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夫君祖母

三姑娘聞言大驚,對着長夏喝了一聲:“你敢!”

長夏也确實有點不願意去。

她原本就是李氏挑出來送與二爺的,算是有一份賞識之恩,按着原本的打算,她若是日後當真能成了二爺的屋裏人,也得靠着太太的顏面,聽從太太的吩咐的。

雖然這會兒這個安排是用不着了,太太也明擺着放棄了她這枚棋子,但她一個買來的丫鬟,平白無故的,誰會想得罪太太?

長夏正琢磨着是不是先姑且應下,一會兒去三姑娘那随便拿兩件不用的應付過去,便看見二爺側過身來,眸光淡淡的又補了一句:

“可盯着仔細些,找夠了就都是你的,找少了,我也只叫你補回來。”

長夏心裏又是猛地一跳,三姑娘那邊借去的東西,她是知道個大概的,若是都給了她,那是實實在在的天降橫財。

雖是着實得罪了三姑娘與太太,但能換來這麽多壓箱底的銀子……

像是看出了長夏的猶豫,三姑娘想到自個那許多物件首飾,就急的眼眶通紅,又拉了李氏:“娘親……”

李氏當然也是着急的,她出門時家裏人沒給她備嫁妝,之後卻是動不動就上門來與她要銀子,有老太太在,她又不掌中饋,手裏能有多少銀子?

少不得,也會從女兒這頭多少拿一點。

到底錢帛動人心,聽着這話,李氏焦急之下,便也難得的聰慧一回,知道齊茂行這個繼子已是破罐子破摔,越發惹不起了,便立即将目标放在了蘇磬音的身上:“磬音,你素來都是聽話的,也勸勸茂行,怎麽能和自己妹妹這般計較?”

齊茂行可是活不了幾日了,蘇磬音往後的日子還要靠她這個婆婆的,她都開了口,蘇磬音哪裏敢不應!

連李氏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齊茂行心下自然也清楚的很。

連生父繼母,甚至祖母都像是已然放棄了他,更何況蘇磬音這個表面夫人?

齊茂行微微垂眸,他根本就不指望蘇磬音會為他不顧自個,因此神色更加冷漠下來,只等着她開口。

蘇磬音的确是開了口,她轉過身,對長夏說的細聲細氣:“院裏的東西,原先都是你陽春姐姐管的,你若不清楚,便請陽春姐姐回來一趟幫幫忙,也免得你一個人遺漏了。”

蘇磬音看出了她的顧忌,這話便是給她出了主意,你一個人惹不起,多來幾個還不成?太太的體面在府裏原也有限,有齊茂行給你撐着,真金白銀在前頭擺着,哪一個請不來?

長夏果然眼前一亮,答應一聲,一轉身,風一般的疾步跑去。

齊茂行在這話裏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擡起頭,看着身邊低眉垂眼,還和以往一樣裝的滿臉和順的蘇磬音,一時竟有些回不過神來。

有李氏母女與祖母的前車之鑒在前,他對蘇磬音原本并無指望的,但是也正是因着并無期待,這麽一副突如其來的照拂,卻反而更顯難得珍惜。

不易察覺的,他一路都挺得直直的脊背,這時便緩緩的放松下來。

若是平常時候,他受了旁人的相助照顧,定然是要道謝回報的。

但是對着蘇磬音,又是眼前的這般情形,他一時不好多言,便只在心內默默記下,打定決心日後必要設法報還。

齊茂行這樣毫無征兆的飛來一筆,只叫李氏與三姑娘都是又急又氣。

偏她們又毫無辦法,眼看着長夏的身影早已跑的看不見了,指不定這會兒都已經尋着了陽春,手腳再快些,說不得都已經翻起了她的東西!

一想到這,便再顧不得留在這與他們多說,只留下一句忿忿的狠話,便也相攜着朝着三姑娘的小院匆匆而去。

齊茂行當然不對在意李氏母女的言語,他的表情冷漠,重新擡頭,看向了面前祖母的陪房,袁嬷嬷。

“二爺……”

不知道是因為李氏的前車之鑒,還是齊茂行此刻的眼神太過冷峻,方才還振振有詞的袁嬷嬷,竟莫名的覺着有些心虛。

齊茂行面無表情,他并不能斷定祖母是在故意對他避而不見,但既然沒有斷定,他便只當祖母是當真犯了頭疾,這時是真的睡下,并不知道他來罷了。

這麽想,不單單是為了祖母,更是為了他的心安。

作出這般打算之後,他便像是有些累了,低聲道:“等祖母醒了,勞嬷嬷代我傳個話,便說……我不過皮肉傷,并無大礙,還請祖母保重自己身子為上,千萬不必牽挂我,也不必為了我與父親置氣,攔着大爺回來。”

老太太有沒有為了他與侯爺置氣,袁嬷嬷是再清楚不過的,聞言眼神躲閃,幾乎有些慌亂的連連應了。

齊茂行見狀越發沉了目光。

雖然說完了自己打算的話,但眼下這情形,卻又與他預料的差了實在太多。

對着這般的祖母與袁嬷嬷,齊茂行只覺滿心艱難,,自個将輪器轉回了離去的方向。

這輪椅乃是當初老侯爺最後幾年用過的,用料很是結實,齊茂行傷毒未愈,又是第一次用,雖不至于轉不動,卻多少也顯得有些費力。

蘇磬音見狀,順手就幫了一把,同時還不忘轉過身,笑眯眯的告了辭:“妾身先送夫君回去,嬷嬷放心,妾身一得空就過來說清夫君身子如何,必不會令老太太白白擔憂。”

齊茂行聞言一頓,餘光瞧見袁嬷嬷聽了這話,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說不清是嘲諷還是悲哀的擡了嘴角,再不多言,只是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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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目送着二爺下了回廊,滿面不安的袁嬷嬷方才匆匆回了屋內。

她低着頭,放緩了步子行到閉目養神的袁老太太身旁,一時有些摸不準的模樣,低低的叫了一聲:“老太太?”

老太太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清明:“茂行走了?”

“是。”袁嬷嬷站在一旁,将方才屋外各人的言語表現都一一說了一遍。

說起齊茂行和李氏母女的沖突時,老太太神色不動,手下一下下的轉着老佛珠,滿面嫌惡的撇過臉,多聽幾句都嫌污了耳朵的模樣:“一對蠢物。”

等到說起二爺時,轉動佛珠的動作就明顯遲鈍起來。等到袁嬷嬷說到“二爺囑咐您,千萬不必多牽挂,也不必為了他與侯爺置氣,攔着大爺……”時。

老太太的手心猛地一緊,滿面悲色的合了眼,一滴濁淚,便無聲的順着眼角深深的褶皺浸了出來。

見了老太太這幅模樣,袁嬷嬷反而松口氣一般,拿了帕子呈上去:“二爺帶着傷處,還擔憂着您着急特意過來了,您這又是何苦呢?”

“茂行是個好孩子,這話,只聽你說,我就是心抓似的疼,再親耳聽茂行說起來,我如何受得住!”

袁老太太側過頭,話裏滿是真心實意的惋惜難過:“聰明懂事,又投殿下的眼緣,隔着七八歲待他如親弟弟一般,原是最合适不過的……怎麽就!”

二爺長在五福堂裏,但以袁嬷嬷的輩分與資歷,又何嘗不是長在袁嬷嬷的眼皮底下?

袁嬷嬷雖為下人,但因着心頭一絲不忍,到底還是沒忍住又開了口:“您怎得也不攔一攔侯爺呢?二爺這才傷了幾日,也不是就等不得了……”

老太太聞言,卻像是被戳中了什麽一般,猛地坐起身,神情淩厲:“夠了,你我是等的得,宮中等得?殿下等得?”

“天大的一份從龍之功,沒了茂行,再沒旁人填上去,侯府可能等得?”

袁嬷嬷聞言一愣,不等開口,老太太卻猛地坐起,咬緊了牙關:“當初我堵着一口氣,硬将那幾個小婦養的掃地出門,就是不許他們沾侯府一點!可偏偏剩下一個親生的通兒,卻是個只會掉書袋的廢物!我與他老子一輩子體面蔭封的官職,生生的叫他辭了!開朝時四公八侯,七十二将,在這盛京裏,沒了實權,頂着一個空爵位算個屁!”

“當初侯爺在時,在太-祖跟前是什麽體面?那是府裏是什麽光景?幾十年,幾十年,我眼看着我與老爺一手打下的侯府一日日往下敗落,我夜夜睡都睡不安生,一閉上眼就怕自個到了下頭、見了老爺再擡不起頭!”

“好容易我的姐兒争氣,在宮裏母憑子貴,封了中宮,得了太子,孫輩裏又有了茂行聰明伶俐,我原想着,我原想着……”

說到這時,老太太已是氣的手心發顫,語帶顫抖,仔細看去,連濕潤的眼角竟都有些隐隐抽動。

袁嬷嬷見狀吓了一跳,她在五福堂裏伺候了幾十年,當然知道老太太這頭風的毛病,一旦大怒大悲,就必是要犯的。

她伺候的久了,也自然能看得出,老太太剛才在衆人面前鬧那一場頭疼,不過是半真半假,借着躲避接大爺的話頭罷了,可眼下這神情,卻是實實在在當真疼的厲害了!

頭風這症泛起來不是好受的,尤其袁老太太年事已高,看着就更是厲害。

袁嬷嬷忙着去取了嗅糊藥膏來,老太太分明臉色都已疼的發白,可口中還在低低的念叨着,仿佛是與誰解釋:“不成的,府裏等不得了,殿下自小就聰慧,單憑着自個在那深宮裏越過一串的兄弟得封太子,就不是那等會顧念親戚情分的性子,若是侯府無人無力,就算是親外家他也不會另眼相待。”

“趁着茂兒護駕的功勞還在,将君行送過去,太子殿下便是不念外家情分,只看着茂行的命,也要将扶他一把,這時候立住了,日後殿下登基了,那便是潛邸跟出來的股肱之臣,若等茂兒,人走茶涼,什麽都遲了,等不得的……”

“是是是,太太您說的是!”袁嬷嬷剛來伺候時,當今的侯爺還沒大婚,老太太還是叫太太的,這會兒着急起來,就将舊時的稱呼提了起來:“太太,咱們不說話了,您閉上眼,我給您揉上凝神的藥膏子。”

老太太也不知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頓了半晌,果真閉上了眼睛。

這位曾與老侯爺起于微末的老太君緊緊攥了佛珠,聲音越發低微,神色卻已經恢複了平靜:“茂兒可憐,我知道,只我如今病的厲害,不中用……等君行回來了,我的病也好些,我再收拾李氏,好好瞧瞧茂兒,鴛鴦館的吳家表妹,茂兒喜歡,我送到他眼前,再不叫他受委屈……”

對着疼的額角都滲出了冷汗的老太太,袁嬷嬷心裏的不得勁兒便也漸漸消了下去,她手下輕緩,聲音裏也帶了一絲酸澀:

“二爺孝順,定然知道您的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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