱們平日用的茶還是差了些,香氣馥郁,入口卻不夠順滑。毅王府送來的這品我覺得極好,色澤清新,入口甘醇。”

林卿卿仿佛不知如何應答,只幹巴巴地“嗯”了一聲。

一側的兩個侍女看她這般窘狀,說一口茶好都憋不出什麽詞來,低低笑了。

林卿卿放下茶盞,無奈扯了別的話頭:“三妹妹這身衣裳是新買的吧?看着真好看,跟仙子似的。”

碧色裙子清新,上面又用銀線細細點綴了花紋,外頭的光線撒過來,确是如星辰一般。

林瑤瑤得意之色閃過,仍是自謙道:“是毅王府那邊送來的料子,說是城西的綢緞莊打都城新進了幾匹料子,這便特意着人給我送來了。”

“二姐姐喜歡嗎?”

林卿卿眼睛都亮了,仍是後撤了一步。

林瑤瑤立即開口:“明兮,去将剩下那幾匹料子拿來,讓二姐姐挑一匹。”

“不不不!”林卿卿慌忙擺手,誠惶誠恐般。“這是三妹妹受的禮,我怎好拿了一二?”頓了好一會兒,才又凝着林瑤瑤的衣裳出神,“不如,三妹妹同我說那鋪子叫什麽,改日我去買一匹料子相近的就是。”

明兮在一側小聲哼了哼:“打都城來得料子,全江城就這麽幾匹,全都送來給了我們小姐,哪還有多餘的?”

林卿卿愈發難堪,林瑤瑤便道:“都是明兮亂說,姐姐別生氣啊!”

“不會,不會。”林卿卿僵硬着,“我的眼光确實差了些,不太懂得挑選。我……”

她遲疑了太久,林瑤瑤只得催她:“二姐姐有話直說就是。”

“還是算了。”林卿卿小心翼翼着,“我剛才想着讓三妹妹陪我同去,不要一樣的料子,只要比我平常的好些就行。可是……”

“嗯?”

“還是我自己去吧!咱們家正與毅王府議着妹妹同世子的婚事,我從前還被世子那般說過,妹妹與我一同出門,該被人議論了。”

林卿卿道:“三妹妹歇着,我先回去了。”

行至門口時,忽的聽到一聲“等等”。林卿卿頓住步子,唇角不可覺察地揚起一抹笑意。

嫁入毅王府,做世子妃,于林瑤瑤是風光無限,于她林卿卿才是難堪,才是怕人議論。

如她所料,林瑤瑤願意陪她出行。

出門前,林瑤瑤須得簡單收拾片刻,林卿卿便到了門外等。

她附在莺花耳邊低聲囑咐了幾句,莺花略有驚詫,也不曾多問什麽。待林瑤瑤收拾妥當,莺花正好将事情辦妥回來。

然兩人帶着身側的丫頭,将将走到前院,就遇着了正準備出門的林昌邑。

“爹爹。”兩人一道福了福身。

“出去?”林昌邑望着她們二人,目光裏是尋常父親的慈愛。

林瑤瑤不應聲,林卿卿只得上前一步:“我想買一匹料子,所以特地央了三妹妹陪我一起。”

林昌邑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自也瞧得出一個素淨一個奢華。“嗯,去吧!”他說罷就往外走,走了一半忽然又回過頭。

“對了,瑤瑤就不要去了,你與世子納采将近,再抛頭露面恐有不妥。”

“爹爹……”林瑤瑤扁着嘴,略有些不情願。

林卿卿垂着頭,眸色驀地暗下。

果真如她所料,她一人出行并無不可,卻是不能兩位小姐一道,免得讓人拿不準哪個才是該被擄走的。

林昌邑要她死,到底是為何?是恩義到了頭,還是她無生母庇護,或是羅氏厭憎她,林昌邑全然是不得已?

林卿卿揪扯不出答案,也沒時間揪扯。

她眉目低垂,聲音怯怯:“是女兒不知禮數,還請爹爹責罰。”

“無妨,只是你的臉還不曾好,記得戴好面紗。”

“女兒記下了。”

道別林昌邑,林卿卿領着莺花出了門,莺花才小聲與她疑問:“小姐,你預備買多少料子呀?咱們可從沒從張媽媽那支過這麽多銀兩。”

她若非突然有些意外的舉動,怎會剛好在前院遇着林昌邑?

林卿卿淡然道:“還沒想好,只是覺得好的料子可能貴些,就事先預備着。”

莺花仍覺得稀奇,小姐從未支過這麽多,但又覺得小姐所說似乎有理,便不再追問。

兩人走了多家裁縫鋪和綢緞莊,林卿卿一直沒挑着合意的,直至路過一間酒樓,十來步開外有一間門面頗大的鋪子,林卿卿才勉強看中了幾匹。

“老板娘,我的丫頭和我身量差不多,你便以她量身,我去旁邊的胭脂鋪看看。”

林卿卿與老板娘說罷,便折回了路過的那間酒樓。

如意樓。

林卿卿擡頭望着這三個字,她在三辰宮時曾聽過這個名字。

彼時她話少,寂靜。陸安之與風止閑聊,從不避諱她。

那日風止又□□拎着一壺酒搖搖晃晃上了山。“又醉了!”陸安之睨他一眼,見怪不怪。

風止跌在旁邊的椅子上:“沒大醉,微醺,微醺而已。”

“如意樓倒成了你的家。”日日夜夜皆宿在那裏。

風止笑着,臉上堆了些刻意的谄媚:“三辰宮亦是。”

“那掌櫃倒不嫌棄你。”

風止灌着酒,咧着嘴笑。

陸安之道:“我嫌!”

林卿卿想着當初,陸安之當真是嫌棄風止醉酒,酒氣熏人,他說了兩句便提步走了。但他走後,他的屬下随即便将風止擡進了屋子,沒讓他着了冷風。

頃刻,林卿卿自回憶抽身而出,提步進門。她徑直走到賬臺前:“我要一間上等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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