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在蘇磬音的眼裏, 齊茂行的這個小厮奉書,一直都是忠心誠懇有餘,但是靈敏機變不足,有時候甚至還有些說不出的過于“憨直。”
忠心自不必提, 齊茂行出事之後, 抱節居裏伺候的丫鬟婆子們是個什麽情形, 蘇磬音都是看在眼裏的。
一個個走的走,逃得逃, 就算現如今唯一留下來的長夏, 也只是因着是外頭買進來,沒有出去的門路,實在是沒有辦法,又看在銀子的份上, 才近乎認命的老實伺候的。
相較之下, 奉書雖也是侯府的家生子, 但這兩個月來,對于主子的受傷中毒,卻是除了擔心, 從無生出過一絲改換門庭, 或者自謀前程的心思。
不過單從這一點裏, 除了忠心之外,就多少能看出這小子的一根筋了,更不必提諸如之前表姑娘和齊茂行吵架,他巴巴的把身為正室的她叫過去,這般的行徑……
細琢磨起來,多少有點一言難盡的。
也正是因着這個緣故,在得知奉書這麽快的時間內, 就能為她探聽到這般适宜開學堂,并且處處周全的地方,蘇磬音自然是覺得有些吃驚。
畢竟這還不同于上次買蘭草的時候,可以借助侯府現成的積累,買的漂亮也不算什麽。
如今出門在外,單憑他一個,并且還是在正常當差之外的剩餘時間裏,就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對這樣的業務能力,完全稱得上一句刮目相看。
對于蘇磬音的誇贊,奉書就表現的十分慚愧的模樣,不停撓着後腦勺,滿面憨厚,只是連連謙讓。
不過等到蘇磬音再細問起這宅院的具體情形時,奉書就有些遲疑起來,張着口嗯嗯呀呀,半晌也說不了一句明白話,只是不停拿眼神偷偷瞟着一旁的齊茂行。
到了這時,齊茂行便面色嚴肅的咳了一聲:“我才看見,侯府像是又送了東西來,你出去看看。”
奉書聞言簡直如獲大赦,一口答應了,便一陣風似的轉身跑了出去。
蘇磬音見狀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目光重新落回齊茂行的身上。
齊茂行對蘇磬音的目光也有些躲閃似的:“這處莊子與宅院我也清楚,索性也閑來無事,我與你說說就是了。”
“莊子就在城外西面的景山不遠,我們過來皇莊時,其實是路過了的,唔,我畫張圖來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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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這個東西,在這裏屬于戰略性物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瞧見的,因此齊茂行轉動輪椅行到了小案旁,便順手拿了蘇磬音白日裏用過的筆墨,重拿了一張未用過的白宣,用鎮紙壓好,神色認真。
他下筆毫無遲疑,不到一盞茶功夫,便畫出了一副簡易卻清晰的地形圖來,順便與蘇磬音解釋道:“你瞧,這是皇城,城門在這兒,這莊子兩面環山,一面臨着官道,每日往來的人車也有不少,安靜,卻不至于太過偏僻。後面還有一條從山裏流出的清河,吃水用柴都很方便,要出門也是一條官道,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到西城門。”
說完了地形位置之後,齊茂行将毛筆平平正正的貼着紙沿放好,這才轉過身,一一解釋起蘇磬音方才問奉書的幾樁事:
“宅院田地原本都是先前朝中張大人名下的,現如今分在了張家小兒子手裏,自打溫湯幹了之後,也再不用了,托人過去問問,也是遲早就要出手的。”
“對,就是尋常的溫湯莊子,除了宅院,幾乎沒什麽旁的田地,不出糧食,也沒有莊戶。”
“前後左右也是沒什麽良田的,待我再叫人去打聽打聽,說不得能在後頭山裏裏租些山地來,開一開,買幾十個下人放着,自個的口糧說不得就能種出來了,也省的再去城中買,平添一樁耗費……”
蘇磬音一句句的安靜聽罷了,等到齊茂行終于暫且停下來,她便上前一步,一雙杏眸低垂下來,盯着面前的明面夫君,懷疑道:“二少爺,你說,這些都是奉書這兩日才去打聽的?”
奉書便是能力再叫人刮目相看,也不至于厲害到這般田地。
更莫提,若當真都是奉書自個打聽的事,方才她問起來,為何卻是啞口無言、落荒而逃,偏偏是坐在這莊子裏的齊茂行侃侃而談,知道等待一清二楚?
這麽明顯的不對勁,蘇磬音當然能瞧得出來。
聽着這話,齊茂行的話頭便猛的一滞。
方才看着她對奉書百般誇贊,滿心裏都不太痛快,好不容易将冒領功勞的小厮打發走,他一時竟是忘了這一茬,只想着自個要比奉書更多說些。
誰曾想不留神間,便說得太多了。
齊茂行的眸光微微顫動一下,垂眼從懷裏抽出帕子,借着一根根擦拭手指的動作考慮了幾息功夫,便低着頭,慢條斯理的開口解釋道:“你之前,與我提起這開辦學堂的打算時,我便暗地裏打聽了許久。”
“挨着比下來,便是數李家這處莊子最是合适,我早就留心了。正巧與這兒也離得不遠,這兩日,便叫奉書得空去瞧了一眼,的确不錯,這才與你說了。”
這一番解釋就與實情也不差什麽,只除了因為不暴露殿下大計,他瞞下了是自己親自過去看的事實,仍舊拿奉書遮掩了一回,剩下的便都是實打實的真話。
蘇磬音沉默了一陣。
這麽一解釋的話,整件事的确就合情合理的多。
但是解釋了一樁疑惑,另一件更叫人不解的事便又忍不住的冒了出來——
齊茂行,他為什麽要為了她開學堂的打算這般上心?
蘇磬音的手心微微動了動,面上忍不住的露出了糾結的神色。
她之前在參加了白小弟的生辰宴,回齊侯府的路上,與齊茂行提起自個往後的打算時,完全就是臨時起意,一時沖動罷了,甚至剛說完沒多久後,她都已經開始有些後悔。
畢竟這個世界總是與她上輩子不同,時代的局限性在眼前放着,再是開明的人,也很難理解她身為一介女子,卻想要教書育人,教出桃李滿天下的志向。
更莫提齊茂行還是她名義上的夫君,她如果做出什麽“離經叛道”的事,對齊茂行的名聲也是有損礙的。
正常情況下,對方都是不會試圖理解甚至支持她的志向。
沒有嗤之以鼻、甚至直接阻攔,都是多虧了她們不過明面夫妻,齊茂行想必不太好開口罷了。
沒錯,以齊茂行的性格行事,就算不會嘲笑阻攔,至多也就是對此不以為意、不置可否,只由着她自個去張羅,這才該是正常的情形。
可結果呢,他非但沒有置之不理,反而還不顧自個的身體傷毒,在聽說之後的第一時間,就多方輾轉打聽,甚至比她還着急在意,從平日裏吃水用菜的瑣碎細節,到往後的發展方向,都未雨綢缪,仔細規劃?
他這是幹什麽,臨死之前突然覺醒了公益心,做希望工程,搞慈善嗎難道?
蘇磬音看了一眼面前,唇紅齒白、幹淨清爽,一看就是錦衣玉食堆出來、絲毫不知民間疾苦的侯府少爺齊茂行——瞬間就打消了這個不靠譜的猜測。
可齊茂行這般盡心盡力,如果不是為了她想做的事業本身……
那豈不是只能是為了她?
這個猜測太過驚人了。
蘇磬音只是想一想,就忍不住的在屋裏走了兩步,将上輩子的不良習慣都喚醒過來,忍不住的想咬自個的指甲。
不,不可能,應該只是齊茂行人之将死,良心發現,突然覺着他之前的事的确是過分,實在是對不住她,因此給了她的補償吧?
蘇磬音心裏想要這般解釋過去。
可或許是女子特有的直覺,她內心深處,卻還是有另一道隐隐的聲音,仍在契而不舍的告訴她絕非這般簡單。
這麽說起來,齊茂行對她的态度,轉變這麽大也不是一兩日了。
之前給她銀子,給她鋪子,給她請封诰命夫人……
就算這些可以算到正常的補償裏。
可像眼下這樣,為她上心留意,在還不知道能活幾天的時候,為了她耗費時間精力,心甘情願的做到這般地步。
且若不是她剛才問起來,只怕齊茂行都還不會主動提起來其中緣故,只是就這麽為了她的目标與打算,默默關注付出。
這怎麽看,也不是一句輕飄飄的賠償便能說得過去的的。
蘇磬音咬咬牙,有心開口問個清楚,可這種事,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直接開口,問齊茂行你為什麽要為我做這麽多,你是不是喜歡我?
得了吧,這種話,莫說在這個地界兒了,就算是上輩子,恐怕也沒有多少女孩子能大咧咧的問出口。
更要緊的,是就算她這會兒能厚着臉皮問出來了,之後呢?
齊茂行說不是,自作多情的她固然尴尬,他萬一當真說了是……
那還不如叫她尴尬!
“少爺,二少爺!”
還沒等蘇磬音糾結出一個結果,屋門外便又傳來了熟悉的人聲。
剛剛離開不久的奉書去而複返。
他站在門口,有些猶豫似的,欲言又止了好幾次。
齊茂行這時哪裏有心情多等他,見狀只是不耐煩的瞪他一眼:“怎麽了,不就是府裏送東西來,還能出什麽事不成?”
“府裏沒事!”
奉書一個激靈,也不猶豫了,立馬挺直了身,飛快的回道:“是表小姐!”
“小的聽府裏人提起,說是表小姐在寺裏病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