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市醫院即便是在雙休, 人也非常的多。

進了大廳,熟悉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襲來,江向笛有些感慨。

孟川伸手, 捏了捏他的手臂。

他明白江向笛排斥來醫院的原因。

就在市醫院背後的住院區,蒲望之生病後便一直住在這裏,直到離世。

江向笛搖頭輕聲說:“我沒事, 這都過去多久了。”

江向笛因為提前預約, 直接去了診室。

看診的醫生架着一副老花鏡, 眯眼聽江向笛描述了一遍症狀, 說:“吃壞肚子犯困勞累這些都要注意休息和飲食……腰腹疼痛?你這都什麽毛病, 先去驗個血吧。”

江向笛便提着單子去驗血那裏排隊, 孟川看着十多個人的隊伍,皺眉說:“這個醫生感覺不太靠譜啊。”

江向笛看了看時間:“只能等等了。”

抽完了血還需要等待結果出來,時間比較長, 孟川拉着江向笛玩游戲,江向笛挺久沒玩過了,上來手生、輸了好多次。

孟川說:“等着, 哥來救你!”

直到孟川的電話響了, 江向笛掃了眼,注意到上面客戶的備注。

孟川只好無奈起來去接電話了, 又皺着眉頭回來,江向笛說:“客戶找你了?”

孟川:“事情有點緊急。”

孟川事業心比較重,又在事務所上班, 江向笛當然能理解便送他去車那裏, 說:“你去忙吧,回頭我自己打車回去。”

孟川便跟他道別:“診斷結果出來了記得告訴我啊!”

孟川離開後,江向笛便坐在椅子上玩手機, 他等結果等的實在有些長了,過去詢問了一下,護士小姐姐看到這麽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小哥哥,忙跑去查了查,說:“您的情況有些特殊,請您再耐心等待一下。”

江向笛:“謝謝。”

結果出來後,江向笛拿着他看不懂的單子和指示去了另外一個科室,醫生看了看結果,擡頭看了他一眼,神情怪異。

江向笛感覺自己的心一跳,有些忐忑:“您說吧。”

就算是什麽不好治的絕症他也只能接受了。

“沒那麽吓人。”醫生語氣輕松,“也就是你懷孕了。”

自從在雜志刊物上發現一幅讓人驚豔的雨後彩虹圖後,美術論壇的用戶們便一直念念不忘,直到S城美術協會官網發布了這幅圖的掃描高清版供大家欣賞。

很快就有人扒了出來——

[大家快看,有落梅印!]

[落梅印是啥?]

[科普!是幾年前一個非常有靈氣的年輕人,很低調,但他的畫都很好看,我找找圖還有。然後他喜歡在畫上留一個落梅印記,所以就叫他落梅。]

他們說的人,便是江向笛。不過他混論壇的那年還是高考後,活躍了一年多時間,後來因為別的原因,沒再去了。

就是那段時間,他以一幅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賽馬圖驚豔了論壇中的很多年輕人,後來又有了一幅冬梅工筆畫、和田園風光的油畫,奠定他在論壇內的傳奇地位。

那種靈氣會在作品上顯露無疑,不只是提升格調,而是江向笛蘊含在畫筆裏豐富強大而又迷人的精神世界,讓人忍不住為其驚嘆、而又享受其中。

直至最後突然消失。

[是停筆了嗎?]

[不知道,沒人知道。]

[那好可惜,要是加入美協或者有作品參加畫展就好了,很想再看看他構造的藝術世界]

網上的讨論持續了一段時間,而在醫院裏的江向笛卻在此刻沉默了好片刻。

好像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離他遠去,世界安靜了下來,直到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把他的神思拉了回來:“您說什麽?”

這名醫生也算經歷過大風大浪,表情鎮定些,推了推眼睛,輕咳道:“你出生後沒做過這方面的檢查?”

江向笛有些恍惚地搖了搖頭。

這跟檢查有什麽關系?據他媽的性格,出生後能把孩子養活已經不容易了,根本不會花錢再去做什麽體檢。

醫生:“上一次性.生活在多久以前?”

江向笛想了想:“大概……一個多月。”

醫生:“男性?”

江向笛點點頭,又一愣,腦中一片空白。

“……雖然很少見,但醫學史上并非沒有先例。”

醫生開始憂慮這個年輕人的腦子,以及他的後代,“就是你要生寶寶了。”

江向笛卻道:“你診斷錯了,我聽不懂。”

醫生:“您需要冷靜一下。”

江向笛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垂下來,落在那張他看不懂的化驗單上。

他的外公被診斷出病情惡化的時候,江向笛還沒有那麽驚訝和難以接受,因為他知道外公老了,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而在這之前,他唯一一次無法接受的診斷結果,是蒲望之被查出來患了一種治不好的、會奪走他生命的毛病。

江向笛不信。

但是每一個醫生都說、沒有出錯,就是如此。

所以他必須接受這個近乎無情又令人絕望的意外和噩耗。

醫生看着面前的年輕人,面露同情,卻盡力鼓勵他:“放輕松。沒關系,現在科技這麽發達了,生産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前不久國外就有一對夫夫生下了一個寶寶,一家三口平安健康,孩子也很像兩個爸爸。”

江向笛聞言一愣,問道:“會很像他爸爸嗎?”

孩子是誰的毋庸置疑,他只跟靳北上過床。

想到這一點,江向笛握了握拳頭。

算算時間,就是家裏沒套了那次,江向笛還提醒過靳北別弄.太狠,結果還不給他清洗!

“像不像的話,基因和概率問題,不過一般寶寶生下來都會很像兩個爸爸。”

醫生看着這個模樣乖巧的男孩,對方雖然看起來打擊很大,但情緒控制的很好,沒有亂發脾氣,說話和行為仍很禮貌,讓人很有好感。

醫生說,“你要是覺得狀态可以,我給你再安排一下幾個檢查……沒人陪你來嗎?”

江向笛毫不思索地問:“沒有。我一個人沒法完成嗎?”

醫生搖頭:“不會。”

江向笛很多時候都習慣了獨來獨往,他從小便是被鄧萱散養的,長大了就算是被江家認回了,但實際上也是有名無分,家裏連他的位置也沒有一個,而是一直住校。

醫生說:“不過我建議最好有個人照看,以防萬一。”

江向笛點點頭,他拿着單子出去,但大概是心緒不寧,心裏想着事,市醫院又大,他轉了幾圈,也沒找到上面說到的科室。

以前他總是來住院部,很少來門診室這邊的大樓,而且一年前市醫院修繕過,變得更大更複雜了。

江向笛拐了個彎,差點跟對面的人撞上。

他往旁邊避了避,對方卻伸手攬住了他的後腰往旁邊帶了帶,身影罩了下來,讓江向笛免于撞到旁側的壁畫。

“江向笛?”靳北驚訝說,“你怎麽在這?”

他的反應敏捷迅速,平日裏又時常鍛煉,發現是江向笛後忙伸手把人扶了一下。

這人背脊單薄又瘦削,腰卻是軟而瘦,隔着薄薄的衣料,皮膚的溫度傳過來。

江向笛被他一攬反倒吓到了,驚魂未定地反抓着靳北的手:“你怎麽不看路?!”

靳北被他反問了一句,弄不清楚江向笛這突然爆發的怒氣,便擡頭看了看,江向笛方才走反了方向,而且他也放慢了腳步。

江向笛松開了手,彎腰去把地上的單子撿起來,靳北想去幫忙,被他攔了一下,皺眉問:“你的單子?怎麽樣?”

江向笛鎮定了下來,佯裝輕松道:“沒什麽大毛病。”

靳北:“讓我看看。”

“靳總。”江向笛丈量了一下,靳北的襯衫袖子下的手臂藏着爆發的力量,包括家世背景等,确實能夠完全滿足孟川在車上跟他描述的內容的條件。

江向笛眸色微冷,他平日裏總很有風度、卻與軟弱和包子性格不沾邊。這一點靳北在那次大馬路上見識過了。

江向笛不笑的時候氣場也很足,頗有幾分威勢,說:“我們之間其實連朋友也不是。就好比我不能過問你來醫院幹什麽,我生病和不生病也是我自己的隐私。”

靳北意識到了這人吃軟不吃硬,硬搶單子固然不是辦不到,但靳北擔心自己又把人推的更遠。

小貓機靈又敏捷、防備心和警惕性也高的不得了。這個時候更強硬,江向笛反而會更炸毛。

靳北便告訴他:“我來醫院陪我爸複診。”

江向笛一愣,想起那位不茍言笑、總是嚴肅卻一見面就給他發紅包的長輩,給的紅包又大又鼓,還給過一次銀行卡。

也算收了人不少錢了,江向笛語氣和緩了些:“這樣啊,那麻煩代我向老靳總問好。”

“我會傳達的。”靳北又問,“你剛剛在找什麽?這邊過去就是住院區了。”

江向笛邁出的豪爽的步伐一頓,低頭又去看指示圖。

他微微睜大眼睛,像是才發現似的:“啊……好像走反了。”

靠。

方才還又冷淡又淩厲的茶色眼睛帶了點迷惘和懊惱,像極了發現了自己迷路了氣急敗壞又迷迷糊糊的小貓。

靳北忍不住勾唇:“那走吧,我帶你出去。”

出去後靳北要去拿藥,江向笛去往反方向。

沿路都是女士,不過江向笛并不突兀,趁着沒人注意進了科室。

檢查并不複雜,很快結果就出來了,醫生說:“沒什麽大毛病,胎兒很健康。大概快兩個月,要多注意些。兩周後再過來檢查。”

江向笛問:“孩子可以不要嗎?”

醫生不怎麽驚訝,只是看到這麽年輕好看的男生有些可惜,柔聲道:“可能對身體有無法估計的損害,所以并不建議。”

“另外,如果打胎的話,必須帶寶寶另外一個爸爸過來簽字。”

江向笛微愣。

三個月之內,其實是打胎的最好時間。他與靳北已經離婚,江向笛沒有把孩子留下的必要。

但是他猶豫了。

江向笛說:“好,我記下了。”

他的神色平靜了下來,只是眉間有些疲憊。

在醫院裏跑來跑去真的挺累,江向笛拿了些補藥、中途還被塞了兩本講生寶寶的冊子,走出了大門。

裹挾着熱氣的夜風吹來,吹去了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江向笛實在走不動路了,便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一會兒。

他伸手把手機照明打開,看了看周圍,便覺得這幅環境有些熟悉。

便嘆氣道:“原來是這裏。”

風吹過樹林和灌木叢,帶來沙沙的聲音,路燈的光輝灑在地上。如果是在白天,這裏會有不少散步的老人或者病人等等經過。

如果是在夜晚,便會有行跡匆匆的行人走過。

幾年前,白天,江向笛坐在這裏,等待着探望蒲望之病房的時間的到來;夜晚,他從蒲望之的病房裏出來,也坐在這裏,消化那無法排解的痛苦和煎熬。

他什麽也不會想,因為沒有餘力去想學業、去想畫畫、去想自己的生活、或者休閑娛樂。

他坐在這裏,總是有些放空地,想着進去後該怎麽面對蒲望之,面對對方越來越糟糕的病情和狀态。

然而他又不得不讓自己保持足夠的放松、堅持,然後去鎮定又冷靜地扮演着鼓勵對方積極樂觀應對治療的角色。

病情摧折着蒲望之的命,絕望和無力是一點點累積起來的、慢慢侵蝕着江向笛的精神和堅持,就等着最後的崩塌。

大概是那些回憶陡然間卷土重來,江向笛覺得自己全身冰涼,連絲毫起身逃離的力氣都沒有。

他有些痛苦地喘息。

直到有一道手電筒的光打過來,江向笛忙側頭避開。

“抱歉。”熟悉的聲音傳入耳朵。

江向笛愣了愣,看到靳北關了手電筒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

椅子增加了一個人的分量,江向笛也能感覺到,甚至能聞到靳北身上熟悉的冷冽的男士香水殘留。

江向笛沒有動,對方的相貌讓他一陣晃神。

他昔日在這個長椅上坐着時候,也有人來找他看他跟他說話,認識的不認識的,卻沒有一個是他最想見到的。

靳北看江向笛愣着看自己,皺眉說:“你在這坐了多久了?”

“休息會兒,”江向笛搖頭,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吃驚道:“你怎麽在這?”

靳北說:“我開車經過。”

他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遠遠只覺得坐在醫院門口小樹林旁長椅上的人的身影和着裝有些像江向笛。

江向笛忽然很想說話,不知道是因為靳北,還是他再也不想一個人像方才那樣孤獨地坐在這裏。

他問:“那還挺巧的,老靳總呢?治療順利嗎?”

“還不錯,司機送他回去了。”靳北沒想到江向笛怎麽會突然閑聊起來,側眸望過去,發現對方眼睛有些紅,因為方才強光的刺激讓他眼睛流了點淚,睫毛濕漉漉的,是離婚後便沒有見過的柔軟而脆弱的模樣。

甚至看起來很難過。

靳北心一沉,問道:“你的病……很嚴重嗎?”

江向笛搖了搖頭:“不嚴重。”

靳北垂眸看他,覺得江向笛的狀态不太對。

路燈昏黃的燈光灑落下來,夜風吹過,伴随着樹林沙沙的聲音,不知道哪兩個人家大晚上的上街遛狗,狗吠聲遠遠傳過來。

江向笛片刻也坐不下去了,他抓住了靳北的手臂,說:“你接我走吧,好不好?”

他的眼裏好似落進了一點星光,又似即将熄滅的篝火。

靳北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捏緊,讓江向笛眉頭都皺了皺,靳北說:“好。”

作者有話要說:  拐跑小妙招get

小江的名字是這個: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笛聲和江水總是在一起,而北是個方向,所以取了個向字

v章随機掉落小紅包熱鬧一下

下一章更新争取在下午六點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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