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這逆子, 逆子……反了他!都愣着幹什麽,叫人,與我将門攔了,将這逆子捉回來!”
齊茂行臨走時的一番話, 說的實在是太氣人了。
直到齊茂行一行人出了抱節居許久, 侯爺齊通梗在心頭的一口郁氣, 才險險的吐了出來,一甩衣袖, 對着周遭下人們一通呼呵, 氣的太狠,一口氣喘不上來,眼前便又是一陣發黑,只險些沒氣暈過去。
當家侯爺的吩咐, 還是很有些分量的, 周遭仆從們雖明知他是在氣頭上, 說的話也未必能做得準,但為了自個的表忠心得用,一個個的卻還是連聲應是, 裝模作樣的便作勢要追出去帶人回來。
只是還沒等他們動步, 一旁猛然傳來的一道嘶啞怒喝卻是生生叫住了人。
“行了!都消停些, 還嫌丢人丢的不夠不成!咳,咳咳……”當然就是面色發青的袁老太太,一句話未完,身子一晃,便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
齊侯爺吓了一跳,他一向講究孝道,見狀便趕忙邁了一步, 便打算上前攙扶拍背。
只是還沒等他上來,更近一步的齊君行,便已忽的伸手,死死握住了老太太的右手臂,将她穩穩的擡了起來。
“祖母,何必這麽大脾氣?”斯文有禮的齊君行面色溫和,只手下不知有意無意,卻是握的她有些發疼。
在這樣的力度下,原本極盡恭敬溫和的聲音,在她耳裏,也仿佛聽出了幾分惡意來:“您年紀大了,再氣出個好歹,卻算誰的?”
這一番話,落在剛剛失算失孫的袁老太太耳裏,卻是怎麽聽,怎麽覺着不痛快。
老太太右臂一甩,從齊君行的手中掙脫出來,只是怒沖沖道:“夠了,若不是你一點用處沒有,入宮幾個月了,連殿下一面都見不着,我哪裏用得着操這個心!”
說到這,老太太的心下便又是一痛,忍不住又恨起了老天,為何偏偏是茂兒廢了,卻給換了這麽個兩面三刀的小人回來!
沒錯,她叫齊茂行留後的打算,是自打這個唯一的嫡出孫兒受傷中毒之後,就已隐隐冒出來,并不是一日兩日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便是養個貓兒狗兒都要動情,她又不是石心木頭腸子,自小在自個眼前護着,一絲絲的心血好容易養大的孫兒,且還是這般優秀出挑,又是一派赤誠,也待她打心眼裏的親近孝順。
這樣好的茂兒,她如何能不心疼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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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生出留後這個念頭,是她當真不舍得自小帶大的孫兒就這麽絕了後,只是想要為她的茂兒留一絲血脈,也為他們十幾年的祖孫之情留一點念想。
至于茂兒若有一絲血脈,不但能夠留下府裏嫡出這一支的子嗣,也叫殿下看着這個孩子,多記一絲舊情,那倒都是錦上添花,附帶着的好處罷了,在老太太這兒,反而要退出一步。
唯一的問題,就是她知道茂兒自小就倔,又為着之前吳家的狐媚子,咬死了不沾女色,恐怕未必甘願。
也正是為着這個,她之前才一直沒有與茂兒提起這事來,便是想着事緩則圓,打算等吳家姑娘的事過去些日子,茂兒也想開些,她這兒再好好挑幾個好生養、又青春嬌媚的小丫頭送去。
她早就與太醫打聽過,這個毒雖厲害,腿不能動,旁的地兒卻都并不妨礙,也不會影響子嗣。
男人嘛,和尚都有想犯戒的呢,茂兒又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只要挑幾個出挑有手段的,殷勤小意,說不得便要動了心。
而女色這事,碰了一次,那就是開了葷,往後食髓知味,自個心裏就要想着了!
就這般,自然而言,才是最好。
但誰曾想,她對茂兒這廂暫且放下不管了,一扭過頭,卻又發現剛剛接回來,被她寄予厚望的齊君行,卻是要比她預料之中的,差了不少。
第一個要命的,就是他并不得殿下看重,莫說像之前對茂兒一般了,便是詹事府裏無親無故的尋常下屬,他都遠遠比不上!
詹事府司議郎這個差事,原本就沒有什麽實職,與宮裏的禦前行走差不多,全是看着上頭太子陛下是否重用。
司議郎,原本就是供殿下清淡論事用的,若是殿下有心在意,常常召喚,甚至與他一道商議大事,這就是簡在帝心,日後的股肱心腹,可若是殿下不喜,壓根召見都是一次沒有,面都見不上,還談什麽心腹重用?
踩着茂兒拿命換來的功勞,在殿下面前舍着這張老臉,給他齊君行求來的差事,是叫他去東宮裏吃閑飯的嗎?侯府裏難道缺這幾口俸糧不成?
這個齊君行,分明打小瞧着是個油嘴滑舌的,在莊子上都哄得他老子念念不忘,肚子裏也是當真實實在在的讀了書,國子監裏的課業也是當真不錯,唬的她當真以為是個有手段的。
誰知道結果他卻都是些小道,正經在殿下跟前,竟是一點不能讨得殿下看重幾分?!
這且罷了,老太太雖暗暗恨不如齊茂行争氣,但殿下跟前,并不急于一時,她還算還等得起。
加上齊君行雖在東宮不起眼,但整日從府裏大把領着銀子,出去赴會參宴,交朋會友。
且他交往的,也都是些權貴世家的子弟,能夠這般交游廣闊、攢下一份人脈,也是他的本事,總比他爹悶在府裏,養一堆閑人整日的吹捧清談要強些。
才幾月功夫,齊君行便在四公八候,文臣武将,家裏的後生子弟一個不落,家家都有熟識的人,往來的夫人提起來,也都是誇贊的。
袁老太太也是暗暗滿意,覺着單說他這個本事,倒是是比茂兒強一些,甚至還特意叫外頭賬上多備了銀子叫他花用,省的手上不寬泛,出到外頭小氣。
直到進了夏日,殿下那邊卻是鮮果子都不枉侯府來送,她覺着不對,又特地叫人出去打聽了一遭,這才知道。
這個齊君行哪裏是簡單的一句交游廣闊、他這廣闊的已經過分了——
他,他連小趙王爺都敢沾惹!
那趙王爺是什麽人物?
趙是國姓,正經的王爺都姓趙,并不必在前頭還專門帶個姓氏,若是專門提起來趙王爺,那就是專指當初太-祖爺起事時,在戰場上認下的唯一一個養子,是太-祖也賬下最兇也是最忠的一條狗,當初開朝封賞,也只有這位養子,破例一道封了一等親王,老趙王爺年老之後,也破例降為三等王爵,照舊繼在了他收養的兒子身上。
小趙王爺年紀尚輕,自然遠不及老王爺,但誰不知道,既年前,這小王爺縱容惡奴在城內縱馬傷人,正巧被路過的太子殿下瞧見,又見其跋扈,當即便下令将傷人的惡奴投了天牢,直接打死,就連小王爺本人,都因其毫無悔過之意,被殿下在朝堂上請了折子斥責了趙王府。
因着這事,東宮與趙王府,那是相見兩厭,水火不容。
齊君行去與趙王爺湊在一處,殿下心裏如何能痛快得了?
發現了這事,老太太還只以為這齊君行剛剛回京,不知道京中幹系,特意将他叫了來,說明其中要害,要他立即與趙王爺撇幹淨。
但齊君行聽了之後,卻是要笑不笑,反而立即與她頂了回來:“祖母年紀大了,就合該在後院裏養養花逗逗鳥,當一個逍逍遙遙的老太君就是了,外頭的事兒,有孫兒與父親在,實在不必您這般什麽都放不下心,處處操心。”
說罷之後,更是理也不理,還幹脆就這般出了門去!
袁老太太叫這話氣的愣在當地,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齊君行這個小子只是開始裝出一副聽話恭敬的模樣罷了,實際卻壓根未将她放在心上!
回過神後,順暢了一輩子的老太太,一時間卻是忍不住心口發涼。
直到這時,她才忽的意識到,沒了當真孝順的茂兒,換了外忠內奸的齊君行,她在這府裏便再難有從前一般說一不二的威勢!
兒子齊通不必提,打一開始就與齊君行站在一處的廢物,指望不上的,李氏更是一個蠢貨,現如今如今也是日日的縫衣做鞋,只恨沒成了他齊君行的親娘!
她如今還掌着後宅的中饋,拿着府裏的根底銀錢,多少還有些底氣,可若是按着這樣的情形下去,她這底氣,又能再撐多久?
而沒了她在前頭撐着,這齊侯府,在齊君行和她兒子齊通的手裏,又能再輝煌多久?
想明白了這一點,曾與老侯爺起于微末,歷經了多半輩子風雨的老太太,便也立即想了她唯一的辦法。
她不能再等了。
她必得要茂兒這個嫡支為她留出一絲血脈來,只有握着這名正言順的嫡出,才能叫齊君行有所忌憚,聽她的話。
若是齊君行當真狼心狗肺,她還能去宮裏娘娘請旨,将爵位天經地義的傳給茂兒的兒子。
一個齊君行,她能将他往莊子上趕一出去一回,就能送出去第二回 !
因着這個,她才吩咐了身邊的袁嬷嬷去抱節居好好收拾準備,原是想等着孫子回來之後,便好好勸勸他,茂兒這人,吃軟不吃硬,她哪怕是求,也一定要求的叫他答應了。
可袁嬷嬷往抱節居裏去了一遭,回來之後,卻是禀報道,抱節居裏已是人去屋空,從裏到外、全都收拾了個幹淨。
到底自個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孩子,袁嬷嬷還未察覺,她便已立時猜測到,茂兒這怕是冷了心,打算幹脆病死在外頭不回來。
雖然猜了出來,老太太卻還是存了一絲指望,借着過壽的名頭,叫最是親信的袁嬷嬷過去探望安撫了一回,再看看情形。
但是袁嬷嬷回來之後,回來禀報的她看到聽到的情形,不論是茂兒的身子、還是茂兒态度,卻全都不是什麽好消息。
即便好說歹說,勸得茂兒提早回來過夜,但還是這般,趕着最後一刻,踏着暮色才進了門!
也正是因此,老太太知道孫子這是已經死了心,好言相勸只怕不成了,這才終于狠心,幹脆叫使了之前備好的下下策,送了這四個丫鬟過來。
可誰料到,茂兒卻是這般倔,立時便發覺了不說,還将事情鬧到了這般地步!
老太太又急又悔,只是滿面發青,一時卻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她當初為何要同意放這麽一個小人回來,還為他與茂兒離了心!
對于面前老太太的指責,齊君行眼裏一派冷漠,面上卻是順服無比:“是孫兒無用,您息怒。”
齊侯爺有些心疼,勸了一句:“這怎能怨得了君兒?”
齊君行微微低頭,面上露出一絲難掩的落寞:“世人常說,君子愛若人也,推及屋之烏,想來反之也是亦然,兒子從前做了錯事,不得祖母歡心,都是兒子的不是,”
君行幾歲上就被送走了,哪裏在老太太這兒做過什麽錯事?侯爺齊侯愣了一瞬,才猛然反應過來。
愛屋及烏,母親厭恨木氏,當初親手下令打殺了她,對她留下的君行,自然也是有恨的。
一想到這兒,齊侯爺的腦中閃過那個雖已模糊,卻仍舊記得溫柔笑意的清麗身影,再看向面前與他如出一轍,卻青出于藍,翩翩清流的長子。
再是孝順的侯爺,此刻卻也忍不住的露出一絲惱意:“母親,前人之事,稚子何辜?知道您偏心那個逆子,可也實在不該這般遷怒君行!”
袁老太太只叫這一句話激的眼眸泛白,她的手指劇烈的顫抖着,在面前這一對父子之間晃的擺子一般:“你!你們……”
“老太太!”一旁的袁嬷嬷一身驚呼——
面色泛青的老太太,這一次是當真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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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宵禁,按着規矩,是該緊閉門戶,街上都不許閑人再出來走動了的。
但所謂規矩,從來能制住的,也不是最上頭的權貴人家。
蘇磬音原本還特意叫奉書帶了銀子在外頭坐着,吩咐若遇上衙衛,便說是齊茂行犯病,要連夜求醫去的。
性命攸關,求醫問藥,這是屬于可以犯禁的情形之一。
但這個解釋卻壓根沒有用着,路上遠遠的遇上了兩次衙衛,只瞧見他們是從朱雀大街裏出來,又是高頭大馬、浩浩蕩蕩的模樣,非但沒問,反而都沒看見似的幹脆繞了過去。
就這樣,兩架馬車很是順利的行到了绫羅街上的蘇府大門前,車夫當前叫門,派了許久,年歲已高的老管家方才将門開了一條窄逢,眯着眼睛朝外看了過來。
“姑娘?”
看清楚來人之後,老管家也很是吃了一驚,連忙出來,滿面驚詫。
蘇磬音沒有細說,瞧着齊茂行也被奉書擡下來之後,便只簡單解釋,剛從莊子上回來,天色晚了,城門已關,便暫且來家裏住上一夜。
雖然這話細琢磨十分站不住腳,但老管家識趣,也沒有多問,只提着燈籠,連聲張羅着請他們進來,路上才又關心了一句:“這麽晚,姑娘姑爺可用過膳了?”
這話一出,蘇磬音便頓了一瞬。
剛回到齊侯府,就一刻沒消停的出了這許多事,那傳說中特意準備的接風晚膳當然是沒顧得上用的。
老管家見狀,便有些為難:“廚下都是些下人用的粗食,這個時辰,也出不去……”
蘇府又不像是齊侯府那般豪富,從前祖父在時還好,廚房總會留着些竈火點心之類,也有兩個廚子專管他們祖孫二人的膳食,可如今祖父仙去,家裏人又都回家去守了孝,只老管家守着一座空宅子,自然也不會再白養着廚娘,幾個下人,只一個會做飯的婆子随便煮些吃食,味道自然是不敢恭維的。
齊茂行聞言也立即十分有禮的搖了搖頭,沒什麽精神一般道:“不必,我也沒什麽胃口,只送被熱茶來就是了。”
“那怎麽成?要出門,午膳也沒好好用,夜裏再不吃東西,熬不住的。”
蘇磬音知道自家的情形,也未逞強,想了想,也只是開口道:“有什麽能入口的幹糧,也不必講究,多少能墊上一口就是了。”
老管家聞言倒是靈機一動,又連忙道:“明兒個重五,家裏剛包好的粽子,上火一蒸就成,也新鮮!”
“那便很好的,我一會兒叫月白過去拿。”
蘇磬音聞言也笑着點了點頭,提起重五粽子,她看着一旁齊茂行那落寞的模樣,便也想到了什麽,又問道:“明日過節,家裏可有備着雄黃酒?若有,也上一壺。”
出了這樣的事,一時半刻肯定是放不下的,在心裏堵着,說不得夜裏都閉不上眼!
這麽晚了,要不如喝幾杯酒,迷迷糊糊睡過去就罷了。
要過端午,雄黃酒自然是有的,老管家也很是利落的應了一聲:“有,都有,姑娘姑爺稍候,酒這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16 23:59:25~2020-06-17 23:58: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璐璐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ansy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樨、璐璐 10瓶;奇點 3瓶;我是儀不是怡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