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天一場大雨,仿佛昭示着全年中最多雨的時節終于到來,往後很長時間天色都陰陰沉沉,間或急風驟雨,把陳家鳴先前養在陽臺的小盆栽弄得枝葉稀落。他心疼得很,把東西往裏挪了挪,結果沒幾天直接吹掉一件衣服,正好落在花盆上。

等他下課回來,無辜的盆栽已經被壓折了。

其實這本應與我沒什麽關系,但壞就壞在,那件騷包的衛衣是我剛買的,為了勾搭石川。

畢竟人靠衣裝,我帥也還想更帥。

“……反正這兩周的宿舍衛生歸你,作為賠償。”陳家鳴捧着只剩下土的花盆,邊唠叨,邊往垃圾桶裏抖盆裏的殘枝碎葉。

我正對着電腦整理期末複習的資料,被他這麽一打岔,手抖輸了許多行省略號,又趕緊删掉了。“歸我就歸我。”有正事呢,我回頭瞥他一眼,倒懶得像過去那樣耍嘴炮。

陳家鳴“嗤”地從嘴裏吐氣,以此表達對我的不屑,接着将新帶回來的苗種到盆裏,再撒上一層據說是進口的盆景肥料,特別精致。

我随口吐槽他一句:“之前那棵也能當肥用,你怎麽丢了?”

“看起來髒。”陳家鳴在陽臺門旁的小毯上蹭幹淨拖鞋底,才慢悠悠晃進屋裏,“晚上你記得倒垃圾,昨天扔的果核招了一堆蒼蠅,惡心死了。”

“瞎折騰。”我小聲嘀咕,不敢被他聽見。

最近陳家鳴脾氣不太好,貌似是因為他爺爺不聽勸,非給他約人相親,男女都有。他爸媽再硬氣,也不好直接和老爺子對嗆,私下哄着他去随便見見,然後說不合适就對了。可陳家鳴最反感“随便”二字——我和他認識快一年了,從沒見他像別人那樣去亂搞,即使周圍好條件、合适的對象挺多。

曾經有不死心的小基佬,做低伏小,試圖用真心感化他。可陳家鳴二話不說就把人約出來,半點情面也不給:“我倆不合适,你再糾纏下去,我就報警了。”

俗話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我和他在這方面性情很像,都是對感情很認真的類型。所以到現在,我倆聊天還時不時自我調侃,說再繼續下去就要從處男變成大齡處男了。但誰也不想放低标準,還年輕,像春光爛漫着呢,不樂意埋沒在一段或者好幾段乏味的關系裏。

我将剛弄好的文件分類保存,仔細聽聽,背後的人似乎看起了什麽視頻,還有吃零食的聲響,看來沒受多大影響。

宿舍裏安靜了一會。

然而,當我準備學海無涯苦做舟的時候,陳家鳴突然興高采烈地抓着一大包薯片過來,張嘴含糊不清地要我去看視頻。

“你把東西咽下去再說話……”我被他吵得難受,可手上動作沒停,點開了某站的首頁。

他伸手指了指網頁右邊好幾個小縮略圖裏的一個:“你!”

“上首頁了!”我猛然明白過來,也有點高興了。

陳家鳴卻搖搖頭:“看反應,大家,反應很熱烈啊。”他終于艱難地把薯片吞下去,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他媽吃獨食的。我從袋裏搶了一手掌的零食,也吃了起來,漫不經心地看他拿過鼠标将視頻打開。

剛開始,彈幕比較正常,大家很自覺地順着我說的開場白刷起了“前排!”、“失蹤人口回歸”以及“飛快來看我們小奇跡!”之類的話。但在我順便介紹了合作對象Smile_Smile之後,彈幕卡了一秒,随即爆炸式刷屏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耳朵!”

“立刻下樓跑圈!”

“夢想成真……夢想成真……”

“我的天這是什麽夢幻組合!我原地尖叫到鄰居半夜報警抓我!”

“大家悠着點,別發底端。”

“注意禮貌!”

當然,其中不乏故意挑事的黑,一口一個“呵呵這年頭主播都賣腐去了”,好像我火起來全靠和同性互動似的。

陳家鳴冷笑道:“肯定有其他人的粉絲混在裏頭,看你又上首頁,在活動裏頭壓他們一頭,心裏發酸着呢。”

對我來說,這一小撮黑完全不算事,不疼不癢,因此我沒應聲,繼續往下看。

随着視頻播放到我和Smile_Smile進入聯機模式,彈幕越發瘋狂起來,五彩斑斓,而且很多疊在一起,幾乎擋住了整個畫面。無奈之下,我只好調了下透明度,才稍微能看清。“觀看體驗極差。”陳家鳴抽空吐槽了一句,但語氣裏帶着笑意。我把自己的餅幹分他:“哈,小經紀人陳媽,別嘚瑟了。”

我倆說笑了一陣,此刻游戲劇情已經進展到女主角開始探索周圍,彈幕也變得更多:

“卧槽!前方高能!”

“默默換成外放。”

“啊啊啊啊啊啊啊原來是燈炸了!我要被音效吓死了!”

“貼臉超級高能在12:35!”

“感激彈幕君……”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什麽樣的節奏是最呀最搖擺~什麽樣的歌聲才是最開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哈哈哈哈哈歌詞救不了怕鬼人。”

“小奇跡膽子真的好大嘤嘤嘤……居然說帶勁……”

“可能是說笑笑的嬌喘帶勁?”

“媽呀我腰要軟了……”

“笑笑這尖叫真讓人想日他一萬遍。”

“前面的帶我一個!”

“我也要!”

陳家鳴一把捏癟了薯片袋,兩眼簡直要發光,伴着Smile_Smile的驚聲尖叫無比激動地喊:“就是這裏!哇,真是超受的!太色情了!”

“你冷靜點……”我縮回手,也不打算蹭他零食了,摸出石川給我的餅幹邊咬邊對彈幕發憷。現在的小姑娘啊,也許還有小夥子,真是太不矜持。明明這個什麽笑的聲音,也就一般,沒我阿川的嗓音半分好聽,嗯!

游戲女主角和黑貓一起開展獵殺惡人的計劃,正在第一個目标的屋子裏搜索。女主角去了後院,而黑貓用爪子推開某個房間的門,發現這裏都是些屠宰工具,還有幾具殘破的屍體。這時我聽自己說了句“待會肯定有震一下~”然後彈幕一串接着一串嚎叫起來,全是“不要!為什麽要吓貓貓!”之類的話。

劇情如我所說的那樣——兇殘的食人魔突然歸來,在黑貓準備離開屠宰室的時候,與它狹路相逢。彈幕頓時裏三層外三層蓋住了屏幕:

“貓貓快跑!”

“追逐戰get。”

“吸——是熟悉的味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奇跡超淡定!”

“你以為我會怕你嗎?對我就是怕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還好不是劇情殺。”

女主角從窗戶看到了屋裏發生的一切,機靈地躲藏起來。至于黑貓由于劇情安排,必須在逃跑中解開謎題,讓食人魔按計劃被電死。當然,解謎有我,萬無一失。而彈幕也紛紛對此表達崇拜之情:

“難怪小奇跡主動選黑貓,憑笑笑的智商……emmm……”

“我們笑是蠢萌!”

“666”

“這謎題解得是行雲流水水到渠成成竹在胸胸懷大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收藏主播歡樂多。”

“小奇跡真是智商之王。”

“肯定看攻略了!大家不要被騙了!我推薦一個無攻略通關的視頻xxxxxxxx!”

“前邊的欠舉報是吧!”

之後彈幕陷入了小小的混亂之中,我皺了皺眉,找到那條打廣告的傻逼彈幕點了舉報。不過,接下來似乎有觀衆注意到了我這次的合作實況打着新活動的标簽,于是彈幕畫風再次改變:

“哎小奇跡是參加了活動?”

“你不投我不投奇跡何時能出頭!”這條是陳家鳴發的,用來活躍氣氛。

“投票地址詳見視頻簡介,大家快去啊!”這條也是他,我服了,他還在旁邊津津自喜地向我吹噓。

“噫我以為笑笑也參加了呢……”

“難道那邊不發是因為——真相只有一個!”

“哇這西皮我吃。”

“甜,太甜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高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剛吃上糖就被吓到心肌梗塞……”

“求各位大佬趕緊搞個甜膩膩的cut,我決定暫時關視頻,實在太恐怖了TAT”

“QAQ QAQ QAQ”

“不要刷字符表情,不要發重複內容,請注意彈幕禮儀。”

“我屮艸芔茻,後面怎麽還有這麽多吓人的點!”

“這個作者也是變态,重制版比初版厲害多了……”

“決定加入購物車,親自體驗一下。”

“大家記得給小奇跡投票,別忘了每天有一票!”

我都能猜出後面的彈幕內容,不顧陳家鳴反對,退出視頻繼續去整理資料:“快期末了,你這麽有空就去準備專業考試,別湊熱鬧。”

陳家鳴翻白眼:“滾你丫的。”然後拖着椅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親自下場剪視頻。”

“記得啦!”他不耐煩地回答。

我理智地合上了嘴。

但今晚終究不是個安心學習的夜晚,沒多久,我就被震動的手機吸引了注意,摸過來一看,是石川給我發了消息。他家的貓被帶去醫院做定期檢查,剛到家,還帶着個伊麗莎白圈,光看圖片就能感覺到那股傻勁。我笑出了聲,趕緊保存下來做了張“我超兇噠”的表情包作為回複:“好可愛啊!”

石川一米九:有點醜。

石川一米九:是我拍糊了。

石川一米九:它真人,真貓更可愛。

我他媽超超超超超級想看真貓!可惜還不是時候,我無奈嘆息,可憐兮兮發過去一行字:“平時多來幾張圖片呀,讓我體驗一下雲養貓的滋味。”

石川一米九:嗯。

石川一米九:你喜歡。

石川一米九:我可以每天都發。

這一刻,我心花怒放,什麽視頻上首頁帶來的喜悅完全比不上他願意每天和我閑聊的快樂……我根本不猶豫,非常果斷地回道:“好!”

這才是真正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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