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夫君心酸
聽到庶出兄長這四個字,蘇磬音就也瞬間想了起來。
當初老太太的手段幹脆,除了侯爺齊通這一個親兒子外,剩下的庶出們,都是一成年便遠遠打發了出去,因此如今的齊侯府裏,并沒有什麽叔伯兄弟,住着的也就是長發嫡枝這一脈。
上頭的老太太不必多提,侯爺齊通雖先後娶過兩回太太,子嗣卻并不算多。
兩位少爺一嫡一庶,齊茂行是正經的原配嫡子,先太太去後,後面的太太李氏生下一位姑娘,名為齊珊,如今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半大孩子,府裏便混在一處排行,都叫三姑娘。
齊茂行插在中間,排行第二,上頭還有一位齊家大爺,名為齊君行。
齊大爺只比齊茂行大了半年,聽說兩年前便考上了秀才功名,這會兒正在國子監裏讀書,極少回來。
蘇磬音也只是在和齊茂行大婚時,在第二日認親時混在府裏人群裏見過一回面,之後就竟是再沒見他回來過。
侯府裏還未分家的庶出少爺,這麽長久的不回來,自然是有些不太尋常的。事實上,因為侯府裏這篩子一樣的下人,加上有八卦小能手月白的存在,她還當真隐隐聽說過不少內情。
齊大爺是妾生子,生母是一位姓木的姨娘。單從身為妾室卻能生出庶長子,就知道這位姨娘是十分得寵的。
據說,當初齊候爺原本就鐘愛木姨娘的風情,待她到生下庶長子,齊大爺自小聰慧好學,侯爺便對她們母子更是喜愛,雖是妾室庶出,平日離得衣食住行卻是處處偏心,連這齊茂行的名字,都是先給長子取了齊君行的大名後,才順手也跟着起了齊茂行。
木姨娘也因此很是張狂,處處掐尖,甚至生生的把先太太都氣倒了好幾回,偏偏有侯爺在後撐腰,也是次次都平安無事。
這且罷了,因着這份偏愛,木姨娘便生出了些不該有的心思,她瞧着自個兒子遠比齊茂行更得侯爺歡心,又湊巧遇上一向結實的齊茂行得了風寒病倒,一時黑了心,便收買下人,在給齊茂行的湯藥裏動了手腳。
先太太愛子心切,在給齊茂行喂藥前自個先嘗了一口,最終齊茂行僥幸沒事,一向體弱多病的先太太,卻因此一氣兒倒下,再也沒有起來。
齊茂行至此成了沒娘的孩子,這才送到了老太太的房裏,一日日長到成人。
妾室謀殺嫡子主母,這放在哪,也是大逆不道的驚天醜事。
老太太原本就厭煩木姨娘的妖妖嬈嬈,查清內情之後,為了肅清家宅,更是為了給親家一個交代,先太太的喪事還未辦完,便雷厲風行,下令将得寵多年的木姨娘斃在了府裏。
至于齊大爺齊君行,雖也是自個的親孫子,卻也是自此恨屋及烏,逼着侯爺将才六七歲的庶長子遠遠的送去了莊子上。
若按着常理,這擺明了扔在別院的庶出少爺,該是這輩子都回不來,至多成年之後,給個千百兩銀子打發出去的下場。
可是這齊家大爺卻争氣,自個在莊子上發憤圖強,十四歲便考上了秀才功名。
齊侯爺原本就喜歡讀書人,若不然也不會才打小便偏愛會讀書長子,聽聞這消息之後,又喚醒了他滿腔的慈父之情,便又求了老太太,只說着稚子無辜,耽擱了這般才華實在可惜,硬是尋了人,将長子送進了國子監讀書。
老太太雖看在兒子的面子上同意接人接回了京,但是到底心疼自小帶大的齊茂行,怕他瞧着這半個殺母仇人的庶出哥哥心裏不痛快,便在國子監外置了一所宅院叫他住着,直言叫沒事不必回來請安。
知道自個不受人待見,齊大爺也識趣的并不怎麽回來,即便是當初齊茂行娶親這樣的大事,也不過回來府裏認了個人,第二天就又回了國子監去,也難怪蘇磬音雖然知道有這麽一號人的存在,但是這會兒回想起來,卻還是連這位大伯子的臉都不太能記清。
齊茂行低着頭,面帶嫌惡:“我生來便不愛聖賢之道,四歲就求着老太太找了武師傅磨煉拳腳,倒是齊君行自小就會讀書,也比我更讨父親歡喜。”
“府裏那是便敢給我這兒送次一等的筆墨紙硯,被我發現問起來,又仗着當時娘親病弱,沒精力理事,便振振有辭,說什麽上等的不多,已給了齊君行,又說我寫不得幾個字,原就用不着那些好的,給了也是可惜的混賬話來。”
“若非當時有祖母出面,這事也就這麽過去了。”
“這還有妻妾嫡庶的規矩在前頂着,他們便敢看人下碟,更何況現在我還成了一介廢人。”
蘇磬音聞訊恍然,也難怪當初她殺雞儆猴時,齊茂行支持的那般果斷了,她原以為是只是他信守承諾、言出必踐。
原來,是自個兒也曾經吃過這樣的暗虧,才明白她的處境。
恍然之餘,蘇磬音又忍不住又有些意外。
雖然說着“一介廢人”的話,但是齊茂行卻也并沒有自怨自艾。
他面不改色地咽下手裏的苦藥,別說吃放在一邊兒的蜜餞了,清水都沒喝一口,便拿了帕子擦着嘴角,嘲諷道:“一起子眼皮淺的小人罷了,若要在意他們,幼時便該活活氣死。”
齊茂行這話,還當真不是為着面子強撐。
事實上,以祖母待他的在意,他若是當真不願,這幾日但凡派人去與老太太張個口,這些人如何能走的這般幹脆?只怕連這念頭都不敢有!
更莫提,太子殿下派來的解毒之人,早在前幾日就早已混在來往的太醫裏,給他留下了解毒良藥,他的雙腿其實已經隐隐恢複了知覺,痊愈也不過幾月的功夫。
他故意一聲不吭,就是故意冷眼瞧着他們自作聰明,如今要走,自然是輕易的很,但是等到他完成了殿下的吩咐,說出實情助殿下成就大業,這些人便再是悔恨不疊,哭喊着認錯,想要回來也是決計不能的了。
別說他只是奉着殿下的旨意,故意裝作身中劇毒、命不久矣,就算他是當真成了一介廢人,也不至于淪落到和下人奴婢之流計較的地步。
何必呢?與這些人較真兒,丢的是他自個的體面身份。
他上有娘娘殿下記挂垂問,家裏又有祖母與表妹對他日日擔憂,對他來說便已足夠。
他心下裏當真在意的,也就這麽幾個敬慕親近之人。
齊茂行拿着帕子,仔細的将沾了藥味的手指嘴角都一一擦淨。
更莫提,便連夫人蘇磬音,近些日子都待他和氣了不少。
想到這,齊茂行微微擡眼,看了一眼蘇磬音平和的恬淡神情,便忍不住的暗暗搖頭。
蘇磬音這人,論出身論容貌,自然是沒得說,這心性行事,更是是個拎得清的。
只是——
這也太拎得清了些!
若是要妻子,他還是寧願是表妹那樣當真心疼他,整日過來問長問短,眼睛都哭腫了的貼心人。
雖說哭哭啼啼的并沒有什麽用處,還叫他更添了一樁操心,但這也是因着記挂他,起碼暖心不是?
不像蘇磬音,從頭到尾,都沒事人似的,因他自幼習武,五感都強過平常人許多,在四下無人之時,他還偶爾聽蘇磬音在隔壁,和丫鬟商量待他死了,在這侯府裏要如何寡居才最舒坦?
好賴是在一個屋子裏住了這麽多月呢,便是沒有夫妻之實,見面三分的面子情也總該有些吧?
如此冷靜絕情,簡直聽得的叫他心酸!
還好他們只是面上夫妻,還好他還有表妹,不必當真與她共度一世……
齊茂行正思量間,外頭又傳來了長夏那清脆婉轉的罵人聲,似是在訓斥小丫鬟們嚼舌頭,威脅下回再叫她瞧見,就拿燙紅的鉗子嘴都給你夾熟咯!
從前長夏說話一直是嬌嬌嗲嗲,一聲三轉。
蘇磬音雖知道吳地口音原就如此,但私心裏,卻總覺得她有幾分矯揉做作之嫌。
倒是這陣子,這丫鬟一改從前的人設,動辄罵人,且還罵的這麽富有節奏,蘇磬音反而覺着生動好笑,因此說等着長夏進了屋,就笑着問了一句怎麽了?
蘇磬音原是随口一問,但長夏聞言之後,卻像是顧忌着什麽一般,咬咬唇,偷偷瞧了一眼一旁的齊茂行,低聲道:“說是聽說老爺太太吩咐了,要派人,接大爺回府來住。”
不妨她們嚼的竟是這樣的舌頭,蘇磬音也是一愣,扭過頭,有些猶豫的看向齊茂行。
齊茂行的動作微微一頓。
父親……
齊茂行的眼底閃過一絲冷漠。
齊侯爺自小就更偏心長子,也早已不是第一次越過他選擇齊君行,打小時候起,就已經習慣的事,如今重來一次,雖然心頭仍然有些熟悉的發緊,但他也不是受不過來。
至于太太李氏,因娘親去後他都一直養在老太太的房裏,與這個繼母更是幾乎沒怎麽相處過,不過幾分面子情的客氣罷了,這會兒夫唱婦随的一道去接了齊君行,他更是毫不意外。
齊茂行扔下手裏的帕子,不再多想他的生父繼母,一時記挂起了另一件事。
他這才廢了幾日?父親繼母便這般着急去叫齊君行。想必祖母定是還不知道的,若是提早知道,必然不會應允,也不會叫這事傳的滿府都是。
祖母這幾日,原本就因為擔憂他發了頭疼的舊毛病,若是知道了這事,再生一場氣,他自個倒無妨,再連累祖母病得更厲害可如何是好?
一念及此,齊茂行便又暗暗思索,他是不是應該先派個人好好與祖母說說,也免得祖母再更着急。
這麽想着,齊茂行便又開口道:“老太太呢?”
他原意是問老太太聽說了沒,還好不好,可長夏的頭低的更深,小聲回了一句:“老太太應了。”
——————
在蘇磬音眼裏,如果說剛才齊家大爺要回來的消息,對齊茂行只是普通傷害的話,那麽這一句話的分量,就簡直像是會心一擊。
分明是這麽簡單的幾個字,齊茂行卻像是一瞬間沒能聽懂似的,足足一動不動的僵硬半盞茶的功夫,方才緩緩眨了一次眼睛,重新有了動作。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像這時候才忽的察覺到了方才那一碗藥的苦澀一般,低下頭,伸出手,慢慢的拿了一枚蜜餞放進了嘴裏,不出一聲。
蘇磬音眼裏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同情,小聲開了口:“若不然,我去五福堂一遭,與老太太好好問問?”
齊茂行垂着眼,将蜜餞咬的嘎吱作響,半晌,才悶悶回了一句:“不用!”
除了這一句之外,他再不肯多說旁的,甚至一直側着頭,連視線都沒有再和她對視。
蘇磬音張張口,但最終,還是十分善解人意的沒有再糾結這個話題,見齊茂行不願多說,還幹脆站起身,随口找了個借口走了出去。
一路都無話,等到回到了自個的西屋,蘇磬音瞧了瞧木槅扇有沒有關嚴,才扭頭和月白石青兩個開了口:“給我換身衣裳,我要去老太太那問安。”
石青滿臉詫異:“姑爺不是說不用……”
“噓——”蘇磬音将食指豎在唇前,壓低了聲音,彎眉一笑:“他是說了不用,可我也沒打算聽呀!”
作者有話要說: 齊茂行:她也太絕情了,簡直聽得叫人心酸,還要我要和離。
蘇磬音:嗯?那你恐怕心酸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