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白小弟雖自小被家人父母嬌寵着長大的, 但卻并沒有被慣成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混人纨绔,最起碼的規矩都是有的,對着家裏人面善嘴甜,當着外人時, 也從不會虧了明面的禮數, 若不然, 白家也不能這麽寵着這個最小的老來子。
就算是白小弟心裏對齊茂行這個“姐夫”存着諸多意見,但是這等背後說人的時候, 偏偏叫正主撞見的事, 他也仍舊是滿面的心虛,一時間忍不住的又驚又愧。
“齊、齊将軍也在……”
白小弟十分尴尬的擡了擡嘴角,站起身後退一步,勉強問了一聲好, 目光就又忍不住半是埋怨、半是求救的看向了一旁的蘇磬音。
齊将軍在, 蘇姐姐你方才怎的不早與我說!眼下叫他聽見了, 這可怎麽辦?
蘇磬音幾乎都能從他來回轉動的、圓溜溜的眼珠子裏讀出這樣的問句。
她原本聽着小弟這話,還覺着有些不妥,想要開口好好教教他, 可是這時候, 見齊茂行已經出來, 他自個又已經吓成了這幅模樣,顯然是已經吃了教訓,一時便只是搖頭嘆氣。
自個眼前一日日長大的,當作親弟弟一樣的親戚小弟,自個教訓是自個私底下的事兒,當真外頭人,卻還是要維護一二。
再是尴尬, 她也仍是起身護在了他的面前,對着身後面色不善的齊茂行開了口:“夫君也來了。”
齊茂行面上嚴肅的一絲波瀾都無。
聽到方才那一番話,說不生氣那是假的。
尤其是說他毒殺死了之後,要要帶了蘇磬音去南邊的那一句之後,他都恨不得從輪椅上跳起來,叫這毛沒長齊的小子看看他們是誰先死!
但是這會兒蘇磬音既是出來了,且還是明擺着要護着這個小子,他便不願意在明面夫人的面前,露出氣急敗壞的模樣來。
尤其是為了這麽個黃毛小子!不值當的!
因着這緣故,在蘇磬音開口之後,他便也立即恢複了滿面的平靜,甚至面上都還帶了一絲笑意出來:“嗯,夫人來客了,自是要出來見見。”
見他這般大度,蘇磬音自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解釋道:“小弟年輕不懂事,只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叫人說一聲,就這般倉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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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解釋,實則也是借着這個話頭,為方才小弟的失言告罪。
齊茂行見狀自然越發不會計較,客客氣氣的答應了,輪着輪椅走過來,便果真主動與躲在一旁的白小弟開了口:“小白兄弟有禮。”
齊茂行目光沉沉的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之後便又揚聲吩咐了一聲:“長夏,給客人上茶。”
長夏在屋外答應一聲,很快的,便端着一方山水木漆盤,送了三盞溫熱的六安茶來。
茶一上手,齊茂行就一刻都不耽擱,先道了一聲“請”,擡手先将自個的茶一口飲盡。
喝罷之後微微擡眸,對着長夏瞟了一眼。
長夏眨眨眼,有些迷惑的為他添了一杯。
白小弟叫他這敬酒似的氣魄弄的愣了一瞬,也只能跟着低頭喝了半口。
可齊茂行卻還未完,見白小弟喝了一口,便立即又讓了一回:“今年的新茶,小兄弟好好嘗嘗。”
說罷,又是一飲而盡。
長夏這麽幾月來,一人領四個人活,拿三倍工資的光陰也不是白耗的,這一次不必齊茂行示意,便很是知趣,立即又為他換了一盞新的。
這就是明擺着接待惡客的做法,這茶敬到第三杯,可是就該送客了。
而齊茂行兩句話功夫沒到,這第三杯就已經攥在了手裏,瞧着模樣,是眼見的就又要一口幹了。
白小弟叫他這蠻不講理的做派吓了一跳,眼見着齊茂行的手背微微動了一動,似乎是又要擡起來的模樣。
只慌的白小弟略沾了沾唇,便連忙将手裏的茶撂到了一旁的桌案上,看也不敢再看他,只是轉身朝向了一旁的蘇磬音,唯恐齊茂行連這最後幾句話的時間都不給他一般,語速都說的飛快:“蘇姐姐我這月十八就動身不差多久了,這一次一別少說也得到年節時候才有功夫再回來!”
“我往南過康梁走水路,一路上要經不少地兒都是富庶之地魚米之鄉,遇上的東西都是京裏少見的,姐姐你要是有什麽想要的只管告訴我,我在當地買下叫家裏的商號順道就給你送來!”
“還有……”
雖然嘴皮子動的利索,但他再是快,也快不過齊茂行的動作。
齊茂行一盞溫茶端在手裏,只是顧忌着蘇磬音的面子,才沒有當真立即送了客。
但饒是如此,耳聽着這小子一句句越說越多,齊茂行面色也越來越是發沉,直到最後,一雙黑眸中的冷意更是幹脆不加遮掩,就這般利劍似的,寒光閃閃的紮向了面前的“白兄弟。”
白小弟沒能再這樣的目光裏堅持太久,只把想說的都匆匆說罷,沒等齊茂行敬到第三杯茶,自個便忍不住的站了起來,雙手交疊微微躬了一身,躲避着視線匆匆道:“時候不早,在下就不多打擾了,蘇姐姐,我這便去了。”
齊茂行當然不會挽留他。
倒是蘇磬音,這種情況也不好多說什麽,見狀有些無奈的看了齊茂行一眼,便也一道站了起來。
小弟大老遠的來這麽一遭,又是立即就要出遠門的,便是不好留下吃茶吃飯,好歹也跟出去送一送,多囑咐幾句才能安心。
齊茂行這一次倒是沒有再跟着出去,事實上,他也并不必出去,只略微往前走一走,不必太費力,外頭白小弟與蘇磬音的對話便也都能清清楚楚的落在他的耳中。
從屋門口到院裏,蘇磬音都在一路=說着些路上注意飲食,處處小心之類的叮咛囑咐。
哼,都十五歲,還連門都沒出過,齊茂行在屋裏忍不住的暗暗冷哼一聲。
他十四歲就離家從軍,跟着大将軍上馬殺敵,也沒見着這麽麻煩!
單聽這一番囑咐,叫不知道的,只怕還以為要出門的是個小娃娃!
院內的蘇磬音當然不會知道,隔着這麽遠說的話,屋內的齊茂行都能聽着,在她眼裏,白小弟還是個壓根不懂事的半大孩子,這猛不防要去那麽遠的地兒,即便知道白家必須安排了穩妥人跟着,也總是難免有些不放心。
這一路說下來,只說的白小弟都有些不耐多聽了,他立在院門口,轉過身,單獨對着蘇磬音,便又露出了亮閃閃的笑容來:“蘇姐姐,你說的我都記着了,你放心。”
蘇磬音點點頭,送到院門口,便也停了下來:“路上遇着事就趕緊與家裏說,莫要賭氣總覺着能自個扛着。”
“我知道的。”白小弟聞言也像是想到了什麽:“姐姐,我到了南邊,就給你送信過來!直接送給你不方便,我與阿娘說好了,東西和信都先送到家裏,叫娘給你送帖子,常邀你去我家裏散心!”
蘇磬音聞言倒是當真有些吃驚。
的确,小弟只是在她心裏是個孩子罷了,細論起來,他的年紀卻當真不算小了,又不是血親,相互之間常有私下往來,叫有心人瞧見了總是不大能說得清的。
而她去白夫人就不一樣的了,內眷夫人來往原本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更莫提她與白家又是正經親戚,遞帖子走動,當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誰也挑不出錯來。
叫蘇磬音詫異的,是一向天真的小弟,居然也能想到這一層上來。
她忍不住笑了:“果真是長大了,做事都周全了許多。”
“都說了我早就不是從前的孩子了,且等我回來,蘇姐姐你就等着對我刮目相看就是了!”
聽到這句誇贊,白小弟昂着下巴,一點不謙虛的應了下來。
只是說罷之後,他似是想到了什麽,便有些擔憂道:“蘇姐姐,對不住,我方才說錯話了,一會兒回去,齊将軍不會難為你吧?”
蘇磬音只是搖頭:“不會,他也沒有這般小氣。”
說罷,還是忍不住訓了一句:“你也知道自個說錯話了,這說話前,都不先想清楚不成?虧得夫君大度,沒有與你計較,換一個脾氣不好的,只那一句話,将你哄出去,叫你爹娘上門過來請罪都是輕的!”
“你也不小了,這會兒還要出去去,往後,要謀定而後動,再不能像這樣随性了!”
“好好好,蘇姐姐,你之前從來不與我說煩人的話,如今怎的也和娘親嫂子們一樣了”
白小弟只是連聲答應,想着方才齊茂行那透着寒意的目光,卻還是不大放心,只是低聲道:“可我瞧着他兇得很,蘇姐姐,這麽久來,他沒有欺負了你吧?”
“小孩子別胡說!”蘇磬音只是搖頭斥了一句,只是因着這話,神色卻也忍不住帶了為難與深思。
欺負沒有,可這小子這兩日不知道是哪根兒筋兒不對,卻是對她起了男女之情?
這可是比欺負還叫人麻煩了……
可發現了她這般神情白小弟,卻顯然誤會了什麽,他正色站直,面色嚴肅裏又透出了幾分氣憤來。
“我就知道!”白小弟氣鼓鼓的轉了一圈,難過之後,瞧着周遭沒人,便又低聲安慰了起來:“我聽說了,齊侯府裏都說他已活不了幾日了!”
“蘇姐姐,你且再忍忍,他不剩幾日好活了,你就撐過這些日子,等我回來就好!”
蘇磬音見他這幅模樣,卻忍不住失笑,瞧着時候不早,擺擺手,叫他回去路上小心些,不要中了暑氣。
白小弟這才戀戀不舍的告了辭,轉身走了幾步,又扭過身來高聲道:“蘇姐姐,我家的桑園裏有金蠶,吐出的絲便是金色的,等我過去了,給你送上供的流金緞!”
蘇磬音只是帶笑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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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送走了小弟,重新回到屋裏時,蘇磬音的面上還帶着些沉思之色。
白家小弟方才的話雖天真,但卻也又一次的提醒了她——
沒錯,齊茂行,是已經活不了幾日了。
就如同人要選擇幹一輩子的工作時,入職前自然需要前後打聽,仔細考慮,不是想清楚了不會輕易決定。
可若不是一輩子,甚至都不是長期,只是一個幾個月幫幫忙,幹完了就走的短工呢?
那當然不用想的太多,幾個月罷了,便是有什麽不如意,不也就是忍忍就完了事?
這麽一想,蘇磬音果然瞬間平靜了許多,剛剛才在齊茂行那得來的震驚與尴尬,便也立時顯得不算是什麽大事了。
齊茂行這個莫名的“男女之情,”她也完全不必要頭疼怎麽阻攔解決,就由着他去,再是算再是怎麽搭錯筋,頂天去不也就是十個月嘛,多大點事兒?
想通了這個,蘇磬音的腳步都顯得輕快了許多,進屋之後,看着正坐在書桌前的齊茂行,也能與之前一般平淡打了招呼:“二爺在忙什麽?”
在想該怎麽叫人進宮去,與太子妃娘娘求一塊流金緞來——
齊茂行聞言擡頭,當然,沒有把心裏的這個打算當真說出來。
“沒什麽。”
他搖搖頭,想到太子妃,他便也想到了出京之前,娘娘與他說過的話。
齊茂行擡眸看她一眼,微微低頭,聲音也低沉下來:“我沒有什麽事做。”
果然,聽着這話,蘇磬音眨了眨眼,泰山一般的沉穩的神情裏,甚至隐隐透出了一抹同情來:“我正要叫石青一道打雙陸,你要不要一起?”
齊茂行整個人凝滞了一息功夫,一瞬間後,整個人都像被人點了一把火似的,黑眸亮的驚人。
作者有話要說: 蘇磬音(同情):你要不和我一塊玩?
齊茂行(超大聲):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