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白小弟的本名, 其實叫做白俊楚,之所以都叫他小弟,是因為他是白父白母的老來子。
在白家這一輩裏,屬他最小, 誰見了都會叫一聲小弟, 叫的多了, 關系親近的,就都這麽稱呼起來。
其實認真算起來, 白小弟的長姐嫁給蘇磬音的叔父, 那白小弟就該算是蘇磬音與齊茂行的叔伯一輩了。
不過白小弟的輩分雖然大,但是上有上頭五個姐姐、四個哥哥,再加上一對兒老來得子,對他千依百順的白家父母, 卻是嬌養的實在沒什麽長輩的模樣。
小時候被父母帶着來蘇府來往時, 六七歲的男孩子, 還要爹娘抱在懷裏,膩在大他一歲的蘇磬音身邊喝羊乳吃甜糕。
因着這個緣故,即便如今已是快十五的人, 但在蘇磬音這種看着他長大的親戚眼裏, 卻還與個半大孩子沒什麽兩樣。
“你怎的一個人在這?你爹娘呢?誰帶你出來的?”就像現在, 幾句話說罷,蘇磬音便又往後操心起了陪他出門的人。
白小弟小時候十分喜歡蘇磬音對他這樣事無巨細的關心,但随着年歲減大,卻漸漸不甘被她當作孩子看待。
聽了這話,他的目光從齊茂行身上移開,有些不滿道:“出門罷了,還要誰帶着?蘇姐姐, 我都十五了,難道還怕拍花子不成!”
竟已十五了?
一旁的齊茂行微微擡眸瞧他一眼,這麽個精致的個頭與模樣,便是說他十二三歲,只怕也都是有大把人相信的。
蘇磬音果然也是一笑,只配合的點頭:“好好好,是我說錯了還不成,大過節的,你這是要幹什麽去?”
白小弟這才滿意,開口解釋道:“過節家裏人都有事,我幫不上什麽忙,就叫了幾個朋友去景山踏青,剛剛回來,剛路過這兒就瞧見蘇姐姐了,當真是心有靈犀!”
說到最後,他的神情又歡喜雀躍起來,圓乎乎的笑臉對着蘇磬音,只如對着日光的朝陽花。
齊茂行卻莫名的覺着這笑容有些不順眼,他耐着性子又等幾句,見這白小弟啰裏啰嗦還說個沒完,便有些忍不住了,在旁忽的開了口:“瞧着變天了,還是早些回去,也回去路上下雨,再着了涼。”
這倒是真的,清明前後本就多雨,出門時還是春日和曦的好天氣,只睡了一覺的功夫,便有些陰陰的發沉,像是要落雨的模樣。
蘇磬音聞言擡頭一看,也連忙點點頭:“沒錯,今日是二少爺陪我回來祭拜祖父,也是該回去的時候了,小弟你也趁早回家,你騎着馬,一會兒在路上淋了雨,白夫人又要為你操心了。”
白小弟只猶豫了幾個呼吸間功夫,便果真轉身上了自個的白馬,也看着蘇磬音兩個上了馬車。
但在蘇磬音掀起車簾探頭與他告別時,他卻催馬跟了上來,彎下腰對着她璀然一笑:“蘇姐姐,咱們許久沒見,我送你回去了,再回家不遲,一路上咱們還能再說說話啊。”
蘇磬音又勸了幾句,但白小弟雖然年紀小,卻也很是執拗,不論她說什麽,都硬是要跟着,沒奈何,蘇磬音便也由着他去。
可回去的路上,有這個白小弟跟在車外,蘇磬音自然便顧不得留意車裏,她側身坐着,斜斜的掀起了車內的布簾,時不時的,便會與白小弟問幾句話。
倒也沒什麽旁的,都是些諸如家裏人如何,最近在幹什麽差事,小叔母可有給家裏傳過信,在嶺南待的如何之類,不過些家常裏短的瑣碎閑話。
白小弟也是有趣,丁點兒不嫌這些閑話枯燥,即便是騎在馬上,也不礙他一次次的彎下腰來,與蘇磬音一次次的來來往往。
閑話之外,他還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路上瞧見什麽,就動辄先催馬跑去,特地為蘇磬音帶一份回來:
“這個泥人捏的好看,還抱了一只貍花貓兒,蘇姐姐你一定喜歡。”
“哎?前頭有賣白芨花兒的,這花兒少見,蘇姐姐你帶一束回去吧!”
“蘇姐姐,到甜水巷了,我記着你最愛喝前頭的茯苓玫瑰露,你等着,我這去買一碗來給你!”
蘇磬音聞言連忙探身,原想告訴他自己來的路上就已經吃過了,但卻已經遲了,話音未落,白小弟就已騎着白馬遠遠的跑了出去。
蘇磬音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怎的這麽說風就是雨的。”
馬車裏看着這一幕的齊茂行微微挑眉,忽的提起了另一樁不相幹的事:“還好你這位小弟個頭不高,騎的又是涼州馬。”
“嗯?”蘇磬音眨眨眼,一時還沒聽懂。
齊茂行便又涼涼道:“他若騎的是大宛名駒、汗血寶馬,只怕彎下腰來,也未必能瞧的見你,更不必提隔着車簾子跑腿說話了。”
蘇磬音這才回過神來,涼州馬雖溫順耐用,但卻是出了名的低矮,換了高頭大馬便夠不着,這是在說白小弟的個頭低。
明白這話的促狹之處後,蘇磬音又想為小弟生氣,又多少覺着好笑。
齊茂行這話其實說的沒錯,白小弟許是生的晚,長得便也晚一些,雖眼看的就要過十五的生辰,但個子卻許久不太見長,直到如今,與蘇磬音也差不太多,比起自幼習武、身高腿長的齊茂行,便更是足足低了一頭去。
回過神後,蘇磬音到底還是為自家弟弟嚴肅了面色:“你這話太失禮了,真比起來,你如今坐着輪椅,又能比小弟高到哪去?”
齊茂行被這話噎的猛地一滞。
蘇磬音卻又立即道起歉來:“對不住,我拿你傷腿這事來說嘴,是我的錯,可你調侃白家小弟的個子,又與我說你廢腿又何區別?叫白家小弟聽見,也是必然要生氣的。”
聽蘇磬音這麽說,齊茂行卻反而高興了下來一般,他往後靠了車壁,甚至彎起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的模樣:“不會,我的腿的确是廢了,你這麽說并沒什麽錯,說出實情罷了,我為什麽要生氣?”
按着這個邏輯,白家小弟也是真的低,被人說出實情,就也是應當的了。
蘇磬音叫這話說的一頓,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石青在外頭的聲音:“呀!當真下雨了,白少爺你可帶傘了?”
蘇磬音聞言轉身,掀起車簾一看,果然,迎面便是一陣涼風,吹進來些許似有似無的雨滴。
白小弟也已經回來了,分明頭上還落着雨,卻是弓着身子,還只顧護着給蘇磬音買來的茯苓露。
蘇磬音只看一眼就急了起來,連忙掀起車簾:“快進來,瞧見下雨就趕緊着回來,還買什麽熟水,身上都淋濕了,回去病了可怎麽好?”
白小弟一邊笑着說無妨,一邊卻又當真順着這話進了馬車裏,一點不客氣的擠在了齊茂行的身邊,蘇磬音還忙着拿幹淨的帕子叫他先擦擦。
齊茂行皺着眉頭看了一眼,這麽些許零散的雨滴,不過肩頭落下幾個點子,就叫蘇磬音這麽鄭重其事的——
他當初挨刀中毒、性命垂危的時候,她都未必有這麽着急!
之前他只以為蘇磬音就是一個冷心無情的,誰知道她原來也會這麽擔心記挂,處處仔細?
齊茂行莫名的覺着自個的心口不太暢快。
因着這個緣故,接下來的路上,他便再未開口,只是靜靜的沉默了下來。
好在已到了甜水街,與齊侯府便也不遠了,蘇磬音與白小弟沒能再說幾句話,馬車停下,侯府西門外的小人就上前來放了下車的腳凳。
旁的人都罷了,依次下車便都趕着往前幾步,立到了屋檐下暫且避雨。
也只是齊茂行,因着腿腳不方便,仍舊只能和出門時一樣,由兩個有力氣的男仆背下馬車來,再放進輪椅內。
白小弟隔着臺階看着這一幕,眼珠轉動幾下,便似是想到了什麽一般靠近了一旁的蘇磬音,壓低了聲音問道:“蘇姐姐,我聽說齊少爺中了劇毒,不單腿廢了,再拖下去命都要沒了的……已經一個月了,他這毒,還解得了嗎?”
雖然是在風中壓低了聲音,只問蘇磬音一個人的,但是以齊茂行的強過常人許多的五感,哪裏會聽不見?
沒等蘇磬音開口,齊茂行忽的接過了話茬,他在輪椅上平了平衣角,停在階下,擡頭看向面相稚嫩的圓臉少爺,眸光冷的刺人:“白兄弟問這個,是有何意?”
沒料到齊茂行竟聽見了這句話,白小弟動作一僵,面上便露出些明顯的尴尬無措。
蘇磬音微微蹙眉,轉身看向一路上都照顧有加的白小弟,面上第一次帶了嚴厲:“自然解得了。”
“小弟,不論你這話是從哪聽來的,我只告訴你,時候且還早着,二少爺這毒,必然能解。”
無論私底下和齊茂行有多少不和,但在蘇磬音的心裏,她的明面夫君年紀輕輕、前程遠大,受些教訓就罷了,不論如何,也罪不至死。
提早做好最壞的打算,有備無患是一回事,但叫蘇磬音看來,只憑齊茂行能堅韌至此的心性與韌勁,便活該撐到太醫署裏找出解藥,活着與她和離。
聽着這話,涼風寒雨之中,齊茂行的眼睫忍不住的微微顫動。
他見多了蘇磬音的冷嘲熱諷、別有深意,自然便也聽得出她此刻這話裏的期盼與真心。
也正是因為能聽的出其中的真心,這一句話,才愈發叫他動容。
在這府裏,還能真心盼他解毒,當真活下去的,會有幾個?
若在中毒之前,叫他思量這個問題,他能一口氣說出許多人名兒,其中卻決不會有蘇磬音。
可當真中毒之後,他也萬萬沒有想到,成了廢人之後,滿府裏能真心盼他活下去的,一開口,卻只剩了一個蘇磬音。
蘇磬音滿面嚴厲,白小弟也不得不退了幾步,對蘇磬音乖乖的道了歉還不算,還在蘇姐姐的要求下,也對階下的齊茂行低了頭:“是我失言,二少爺莫往心裏去。”
“無妨,你年紀小,我怎麽會與你計較。”齊茂行對白小弟的神色重歸淡然。
看在蘇磬音的面子上,他甚至還貼心吩咐與一旁的奉書吩咐了幾句:“還下着雨,叫車将白家少爺送回去再回來。”
白小弟仍舊沒有推辭,低頭上了馬車,臨走之時,卻又回首認真道:“蘇姐姐,下個月就是我的生辰,我回去就叫娘親給你送帖子,到時你一定要來啊。”
蘇磬音也微笑點頭:“你放心,自然要去的。”
齊茂行剛剛放松了一絲的神色便忽的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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