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呀,別小看農家人。”陳管事語重心長地說道,“老爺那張嘴叼着呢,鼻子也靈,他一聞就知道那是好東西,不吃到嘴裏怕是晚上睡覺都得惦記着。”
兩人邊走邊聊,不大一會工夫便到目的地。
“怎麽去了這麽久?”安三老爺背着手,聳着鼻子使勁嗅了嗅,“哈,我果然沒聞錯,快給我盛碗過來。”
底下人一通忙碌,一碗散發着濃郁香味的湯便擱在安三老爺面前。
“不錯。”剛嘗了一口,安三老爺便贊道,“說吧,怎麽回事。”
陳管事三言兩語就将事情說清楚。
“哦,有意思。”安三老爺揚了揚眉,“那人有說什麽嗎?”
“這……”陳管事遲疑了一會才開口,“他說這羊他用山裏采的養身草藥喂養了很長時間,極為滋補,不賣人的,這個價給咱們,是看在同行一場的份上,讓老爺不要浪費。”
安三老爺并沒有覺得哪裏被冒犯,這湯刨去竈上人的手藝問題,食材确實好得沒話說。這不,他才幾口下肚,一股暖意便從胃部升起,向四肢百骸擴散,将積攢了一天的寒意盡皆驅散。
“去叫夫人他們過來,讓他們也嘗嘗。”
“是,老爺。”
馬車與馬車之間隔得很近,剛才安三老爺這邊的動靜,早就被周圍人察覺,一問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老爺,這東西幹淨嗎?”黃夫人看着眼前這碗羊肉湯,笑容有些僵硬,眼裏幾不可查地露出一絲嫌棄。
“是啊,爹。您要吃,直接把羊肉買過來不就得了。”二少爺安可旭跟着附和。
“行了,不想吃就走人,想吃的留下。”安三老爺并不強求。好東西不是誰都能吃到,還得看緣分。
黃夫人看了眼幾位各有特色的妾侍,見她們為了讨老爺歡心,歡歡喜喜地喝着羊肉湯,她也逼着自己喝下。不為別的,就算為了孩子考慮,她也不能拂了老爺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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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大家都只有銅制手爐取暖,即便縮在車廂裏不出去,身上也沒有多暖和。一碗羊肉湯下肚,整個身體都被暖意籠罩,待他們還想再喝一碗,卻被丫鬟告知,剩下那些全送到老太爺和其他幾房手上,沒了。
“老爺,這東西不錯,你使人去買了沒?”黃夫人用帕子拭着嘴角,一臉笑意地說道。
“嗯,陳管事已經去了。”
雖說湯味道不錯,驅寒能力更是強,但黃夫人一想起它是經過一個農婦之手,還是有些犯惡心,越發覺得該用自家的廚子。
見走沒多久的陳管事又帶着人過來,方天林并沒多少詫異。鍋裏煮的羊肉是他用空間水喂了兩年多才得到,祛寒效果非常明顯,喝一碗起碼能讓身體暖和一個多時辰,也不容易被寒氣侵襲,以至凍出毛病,想要再買上一些也就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這只羊的肉我們要留着自己吃,只能再賣你兩斤。”家裏老人小孩多,方天林自是要把好東西留着,“不過,我這還有稍次一些的,你要不要?”
“差上多少?”陳管事也有幸喝了一小碗,他現在身體還泛着一股暖呼勁,比之前凍手凍腳,只想窩在火盆邊要好許多,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兩者間只要差別不太大,自是能買到多少是多少。
“你稍等。”方天林回頭看着正朝車廂走去的沈家河說道。
沒過一會,沈家河便一手提了一條羊肉放在小桌上。
“這塊祛寒能力稍弱一些,這一塊再次一些,都比普通羊肉效果要明顯……”方天林指着桌上兩塊羊肉仔細講解,“就這也不能全賣你,最多只能給你這兩塊。”
“行,這些全要了。”陳管事沒有遲疑,當機立斷把能買的全買下。再過會怕是還會有人過來,他可不想跟其他人搶。
陳管事放下一大錠銀子,帶着東青大步離開。
“……”沈家人全都一臉懵逼狀。這錢也太好賺了吧?
周圍幾家人同樣被驚住,眼睛瞪得老大,都快要脫眶而出。他們辛辛苦苦幹一年活,都還不如人家賣十幾斤肉!這世道真是瘋了,瘋了!
其實,這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山珍海味價格高昂,比方天林所賣更貴的不在少數,只是平民百姓接觸不到罷了。
很快,陳管事便帶着人回到宿營地。
“怎麽只有這點?”安三老爺沉聲問道。
“老爺,那家人挺精明,他們似乎不想被一家将肉給買光。”陳管事指着小的那塊羊肉說道,“這跟方才老爺吃的是同一種,旁邊那兩塊效果就要差一些。聽那家人的意思是,這是他們自己吃的,不賣,也就看在老爺是第一個主顧的份上,才勻出這些,其他人怕是想吃都買不到。”
聽陳管事這麽一說,安三老爺頓時心平氣和:“你去各家走走,幫他們宣傳一把,獨樂樂不如衆樂樂,不是嗎?”說着哈哈大笑起來。
陳管事辦事能力果然不是蓋的,本來就有人循着香味過來打聽,經他這麽一宣揚,知道這事的人越來越多。
車隊中的商人都是真正有錢人,沒個上萬兩的家底,都不好意思拿出來說道,他們不缺錢,就怕沒好貨。別苗頭的事更是常見,安家有了,他們怎麽能沒有?本着這樣想法的人不少,在确定安三老爺不是耍着他們玩後,便陸續派人去沈家買羊肉。
之前方天林只賣給陳管事一小部分,沈家人還很疑惑,直到見到接二連三過來的人,他們才回過味來。直嘆他們果然見識太少,不了解富人的想法。對沈家人來說,羊肉縱使功效再強,也不一定就願意出錢買,除非效用真正逆天,能肉白骨活死人,這才會心甘情願掏錢。
這是沒法子的事,一方處于社會底層,一方雖然明面上身份不高,但真正的日子卻是過得比許多官員還要滋潤。生活上的巨大差距,造成了意識形态明顯不同。
除了方天林養的第一只羊沒動之外,其餘五只羊差不多賣了個精光,只餘下少許用來送人,對那些晚來一步的人他只能說聲抱歉。
大家都在同一個車隊中,那些人也不好以勢壓人,用錢砸人,得知羊肉賣光了,只能帶着遺憾離去。
薛家宿營地。
“二媳婦,聽說你娘家有祛寒效果不錯的羊肉賣,怎麽不送一些過來?”林氏顯然對此極為不滿,薛家跟沈家可是親家,有好東西怎麽能落下他們?
沈琳頓時羞得面紅耳赤,不過這回她可不敢再私下拿主意,給薛廣林投過去一個求救的眼神。
“娘,岳父給我們就收,上門要可不像話。”薛廣林頂着衆人不悅的目光,硬着頭皮把這條路堵死。
“你,你怎麽能胳膊肘往外拐?”林氏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薛廣林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叫上沈琳去外頭透氣。被冷風這麽一吹,思緒反倒變得清晰,他将沈琳打發回去,獨自朝沈家那邊走去。
“廣林來了?”沈老爹坐在火堆邊,眼裏盡是笑意,“坐,晚飯吃了沒?”
“剛用過。”薛廣林自是不會客氣,很是随意地坐在小桌邊。
“羊肉湯快好了,要不要再吃點?”
薛廣林搖了搖頭,稍一躊躇,說道:“爹,我聽說家裏的羊肉祛寒效果很是不錯,我過來就是為了買羊肉,您老可別笑話我。”
“哦,這事啊。”說起這個,沈老爹略有些尴尬,“我作為老丈人,本該派人給你送過去才是。只是你家門檻高,我都踏不進去,這個……”
薛廣林被岳父當面這麽說,也沒覺得難堪,反正這是事實。老丈人家送的東西,連他們家的餐桌都上不了,全都被随手賞給下人,還是後來他知道這事,才單獨收起來自己享用。
這倒并非薛家刻意針對沈家,其他那些窮親戚送的禮也差不多一樣的待遇。只是族親仗着是自己人,臉皮厚,不被人待見也隔一陣就會上門。跟面子相比,顯然裏子更為重要,反正每回走都不會讓他們空手而歸,就算被人當唱大戲的看也值了。
沈家則不同,他們日子還過得去,不會像其他人家那樣腆着臉上門打秋風,一般無大事都不會出現在薛家。
“廣林,你那份早就準備好了,不過只能給你兩斤。不是我小氣,實在是這羊肉确實來之不易。你三弟媳婦花了兩年多工夫,攏共才得了不到兩百斤,想要多的,只能讓你出錢買了。”說到這裏,沈老爹面上陡然一熱,跟女婿談錢,他這張老臉都丢盡了。
沈家河把兩條早就分好的羊肉放在桌上,笑着打趣道:“二姐夫,這些是特意為你留的。要是你來得再晚一些,我們就自己吃了。小的這塊效果最好,除了最先光顧的安家有幸得了兩斤之外,其他人咱都不賣的,你收好了。這大的一塊功效稍差一些,要是有人上門要,你就送這個。”
這算是意外之喜,薛廣林哪會有意見?他爽快地付了錢,提着兩條肉準備撤。
“廣林,先別急着走。”張婆子找來一個小瓦罐,舀了半罐羊肉湯,塞到他手裏,“喏,拿着,記得叫琳兒娘仨也都喝上。”
薛廣林沒有推辭,一手拎着瓦罐,一手提着兩條羊肉回了自家宿營地。
虧得現在氣溫低,羊肉凍得緊實,放個十天半月都不會壞,不然沈家怕是只能做成幹肉,那味道就沒鮮肉那麽鮮美。
沈新跟沈杜娟這兩家也是一家兩斤,都是最好的羊肉,其他那三家跟着沈家走的族親,則都一家一斤,稍次些的那種。
如今各家都在煮羊肉,香味飄滿了附近這一片,引得稍遠一點的那幾家大人都不時吞咽口水,小孩子更是饞得不行。
“娘,那湯好香,我要喝。”
“我打死你個讨債鬼,那是別人的,咱家哪裏來的羊肉湯?”
那巴掌響的,連方天林這邊都聽到了,之後便傳來小孩子的一通鬼哭狼嚎。
沈家河扯了下方天林的袖子:“媳婦……”
還不等方天林答話,張婆子先開口說道:“家河,別看那孩子哭得這麽慘,其實在家裏受寵着,根本不缺吃的,真正少吃少喝的,是那些一點聲響都沒的,喏,那邊那個小女娃就是。”
沈家河順着他娘指的一看,還真是,那小娃子又瘦又小。他又不蠢,只是在有了三胞胎之後,對孩子心硬不起來。搞清楚狀況後,他便不再理睬那邊。
“什麽東西?小氣吧啦的,連一碗羊肉湯都舍不得給。哼,不就賺了一點錢嗎,拽什麽拽!”那婦人背過身小聲嘀咕,真是浪費工夫,讓她白演了一出戲。
到宿營地後,薛廣林先回了一趟自己那輛馬車,将瓦罐放下,之後直接拎着羊肉來到薛長富面前:“爹,娘,這塊是岳父送的,另一塊是我買的,明早就讓人做上一些。”
“就這麽點肉還要買?”林氏臉色有點黑。
“岳父家又沒咱家有錢,他們不止我們一家親戚,要是一家就送這麽多,三家加起來,就是一頭羊的份量,哪送得起?”薛廣林笑笑,一點不以為意,“爹,娘,沒事我就走了。恒兒,寶珠,跟上。”
“你……”
林氏話剛出口,便被薛長富攔下:“你說得這是什麽話?這羊肉價格高着,要不是養殖過程非常繁瑣,無法大規模養殖,光會這門技藝就足以賺得盆滿缽滿,你可別小看。”
能把生意做大的,或許有這樣那樣的問題,至少在賺錢上眼光不會太差。薛長富在得知消息時就想到了這點,只是就像他說的那樣,大富不成,借此當個小地主還是可以的。他雖然不将這點錢看在眼中,但也不會再把沈家當個普通的農家看待。光憑這門手藝,兩年賺個一二百兩不成問題,要是再有點生意頭腦,自此發家也不是不可能。
“這是你們外婆家給的,都喝了。”薛廣林也不廢話,直接讓人給妻兒一人倒了一碗。話落,他不再管他們,端起自己面前那碗,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大嫂的手藝不見得有多好,但腥膻味已經去掉,光這就夠了,羊肉湯本就鮮美,沒有過多作料,原滋原味也不錯。
沈琳乖乖端起碗,薛寶珠跟薛恒也是如此。
薛廣林微眯起眼,神情有些微妙。這還真是非得敬酒不吃吃罰酒,以前他說話都不怎麽管用,他是做人丈夫父親的,當然不會像對待犯人那麽對待他們,只要不太過的,都随他們去。哪想他這麽做,竟然讓妻兒性子都出了偏差。
人乍富,要是沒調節好,的确是很容易出問題。好在發現得還不算晚,薛廣林頂着母親的不滿,對他們一番教訓後,總算還能看。
因重新炖了一鍋羊肉湯,沈家晚飯吃得要比旁人晚。面餅子配着羊肉湯吃,也別有一番滋味。大家稀裏嘩啦吃得香,一碗湯下肚,身上的寒意全都被驅散,整個人都被暖意包圍,別提多舒服,看來晚上能睡個好覺。
可惜,就是太少了。一只羊淨重也就三十來斤,刨除送的賣的以及被他們給吃了的,已經不足二十斤,之後的日子連他們自己都得省着吃,哪裏還有餘裕幫其他人?
飯後,沈家人圍坐在帳篷中,看着擺在中間的那一小堆銀子,感覺是那麽不真實。
“當家的,你掐我一把,這不是幻覺吧?”陳二嫂神情有些恍惚,下一刻她差點跳起來,“哎呦,你還真掐啊!”
“不是你讓我掐的嗎?”沈家湖反應也變得遲緩,整個人都好似在天上飄。
不光沈家湖夫妻如此,沈家其他人也沒比他倆好到哪去。
沈老爹眼神不斷閃爍,他這個三媳婦是真娶對了,簡直就是個福星。他正愁到地方後錢不夠用,馬上就有這麽一大筆銀子入賬,足足有一百兩,一百兩!一斤羊肉賣價超過五百文,這是天價!
方天林也沒想到羊肉能賣上這個價。他記得他剛來靖朝沒幾天那會,便同柳橙一起在陷阱裏撿到一只野山羊,一斤羊肉賣了三十文,整只羊還差點才到一兩。家養的就沒這麽貴,一斤羊肉賣個二十幾文就頂天了,足足二十多倍的差距,真是讓人想都想不到。
事後方天林仔細一想便明白,這是因為羊肉本身就有祛寒的功效,經過空間水長期喂養後,這種功效被加強,否則精明的商人怎麽可能願意花大價錢買下?
要知道沈家可是賣了近一年的雞,不管是雞肉還是雞蛋,都賣不到這麽離譜的價。這個車隊中的商人都是阜陽縣的大商人,他們中肯定有人吃過,不至于全都不識貨,造成這樣的差距,只可能是兩種肉類本身就存在區別。
方天林想着用空間水去澆灌人參之類藥材,收獲只怕會更豐,可惜周期太長,他最多種個幾株玩玩。錢夠用就行,多了跟廢紙其實也沒什麽差別,因為完全用不上。這個時代的百姓日子太苦,他還是盡量為他們多謀點福利,也不枉他來靖朝走這麽一遭。
良種雖然遺傳性能還算穩定,但在傳個幾代之後,也會出現退化現象,畢竟那是後天培育出來,不是自然進化,能保持這樣已經非常不錯。當然,這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至少空間水加快了作物進化速度,可能原先需要幾十上百年甚至幾千上萬年才能完成的優勝劣汰,提早許多年就走完了這個過程。
安排好晚上的守夜人員後,車隊逐漸安靜下來,只有火花不時濺射發出幾聲輕響。
之後幾天,隊伍雖然一直小麻煩不斷,但都在可控範圍之內,并沒耽擱行程,每天都能按時到達目的地。
七天後,午休剛過,車隊才啓程沒多久,突然停下來。
各家都派了人到前頭去打聽消息,沈家一行人也不例外,不過讓其他人大跌眼鏡的是,沈家派出的竟然是沈家海跟方天林。
“怎麽回事?”有人性子急,一上來就開問。
“前面是礫元橋,探哨傳來消息,橋頭那邊聚集了大量災民,不像是自發行為,倒像是有人刻意為之。”主事人面沉如水,“除非繞回去,不然只有這麽一條路可走。”
衆人心中一凜,燕西境內多山地少平原,商陽山脈是最大一條山脈,附近小山脈更是交錯縱橫,繞道不是那麽容易。問題是誰也不确定繞了就一定能避開這些人,因為想要南下,必須通過安江,偏偏商陽山脈在這到頭。之前他們碰到的災民規模都不大,畢竟穿過商陽山脈來到山脈以東的人只占了小半,更多的則是直接南下。
如今兩撥人在有人牽頭之下,紮根于此,也不知道是最近才彙聚起來,還是早就存在。方天林估摸着,前者可能性比較大,不然時間一長,這麽大規模的災民,州府不可能不管。
知道有人攔路後,各家當家人展開了激烈地讨論。
方天林在這裏沒有什麽話語權,站在一旁靜靜地聽。
“繞路吧,想必他們不會把整條安江都給占了。”
“怎麽繞?左邊是安嶺山,右邊是商陽山脈,想來大家都不至于蠢到去商陽山脈西側,那唯一能選的就是穿過安嶺山。我記得最近的一個峽谷離這裏只有半天路程,問題是你們敢走嗎?反正我是寧可面對災民,也不想送上門去讓山匪宰。”
衆人默然,這裏有不少商家都行過遠路,自是知道山林的危險。靖朝在這場旱災之前,治安還是不錯的,但在偏遠地方,特別是山林間,總也無法徹底剿滅打家劫舍的山匪。逢林莫入,逢山繞道都是常識,只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人們才會迫不得已穿山越嶺。
峽谷這是多好的設伏地方?以前都要擔心劫匪,現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誰有那個自信,他們一定能安然通過?
方天林眼眸微斂,心念電轉,思索着應對之法。一會後,他有了主意,跟沈家海說了一聲,便擡腳往回走,找到薛廣林,把他的想法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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