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回家
19. 第 19 章 回家
陸安之本是萬般鎮定,且不想看她。不想她平地一聲雷,陸安之丢掉書冊,嘴角都是輕蔑。
“是我擄走你。”
那眼色仿佛在說,小姑娘,你是不是腦子不好?我擄走你,還能放你回去?且你未免太會挑時間,還趕着七夕。
然林卿卿卻只覺得這話耳熟,像是她彌留之際,陸安之與風止的交談。
陸安之迫于風止追問,不情願認下:“是我擄走她,可惜她不識好歹。”
林卿卿眼中當即盛滿暖意,溫柔笑着:“所以啊,我識好歹。”
陸安之怔了下,嗯?
“我不是要回家。”林卿卿又道,“只是去附近看看,他這麽做究竟是為什麽?”這樣費盡心思,花了百萬兩要人将女兒擄走,女兒逃回,卻又一劍斬殺。
他到底在做什麽?
“我沒打算逃走。”她補充道,“你不放心,可以讓月折和我一同下山。”
“好!”放魚歸海,才知來路。
陸安之随即應下,倒叫林卿卿驚了一驚,他這般利索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不妨她将要出門時,陸安之忽的又道:“過了今日,林昌邑便會着人來送信,看是留,還是殺。”
若有機會,且已然得了他的允準,她該趁此逃了才是。免得明知可能是死路,還要義無反顧地撞上去。
然女孩回身,仍是言笑晏晏的模樣。她無奈道:“陸安之,你不要總想着吓我。”
“……”
“你又不會殺我,再有一百萬兩,你也不會!”
陸安之凝着女孩離去的方向,直到她的腳步聲也遠去,方才猛地出了一口氣。這女子堅定自信得令他氣都不順了。
次日清晨。乞巧節的氛圍不曾蔓延至山巅,但山下到了夜晚,應當尤其熱鬧。
月折帶她一路下山,行船,而後由郊外策馬至江城繁花之地。只下山前,兩人一道戴了面紗,遮住容顏。畢竟那一世,她死于林昌邑之手。這次,她沒有在昨日回家,正趕上了于林昌邑而言緊要的七夕。
林卿卿不知這一次,在林昌邑口中,她是否依然死去?又是怎樣死去?
或是沒死,林昌邑這麽費盡心機到底是為什麽?有何事,須得一個女兒死去?
二人最後停在一間茶館跟前,茶館內多半是閑來相聚的人們,還常有說書先生拎了話本子繪聲繪色。整座江城,除了如意樓,便是這間茶館。許多閑話,都在這裏聚集,又散開。
林卿卿與月折挑了不大顯眼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壺茶并兩盤點心。臺上的先生正換了人,要講一個新的話本。然那先生乍一開口,林卿卿便覺出不對來。
“諸位好!今日小老兒與諸位講一樁奇事。”
“話說有一位小姐,那是首富之女,傾世之姿,父親盛寵,世子青睐。可惜命不好,遭人擄走壞了清白,自缢死了。”
小老兒一句話落,底下就有人唏噓:“我當是什麽奇事?人盡皆知還有什麽好講,還不如直接說了名姓?”
旁邊人便道:“林掌櫃已經夠慘了,好歹給人留點顏面。”
“不過我說,這事到底真假啊?好端端的千金小姐,就這麽沒了?”
“哎!”
林卿卿聽着一旁的人啧啧感嘆,眸光一寸寸變冷:“父親殺女,還要誣她清白,真是可笑!”她的恨意和怨念在三辰宮時曾慢慢消退,然她回到這裏,胸口刺痛,猶在昨日。
月折忙握住她的手,臺前熱鬧,她們坐得偏僻,倒不怕別人聽着。只怕林卿卿情緒不穩,一時沖動做了錯事。
月折道:“你不要聽他胡說。”縱使,她們進這茶館就是為了聽一遭現下江城的新鮮事。
“這事沒他說得那般離奇,起初不過是說你失蹤,杳無音信。後來人傳人,再加上那說書人想說的有趣些,全都自以為是地添補,就成了這般模樣。”月折低聲與她解釋。
林卿卿臉色卻是未變。
畢竟,說書人添補,添補的有鼻子有眼也是能耐,且剛巧說出了林昌邑的心聲。
林卿卿指尖緊扣着掌心,臉色依舊冷凝着:“說不準,就是自林宅流出的消息。”
月折一怔,這些事還是她奉公子之命找人打探過才知曉,林卿卿如何得知?
臺上小老兒絮叨完了這小姐如何受寵,如何命運凄慘。
又說着:“要說這位小姐,白绫滿園挂,楠木棺材鑲金邊。這就是死了,也是那位爹爹獨一份的寵。可見是命好,運道差些。”
方才唏噓那人又道:“寵有什麽用?不還是将膝下小女兒送進了毅王府。說着世子鐘情二小姐,轉眼成了三小姐進門。”
旁邊人便道:“這人都沒了,林掌櫃也是沒轍。再說了,誰還能舍得不與王府結親?”
唏噓那人冷哼一聲,眼見得是坐不住了。
旁邊人趕緊一道起身,道:“咱們去別處,別處。也是,今日林宅辦葬禮,這裏又講這段閑話,實在是晦氣。”
一側的林卿卿,原聽着那小老兒提及“楠木棺材”時就覺得不對。那一世,林昌邑便說要将她風光大葬。忽而旁人說了“今日林宅辦葬禮”,她才驀地看向月折。
月折瞧着林卿卿眼尾泛了紅,才忽覺眼前女子,實是有些可憐。不過才及笄一年,勉強算得大人,卻要平白承受這些。尋常傷害便罷了,偏還是至親之人。
月折被人直直地盯着,只得悶悶道:“是,今日正是你的葬禮。”
林卿卿赫然瞪圓了眼睛,她心有預料,還是萬分驚愕。
她自己的葬禮?那她現在又是在如何?白绫高懸,滿城皆知。那她是誰?孤魂野鬼嗎?
林卿卿嗤笑一聲,一時不知是哭是笑。原來發生過的事與未曾發生的,竟是不謀而合。林昌邑大張旗鼓為她辦了葬禮,又是世人謠傳,她死于清白被毀後的自缢。由此,誰還會去問一個真相?
明明,她此刻活得好好地。
林卿卿靜坐許久,再是聽不見周遭吵嚷,亦不知那小老兒後來講了什麽。只手心貼在腿上,一寸寸收緊,最後又一點點放開。
随後,林卿卿驀地起身:“我們走!”
她動作又快又急,月折吓了一跳,趕忙跟上:“你不要沖動。”她能想到林卿卿想要做什麽,但是不可。
林卿卿似沒聽見她說了什麽,行至門外,才忽然頓住,轉身看向她:“你的面紗可能摘下?”
“呃?”月折又是愣住。
“我不知你們三辰宮的規矩,只是你們作為殺手,不知是否能在江湖露臉,免得被人記住容貌追殺?”
月折不知何以林卿卿會有這般問,但仍是道:“沒那麽誇張,可以露臉。只是你須得遮住,我才一并陪着。”
原本以為,她是被擄走之人,所以須得遮住臉,不得被人看出。原來,她是已死之人。
林卿卿又是忍不住想笑,悲痛至極,竟沒有淚。
她輕輕呼了口氣,似乎放下心:“好,那我們去個地方。”
“林卿卿!”月折忙扯住她的手腕,公子要她一路跟來,便是為了避免此事。尋一個真相本是沒錯,但絕不能貿貿然為之。
尤其,還是在不知別人有何圖謀之時?
“不是回家,去那間鋪子。”林卿卿望向不遠處,正是一間綢緞莊。
月折疑慮道:“去那做什麽?”
林卿卿輕嘆一聲:“換一身衣裳,回……去林宅。”
那一處,已然不是她的家。
月折聽得她嗓音悲涼,心口不由也湧上些苦澀。但愈是瞧着她不易,愈是不能由着她這般沖動而為。遂是一把抓過她的手腕,将她扯到一側僻靜的巷子。
“林卿卿,你清醒一點,你現在回去,什麽都做不了。”
月折很清楚,假若林昌邑當真有所圖謀,且就是在今日。在不明真相前,便是她同林卿卿一道進門,也未必能夠殺出來。
不妨一只手溫柔地覆在她的手面,林卿卿笑得溫婉柔和,她道:“月折,我沒有沖動,我想得很清楚。”
是啊!她的眸光溫柔且堅定,起身出門那一刻便不似之前冰冷。
林卿卿沒有沖動,下意識慌張的是她。
“但是……”月折仍是不安,公子并未明言不許林卿卿回家。公子說的,是不許她跑,是要月折定在日暮之前将人帶回。
然若林卿卿回家,此事于整個江城都是轟動,怕是不再能回三辰宮。
月折費力措辭,一擡眼就瞧着林卿卿出奇的鎮定,仿佛被抛棄被利用的不是她。
林卿卿見月折急得額頭都浸出汗水,擡手替她擦過,忽的溫聲道:“幸好是你。”
“啊?”月折愈是莫名。
“陸安之派你來,正正好。”
“你在說什麽?”月折緊蹙着眉,滿眼不解。
“你是女俠,我今日能夠回去,便是蒙你相救。”
月折瞬時懂了,如此一來,林昌邑還要如何說一句她遭人玷污?但是……
“林昌邑見過我。”月折想迅速掐滅林卿卿的幻想。原也是如此,最初林昌邑下了此單,便是她來上門交涉。她與林昌邑,見過兩面。
“那也無妨。”不妨林卿卿仍舊無謂的模樣,“他還能當着衆人說出真相不成。”
“他可以反咬一口,”月折道,“說我擄走你。”
“月折。”林卿卿仍是溫和地笑着,末了,身子前傾,附在月折耳邊低語幾句。
月折思索片刻,這才松了口:“如此,倒可以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