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百鬼夜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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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倒的方衍對一切一無所知。
他不知道，整棟別墅都暗下來，只有陸青衡的房間為他亮着光。
将他灌醉後，他的好弟弟兇狠地啃了他一口。然後用手摩挲他的側臉，脖頸，鎖骨，一遍又一遍，感受他的喉結與心跳。
見方衍睡得香甜，陸青衡到底克制住自己，沒有把他吵醒。
看似瘦弱的少年彎下腰，手臂托住方衍的後頸和膝彎，輕輕松松把他抱了起來，穿過兩扇門，把方衍安置在他房間的床上。
陸青衡把空調開成最舒适的溫度，打開熱水浸透毛巾，為方衍簡單地擦洗了一下臉。
“來，漱一下口，不然會不舒服。”他哄着迷糊不清的方衍漱完口，又為他換上幹爽的睡衣，掖好被子，這才離開房間，回到自己的屋子。
已經半夜十二點了。子時，最适合滋生邪祟，百鬼夜行。
陸青衡沖了個澡，關燈上床，看上去很快進入夢鄉。
一片黑暗與寂靜中，數道黑影出現在窗外，很快化作黑氣從窗棂的縫隙中鑽進來，盤旋在陸青衡身邊，發出凡人聽不見的竊竊私語。
“慈元道君好像真的被貶下凡了呢。”
“哈哈哈，陸青衡，你也有今天！！！”
“确定七絕君已經醉了吧。”
“确定。”
“呼——那就好。雖然報複陸青衡很必要，但還是我們的小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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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可不想見到七絕君的那柄大刀：）”
雖然陸青衡法力高深，當年去冥界收服妖魔時，把他們兄弟幾個打了個半死，但慈元道君畢竟修行的是“慈善之道”，不會趕盡殺絕，只要妖魔願意改過自新，至少會給個重新投胎的機會。
方衍則不同。他“以殺證道”，雖從不濫殺無辜，但對于窮兇惡疾犯過命案的妖魔，也不會給他們糾錯的機會。只要落在他手中，必然第一時間抽筋剝骨，粉碎魂魄，令妖魔永世不得超生。
總而言之，七絕君方衍兇名赫赫，三界皆知。尋常妖魔聽到他的名字都膽寒不已，更別說招惹他了。
這幾只妖魔都是陸青衡的手下敗将，和方衍沒有直接的過節。
數日前，他們聽到小道消息：慈元道君被道祖貶下凡了！
抱着複仇心理，他們在別墅周圍潛伏了好幾天，終于确認陸青衡現在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凡人，只能任人宰割。
“陸青衡現在只有凡人之軀，我可以附身在他身上，吸取他的陽氣，這樣他就會日漸衰弱卻查不出病因，最後五髒六腑衰竭而亡。”
“你這也太不痛不癢了！”另一只妖魔反駁，“你忘了他曾經是怎麽用靈淵劍刺傷我們的嗎？老子心口到現在都有一塊大疤，每逢陰雨天就疼痛不已。”
“我要他也嘗嘗這焚心蝕骨之痛！”
妖魔們靜默三秒。
“有道理，該怎麽做？”
“不如潛入他的魂魄，一點點蠶食他的意識，把他變成一個瘋子或者傀儡！”
“好主意！可如果七絕君出手阻止……”
“不會的。你不知道他們兩個關系極差，恨不得相互弄死對方嗎？”為首的妖魔信誓旦旦地說，“七絕君是神仙，受制于天道，有許多事想做不能做。我們幫他做了，他應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是。”
衆妖魔叽叽呱呱，讨論出一個最終方案——由為首的夢魔潛入陸青衡的夢境，發掘和攻擊陸青衡的弱點，對他的魂魄進行控制，一點點摧毀陸青衡的神智！
夢魔在半空中幻化出一個黑色的影子，将右手貼近心髒：“諸位，成敗在此一舉，請祝福我。”
“加油！”
“加油！！！”
伴随一道道同伴的祝福，夢魔化作一道黑劍，嗖地刺入沉睡中陸青衡的天靈蓋！
“呼，進來了。”
一切出乎尋常的順利。變成凡人的慈元道君，果然不足為懼。
夢魔潛入陸青衡的夢境，虛幻流逝的光影逐漸放緩、凝固，變成一幅幅鮮活的畫面。
千年前，天衍山。
初見驚鴻一瞥，再見前緣又續。
“我知道你，陸師兄！”初入天衍的少年一身布衣布鞋，簡樸到有點寒酸。那雙眼睛卻極亮，盛滿了夜空的星子似的，清澈洞悉又勾魂攝魄，“往後請多指教啦！”
課堂上，其他弟子都認真聽講，從不質疑。唯有方衍總是語出驚人，膽敢說出心中疑惑。
“如果我們給妖魔改過之機，那些無辜被害的凡人，誰又能給他們重生的機會？”
“凡人之死，不過肉身之死，魂魄還能進入輪回。”有天衍宗內門弟子辯駁說，“這就是重生的機會。”
“倘若凡人的魂魄都被妖魔毀壞了呢？”方衍搖搖頭，“你我也是凡人，只不過是修真的凡人。凡人皆有七情六欲，有自己的感情。倘若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僅因為冥冥中的因果與運勢，就被妖魔鬼怪殘忍殺死。我必不甘心進入輪回，哪怕化作厲鬼，也要為自己讨個公道！”
類似的話說出口，當即引起天衍宗掌門和長老的不滿。
他們呵斥方衍，說他一派胡言，嗜殺惑衆。
陸青衡卻覺得，他說的明明有道理。
“不是所有錯誤都能被原諒。不是所有遺憾都能挽回。”少年的陸青衡對少年方衍說，“我覺得你說的對。是天衍宗格局所限，容不下其他道法。”
“既然師兄都支持我……”方衍狡黠一笑，“那以後的課，我能不能不聽？那些枯燥冗長的教義，能不能不抄寫？”
陸青衡微微一笑：“只要你每天給我講一個我沒聽過的故事，或者帶來一個我沒見過的小玩意，我就成全你。”
方衍：“好！成交！！！”
他們在一起讨論道法，談天說地，這樣的日子卻極為短暫，一晃，美夢便結束了。
接下來的夢境中，再也沒有方衍與陸青衡并肩而立的畫面。所有的片段中，都有一個類似的場景——陸青衡和方衍離得極遠，方衍從不看陸青衡，仿佛壓根注意不到他，陸青衡卻總沉默而暗暗地注視他。
笑着的方衍，憤怒的方衍，冷漠的方衍……
“方衍、方衍……怎麽全是方衍？！”夢魔抓狂地想，他們不是死對頭麽？為何陸青衡的夢裏都是他的死對頭？他是在做噩夢吧？？？
直到落英缤紛的那個春天，千鏡湖邊的鳳凰樹下，少年因初戀而神傷，喝了一杯酒。
陸青衡出現在他身邊，半蹲下身凝視方衍，輕嘆一口氣。
“一杯就醉？”他盯着方衍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夢魔以為時間都靜止了，便見那白衣少年顫抖地湊近，在方衍唇上輕輕碰了一下，目光顫抖迷離，耳尖紅若彤雲。
“…………”
夢魔張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哪！他瞎了麽？！他看到了什麽？！陸青衡因恨生愛，偷親了自己的死對頭？？
這一波沖擊着實太大，夢魔的魂魄都震顫了一下。
伴随靈魂的顫抖，整片夢境轟然崩塌，破碎成千萬只透明的蝴蝶，圍繞夢魔翩翩起舞。
夢魔呆愣地伸出手指，想要碰一碰那只蝴蝶。蝴蝶卻主動向他飛去，停留在他鼻尖，“唰”一聲，化作一道淩厲的劍光！
夢魔：！！！
連躲閃都來不及，臉頰便是一涼，黑色的魔血噴湧而出！夢魔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更多的“蝴蝶”朝他蜂擁而上！
“好久不見。”他聽見一道溫柔嗓音低沉道，“我本來不想送你這份大禮。”
“但你們說的話，讓我有點生氣。”陸青衡一面欣賞夢魔被劍氣化作的蝴蝶殺得千瘡百孔的狼狽樣，一面慢條斯理道，“我和方衍，并非傳聞所說的那樣。”
“如你所見，你想找的，都在我的夢裏。”
“我的全部弱點和軟肋，只有七絕君。”
陸青衡的聲音越是溫柔，識海中散發的劍氣越是濃烈兇猛。夢魔肝膽俱裂，魂魄被靈淵劍的劍氣圍剿，傷痕累累，幾乎無法化形。
“求……求慈元君放過我！”他痛苦地吐出幾個字，渾身鮮血淋漓，都快疼昏了，“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任何事？”
陸青衡停頓三秒。
“是的，我、我願意幫您追到七絕君！”夢魔拼了最後的力氣大喊，“您和七絕君必将永結同心，百年好合！！！就像佳偶天成、真愛無敵，誰也無法阻止您們在一起！！！”
很多年後，回憶起這一幕，夢魔還會吓出一身冷汗，格外慶幸自己懸崖勒馬，福至心靈。
“呵。”喊破嗓子的夢魔聽見陸青衡輕笑一聲，情緒意味不明，“既然你都這樣說了，姑且留你一命。”
“如果方衍再躲着我……”
雪白的大床上，沉睡的少年突然睜開眼睛，伸出右手，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轟然炸開，圍觀的妖魔連尖叫都來不及，便化作道道黑氣，凝結在少年掌心。
五指收攏的一剎那，夢魔清楚地聽見無數絕望的哀嚎——只一瞬便湮滅無聲，化作銀灰色的齑粉，從指縫簌簌流下，消失在空氣中。
“——這就是你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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