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家河手上一使勁,房門應聲而開。醫舍裏燃了好幾根蠟燭,将躺在病床上的方天林照得清清楚楚。并沒有出現血糊糊的景象,但綁在下腹紗布上還在不時滲出的殷紅鮮血,依舊看得沈家河觸目驚心。

“病人家屬來了?”老大夫現在是吹胡子瞪眼,對不合作的病人極其不滿,“你快勸勸你家男人,這麽重的傷,他非得回家養傷,這不是胡鬧嗎?”

沈家河不解,紅着眼睛坐在床邊,想碰又不敢碰。

“媳婦,沒事,傷不嚴重,回家養養就好。”方天林出言安撫沈家河,省得他一激動早産甚或嚴重點流産就不妙了。

“這裏好,有大夫在,回家不方便。”沈家河也贊同老大夫的做法。

“媳婦啊,這裏是醫館,在這裏待着我渾身不得勁,這沒病都得養出病來,還不如回家,至少待得安心,有利于養病。要是你擔心我的傷勢,就跟大夫仔細請教怎麽照顧我才妥當。”方天林向沈家河眨了眨眼睛,顯然他這純粹是胡說八道,裏頭還有內情在。

兩人一起生活了半年,沈家河也清楚媳婦不是那等胡來之人,見他堅持,便還真就按照他的意思,跟邊上眼睛都瞪大的老大夫認真求教。

老大夫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不想病人好,或者舍不得花錢,要拉病人回家,這都不算什麽事,偏偏眼前這兩人關系挺好,一看就不是那樣的人。瞧瞧,傷患家屬緊張的手上青筋都爆出來,臉色更是煞白一片,居然就這麽聽病患的話,稍一說合,便同意将病患帶回家,這可真是讓他不知該說什麽好。

既然病人堅持,家屬也同意,老大夫自是不會強求,他之前反對,不過是基于醫者的醫德。跟沈家河仔細交代了傷患晚上可能出現的狀況,并教給他緊急處理方法後,老大夫便起身去開藥方子。

他前腳剛動,後頭便傳來病人暗啞的嗓音:“大夫,幫我媳婦順道開一劑安神藥。”

“這還用你說!”老大夫回頭狠狠瞪了不服管的傷患一眼,再看向旁邊的沈家河,見他雖心神激蕩,但并沒動胎氣的跡象,便大踏步離開醫舍。這麽糟心的患者,他真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

“別說話。”沈家河目光掃過堆在床腳的血衣,眼裏盡是心疼。傷在腹部,一說話就扯動傷口,媳婦莫不是以為強忍着沒龇牙咧嘴,他就會看不見?

見自家媳婦都這麽說了,方天林沒再故作無事,立刻安靜下來。這回他是真糟了老罪,要不是出事的地方離山口不是很遠,他都不知道能否堅持到找到人救助。

本來今天和以往一樣順利,眼看天色不早,方天林收整好獵物開始出山。他哪裏會想到,走了那麽多天好運,今兒個黴運上身,眼瞅着馬上就要到人們常活動的地方,竟然猛不丁從斜刺裏蹿出一頭野豬,措不及防下,即便避開要害,依然被拱了一下。要不是他在軍中混過,還常年擔任射箭俱樂部教練,身子骨強健,就這麽一下,估計這條小命就得交代在那。

方天林當機立斷,甩下身上的累贅,顧不得身上的傷,“噌噌噌”就爬到手邊一棵大樹上。忍着大量流失鮮血的暈眩,咬牙将那頭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野豬用箭給放倒。

之後,方天林撕下裏衣,用空間水沖洗傷口,撒了點傷藥,匆匆包紮了一下,便大聲呼救。傷藥他只敷了淺淺一層,不敢用多,怕引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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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方天林沒有走黴運到底,附近不遠處正好就有人出沒,聽到他的求救聲,就順道摸了過來。看到四周草木東倒西歪,遍地是血,一頭野豬倒卧其上,方天林背倚着大樹,前襟一片刺目的紅,來人都有些不知所措。還是方天林自己忍着痛,示意幾人紮了個簡易擔架,擡着他進城醫治。

至于那頭野豬和那一背筐野味,方天林相信,那些人應該不會漏下。他也沒時間細想,由于失血過多,中途便昏昏沉沉,但他知道這有危險,不能陷入昏睡,直到看到醫館,他實在堅持不住,這才昏了過去。好在他處理得及時,傷口雖還在淌血,到底血流小了許多,在老大夫緊急醫治後,終于止住,只有零星血跡滲出。

老大夫開好藥方,提着一大包藥再次走進二號醫舍:“東西都在這,一會記得去掌櫃那交錢。”

氣惱歸氣惱,老大夫還是很負責,将注意事項一一和沈家河細細交代。說得口幹舌燥,他啜了一口茶,挑眉問道:“怎麽還不走?”

沈家河也拿疑惑的目光望着方天林。

方天林不得不開口:“大夫,帶我過來的那些人呢?我還沒謝謝他們。”

“是啊,大夫,恩人在哪?”沈家河之前心神一直都放在方天林身上,現在聽媳婦這麽一說,他也覺得有些失禮。別看媳婦眼下好端端躺在床上,要是當初沒恩人的救助,此刻媳婦還不知道落到怎樣的境地。

“他們呀,把你送到這裏後,就回轉過去幫他們落在後面的同伴,只留了個人去給你媳婦報信。”老大夫舒心許多,這個慣會折騰的病患,好歹還知道感恩,也不是一無是處。

少澤山離蒼臨縣城不算遠,方天林沒等多久,便等到恩人們。

這個點上,正是人們歸家的時候。慶安堂附近人倒是不多,不過一頭大野豬就這麽被擱在醫館邊上,還是相當引人注目。

幫了方天林大忙的都是些老實巴交的平民百姓,他們誰也沒起貪墨的念頭,直接将他打到的野味都擡了過來。

方天林知曉後,幹脆對着做主的那人說道:“我受了傷,我媳婦也不方便,要不這樣,你們辛苦點,幫我把野味都賣了,賣得的錢分你們一半。”

衆人眼睛一亮,瞬間燃起的希望又熄滅,要點好處可以,這麽大的好處,他們卻是受之有愧。打頭那人搓了搓手:“這位後生,使不得,使不得。這可是你拿命換來的東西,我們怎麽好占這麽大的便宜?”

方天林不能多說話,眼神示意自家媳婦。

沈家河反應是比旁人慢一些,人可不笨,他也贊同媳婦的意思:“這位大哥,這錢該你們拿。你們就好生收着,要是沒你們,當家的還不知道會怎樣。”

老大夫看得不爽,直接當起中間人:“都是大男人,這麽磨磨唧唧做啥。讓你們收着就收着,這錢确實該你們得。別看這人現在沒什麽事,要是延誤了醫治時間,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保不準就再也回不來,你們拿這錢不手重。好了,別吵了,病人需要安靜。時間不早,再晚怕是店家都關門了,你們趕緊去處理。”

見老大夫都這麽說了,這些人也不再和沈家河扯這些,留下那個報信的小夥子在一旁照顧,其他人全部出醫館去幫忙賣獵物。

他們不是獵戶,但偶爾也獵點東西,倒不是全無門路。天色徹底暗下來後,這些人便返回醫館。

沈家河接過錢,按照方天林的意思,數出一半作為答謝。看這六人喜滋滋地收下,沈家河臉上氣色總算好了一點:“再勞煩你們搭把手,幫我把當家的擡上牛車。”

這些人自是無二話。都從山裏把人擡到了醫館,哪還會在乎這麽點路?幹脆好人做到底,把方天林送進家門才帶着喜色離去。

結過車資後,小院重新歸于平靜。

沈家河拴上大門,感覺雙腿軟綿綿的,挨着院門靠了好一會,才有力氣慢慢挪回房中。哪想推開房門,入目的便是方天林腦袋下墊着兩個枕頭,正微擡着頭在上新繃帶。

沈家河:“……”

“繃帶染血了,我再換一副。”方天林龇着牙這麽向自個媳婦解釋。實際上,他是想撒上自己帶的傷藥,再重新包紮一次。他不知道靖朝醫療水平到底如何,至少這個小地方的傷藥效果他不那麽信任。

沈家河不是多疑的性子,見方天林行動不便,立刻抛開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前幫忙。這麽一番折騰下來,方天林臉上真正是血色全無,很快便睡了過去。

沈家河也無心做晚飯,知道病人不适合吃幹的,翻出預留給孩子吃的一點精米焖在竈上,便也躺在靠背椅上歪了過去。

沈家河睡得很不安穩,心裏總懸着,不時醒來,見方天林沒有發燒,這才又迷糊過去。反複幾次後,沈家河困意盡消,勉強喝了碗米粥,睜着眼睛直到天明。

方天林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沈家河立即進竈房,把溫着的米粥端過來給他喂下。見方天林一切正常,沈家河再也撐不住,爬上床放心地睡下。

方天林側頭看着躺在他身邊的媳婦,怎麽看怎麽舒服。人這一輩子,也就這麽回事,能找到一個自己看着順眼的,對方也看自己順眼,不需要轟轟烈烈,互相扶持着走完這一生,便圓滿了。他伸手輕輕搭在沈家河隆起的肚腹上,感受着掌心下的溫暖,也慢慢合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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