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窗外的暮色落進來,塵埃漂浮在空氣裏,醫院空氣內的消毒水充斥鼻尖,靳北尤其不喜歡這種味道,讓他眉頭都皺緊了。

靳偉城跟蒲婷婷是商業聯姻。兩人生下雙胞胎後不久,蒲婷婷從剛結婚時這個男人才華能力和顏值的迷惑中清醒過來,意識到對方本質的冷漠和板正、以及并不愛她的真相。

最後她選擇了離婚,帶走了雙胞胎之一的靳望。

“我們本來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靳北眯了眯眸子,緩慢地說,“後來母親留下了我,然後就變不一樣了。當時誰留下來,是法院判的,還是你們自己選擇的?”

靳偉城想了想:“你母親選的。”

靳北沒說話。

他幾乎沒怎麽見過自己的另外一位兄長,蒲婷婷也從未回過靳家,也從不來探望她另外一個兒子。

她帶着靳望,很長一段時間消失在靳家父子的生命裏。

因而靳北也從未有過機會追究,選擇的結果是被一個人偏愛,還是概率問題。

靳北偶爾會考慮這個不被靳偉城允許的問題。

離開了一個兒子後,靳偉城便将靳北當作繼承人培養,感情是多餘累贅的東西,靳北只需要教養、聰慧過人、能力出衆、手段高明。

很快,靳偉城便從嘆息的遺憾情緒裏走了出來,繼續翻看手上的報告。

另外一個兒子的離世,對他來說只是家庭倫理上作為父親失去一個兒子的遺憾,而沒有半點親情可言。

靳北有些煩躁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腕,看了看床上的人,起身離開了病房,點了一根煙。

他很少抽煙,江向笛不喜歡,除非商業應酬,靳北不碰煙酒一類的東西。

和江向笛協議結婚是他做過最出格的一件事,好在靳偉城并沒有表達強硬的反對意見。自己的兒子需要一個足夠聽話乖巧、又容易控制的人做為配偶存在,對背後的事業會有很大助益,這一點靳偉城是清楚的。

江向笛符合靳偉城的全部要求,人被靳北帶回來時,靳偉城很滿意,難得作為長輩包了個紅包。

以後每年過節一個紅包,刻板而守舊,江向笛倒是沒有半點厭煩,每次都彎着眉乖巧懂事地感謝,下次來的時候同樣會帶上精心準備的禮物。

偌大冷清的靳家別墅會難得亮起燈光,仿佛冰冷的城堡有了點人氣。

江向笛身上有股魔力,表面平靜如水,內裏卻帶着濃烈而炙熱的感情,靳北喜歡,靳偉城也看得出來。

靳北抽了半根煙回來,說:“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我今天要留院觀察一天。”

靳偉城放下了手裏的東西,難得說了一句除公司以外的事,“別虧待小江,他是個好孩子,你要多負責。”

只是靳偉城在這方面也有些失敗,實在沒什麽能教給他。

靳北說:“我知道了。”

盛夏的暑熱滾滾,中午的盒飯被送來的時候,後勤部還提着一包包紙袋。

小唐好奇地湊過來:“這都是什麽啊?”

“江哥買的,送給大家的奶茶。”

雜志社中午時間是比較自由的,大家一聽,都驚喜地跑過來,有個女生說:“還有常溫的可以選,江哥想的太周到了吧。”

江向笛從門口走進來:“很榮幸被大家挑選上創意牆,所以請大家喝奶茶。”

沒人會拒絕免費的奶茶,況且每人一份,本來還有一個投了小楓作品而不好意思拿的,此刻也被同伴塞了一杯在手裏:“跟你講江哥人很好的。”

頓時心情複雜。

“好甜,也就小姑娘們喜歡了,”趙心言吸了一口,說,“聽說你還送了主編和小楓?這兩人你給來幹嘛?”

江向笛走了出去,道:“不給的話,主編反而會生氣,大家也都會喝的不愉快。”

大家都在用餐間,走道上沒什麽人,他們剛拐回辦公室,就看到迎面小楓走過來。

她臉色似乎有些難看,見到江向笛一愣,想把手裏他送的奶茶丢掉。

自從她沒能拿下創意牆刊登的機會,回想以前有多信誓旦旦,現在就有多丢臉,連帶看到江向笛就讓她感到難堪和惱怒。

趙心言攔住了她的手:“我建議你不要這麽做。”

江向笛望過來,他的茶色眼睛裏沒什麽情緒,輕飄飄的,卻像是那天用實力驚人、和證明自己一樣,他說:“你扔掉的不只是你手裏的東西、或者我的面子,圖一時爽快。還有你自己,大家會覺得你不合群也不懂事,你會被孤立。”

他垂着眼,不笑的時候嚴肅而清冷,連原本好看的相貌都有種冷冽的美,像是個嚴厲的長輩,氣勢格外能唬人。

小楓臉色變了變,明白了他的意思。人心是個無法控制的東西,雜志社裏都是聰明人,看到好處便幫她一下,實際上并不會站在她身邊。被丢棄的時候她什麽都不是,後臺都拯救不了她。

小楓弄清楚了其中利害,咬牙說:“對不起。”

說完人就跑了,趙心言說:“毫無誠意。”

江向笛:“年輕人,難免會比較尖銳。”

“你也才二十出頭,”趙心言說,“剛剛那個瞬間,我覺得你還挺硬氣。”

江向笛哭笑不得說:“我平時難道很軟嗎?”

趙心言脫口而出:“得摸一摸才知道。”

江向笛一愣,趙心言立即意識到了自己嘴快說了什麽話,還沒來得及補救,江向笛就嚴肅道:“別再跟我開這種玩笑了。”

他不是直男,喜歡男人。

趙心言看到他認真的茶色的眼睛、以及纖長濃密的睫毛,頓時一陣心砰砰跳,臉頰微燙:“可是……”

可是已經離婚了。

他似乎還要說什麽,江向笛卻已經回了辦公桌準備午休了,他每天中午總會有午休的習慣。

最近大概是嫌辦公室空調打的太低,自己找了個毛毯蓋着。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江向笛被叫了出去,見到那次投票會議上、和雜志社合夥人坐在一起美協成員曹青山。

他有些微胖,面容和藹,額頭光亮,頭發有些少,喜歡眯着眼睛笑,看着和氣。

“你就是江向笛?”曹青山見到他,一眼看過去便覺得會是很乖的男孩,再想到這人的在藝術上的天賦和靈氣,心裏的好感度噌噌上升。

他說:“你有興趣加入我們美術協會嗎?我很樂意當你的老師教你。”

他的意思很直白,江向笛一愣,笑道:“抱歉,我已經有老師了。”

曹青山有些意外,又覺得意料之中:“果然,我見到你的作品就覺得不像是外行人。我可以看看你的手稿嗎?”

江向笛想起來稿子還在靳家小洋房裏,說:“可以明天帶過來給您嗎?”

“好好好,”曹青山說,“你老師是哪位?門派是什麽?說不定我聽過。”

江向笛的老師是蒲望之給他介紹的,很淵博而且很有水平,比較低調,喜歡旅游,經常見不到人。江向笛回憶了片刻,愣是沒出來自己師門還有什麽門派。

曹青山見他許久未說話,便道:“是我莽撞了。”

美術協會雖然是個官方組織,但民間還有許多紛繁派別,其中也有不少能力卓絕出衆的畫家。

畫界需要百花齊放,也需要更多新鮮血液湧入。

他握住江向笛的手,沒別的意思:“年輕人,你一定要考慮一下加入我們,福利多多,美女如雲。”

江向笛:“……”

下了班,江向笛便回灣上風華取手稿。

其實已經連續好幾天,他沒再跟靳北聯系。這跟兩人結婚的時候很像,靳北很忙,平日裏很少打電話或是發消息。

江向笛有不少東西在這裏,他有一間書房,都是他的一些藏畫、畫集和藏書一類的,包括他的各種手稿,東西又多也重,他自己實在搬不動,便暫時留下了。

簽完離婚協議後那天、他就把自己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都收拾了,然後帶到租好的房子那裏,住了幾天。

灣上風華的房子是靳家的,只住過江向笛和靳北,靳北不常來住,也從不帶人來過,三年裏除了鄧芸來取文件,以及家政阿姨,便無人造訪過。

幾天沒回來,陽臺的窗似乎沒關,雨水落進來留下了一片污漬,連陽臺的衣服都刮濕了。

江向笛皺了皺眉,潔癖的毛病犯了,便把它們都取下來再洗了一遍,直接烘幹放到房間裏。然後給有些蔫巴的花草澆了水。

仙人球倒是不影響,根根刺紮人的很,江向笛一看到就有些發愁。

長太大了,搬家不太好拿。

他記得以前在讀書的時候,長得可慢了,蒲望之還幾次懷疑他把這東西給養死了。

江向笛拿了手稿,剛到樓下,就聽到推門的聲音,果然看到一個高大漆黑的背影。

啪的一聲,靳北把燈打開了,看到屋子裏的人,明顯的愣了一下。

他似乎沒有意料到會看到江向笛,頓時有些驚訝,又有些期待和欣慰,類似于回家發現、他的小貓還在家裏的心情。

江向笛先開口了:“我回來拿東西。”

他有些清冷的嗓音讓靳北回過神,低頭看到江向笛手上的包,神情微冷:“你什麽時候搬走?”

他話說出口,頓時有些後悔。

江向笛一愣,道:“抱歉,我過兩天有空了就來搬。”

靳北松開門把手進來,頓了頓,說:“如果你找不到房子,就先在這裏住下吧。”

他這句話有些猶豫,還有些客氣,意思像是在挽留。

江向笛挑了挑眉,覺得這人雖然當配偶不怎麽樣,人品卻是不壞。

燈光下靳北的相貌還是跟蒲望之驚人的相似,但江向笛能區分兩人的不同,氣質、語速、說話的習慣和小動作其實都是有差別。

以前他是沉淪在過去中,而現在清醒了,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樣。

“不用了。”江向笛搖了搖頭,随即走到門口穿鞋。

靳北的目光跟着他的動作,在家裏的時候,江向笛不喜歡穿拖鞋,穿着襪子甚至不穿,這個認知以往靳北都會忽略過去,今天卻清晰地從他腦海裏冒了出來。

他愣了愣,說:“好。”

江向笛沒接話,非常貼心地給靳北順手關上了門。

靳北:“…… ”

透過窗戶,能看到江向笛離開的背影,他走的很快,因為只套了件襯衫,顯得清瘦單薄,步伐卻很穩當。

小區門口就有公交地鐵,交通很方便。

靳北覺得自己此刻追上去,那人也不會願意接受他送他回去。

他今天不想睡公司,便直接回來了,卻沒想到會遇到江向笛,也沒想到這人會這麽平靜,看不出來絲毫難過的樣子。

他原先以為只是江向笛生氣了,所以鬧脾氣跟他離婚。

左右不過是個協議合同,簽便簽了,沒什麽要緊。

然而就在剛才,靳北清晰地意識到,江向笛已經沒有義務留下來了,也不需要告訴他自己要去哪裏。他們不再是配偶關系,他的小貓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我!提前更新了!jio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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