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瞧見沒, 就那邊喝茶的那一對夫妻。”

四象街賣福氣粽的店家對面,一處昏暗角落,湊了幾個獐頭鼠目,一瞧就不似善類的男人, 其中一個吊角眼、面□□猾的, 只拿下巴朝着對面指了指:“我盯了半條街了, 出手闊綽,男的是個殘廢, 看着是個病痨鬼, 那個美嬌娘,一看就是沒出過門,第一遭叫那殘廢帶出來見世面的,都是好得手的軟柿子!”

“你們瞧見那個女人手上的镯子不曾?那樣的質地, 脫手出去, 兩三百銀子都有的!還有頭上的簪子釵子, 還有那殘廢腰上的玉佩,看着像是宮裏的!賺了這一回,咱們兩年都不必幹活了!”

“剛還跟了兩個丫鬟從人, 這會兒也不在了, 要上手, 這會兒這機會再好不過。”

剩下的人便順着他指向的地方瞧去,輪椅上的小白臉丈夫正在拿着帕子一下下的擦着茶碗筷子,最後又把帕子墊在了條凳上,請那小夫人坐下。

那一看就是被嬌養在後宅的小夫人也是滿面帶笑,兩個人眉目含情對視一眼,一碗尋常四果茶,都還相互謙讓了兩回, 才淺淺的往那櫻桃小嘴裏啜了一口。

當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相敬如賓的新婚小夫妻模樣。

另一個面帶猥瑣的幹瘦男人就笑了起來:“好一個漂亮嬌嫩的小娘子,怎的就落在了個殘廢手裏,客氣倒是夠客氣,也不知能不能成事嘿嘿嘿……”

“成不成的,你這色鬼一眼還瞧不出?”

“別說,我瞧着那情态,當真還像是個處子!”

“幾位哥哥,若當真下手,小弟不分錢財,只求能與那小娘子親香親香,求幾位哥哥寬待!”

這話一出,剩下便都別有深意的淫-笑起來,只你一言我一語說起了渾話。

“夠了,都消停些。”

這次開口的,是一個最年紀最長的老者。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那輪椅上的後生好一陣,最後便拍了板:“未必是個軟柿子,依我說,只街上剪個绺就罷了,那瞧他們手筆,身上銀交子想必不少,幹這一筆也夠本了。”

剪绺便是用鋒利的小刀小剪之類,借着擦身而過、或者碰着的機會,将腰間或袖帶裏的錢財荷包瞬間割下帶走,是偷竊的精巧手藝。

但這樣,能得來多少銀錢便全憑運氣,比起之前的打算,無疑是天差地別。

老頭卻說得斷然:“你們看那個男人,眼神有光,腰板挺直、只怕是個軍漢出身,說不得還有惹不起的大來路,當心碰上硬茬子,倒崩斷了你們幾個的牙。”

這話一出,剩下幾個便都是一愣,接着,面上便也都或多或少的露出些不忿的模樣。

“便是個将軍,如今也就是個輪椅裏殘廢,算個什麽?”

一個人提出質疑來,剩下便也立即順勢七嘴八舌跟了上去:

“就是說,膽子這麽小,還混什麽。”

“咱們本就是過路蛇,又不在這混營生,拿了銀子,立馬出城回老家去,憑他是天王老子、皇親國戚,下了海捕文書也未必能尋着咱們!”

“可不是,皇城裏頭,最不差的就是有來路的,皇親國戚咱也不是沒下過手!”

"您年紀大了,不差這一口,咱們可是還要吃飯的。"

這一番話,只叫主事的老者說的臉色一變,他一擡頭,正要動怒,便正好瞧見對面那輪椅上的少年人似有所覺,忽的擡頭,朝着這邊淡淡看了一眼。

只這一眼,就叫在四方街上混了幾十年的老頭心下一顫。

這個殘廢的年輕人,決計不是大戶裏養出來的綿軟廢物,那手上斷乎是殺過人、見過血的!

都是街上三教九流混着的,哪裏有那麽多真的的兄弟仁義?

那老頭年紀大了,原本就有些漸漸壓服不住手下心大的的人,耳聽着這幾個瞎眼的崽子還在大言不慚的說着什麽小白臉、兔兒爺,心下一狠,便幹脆道:“好好好,我老了,管不得你們了,這就家去,不礙你們的事!”

說罷,一甩衣袖,竟就當真就這般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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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廂,收回了目光的齊茂行,慢慢放下茶碗,動身回去念頭還未來得及冒出來,側眸看了看仍舊是滿面興趣的蘇磬音一眼,便又立即抛到了不知哪裏去。

齊茂行早就聽聞過,四象街上,原本就是龍蛇混雜,什麽人都有,只是以往過來是從未見過,卻沒想到,成了“廢人”之後,卻連這般宵小,也敢打上他的主意。

他微微垂眸,坐在原處略等了一陣,靠着天生異于常人的敏銳五感,發現那惡意的窺探目光不單沒走,反而還越發明目張膽了些,面上便徹底冷了下來。

“二爺怎麽了?可是這外頭的茶不和你口味?”一旁的蘇磬音偶爾瞧見了,便立即問道。

放在從前,她便是發現了齊茂行面色不對,也不會多事多嘴的,但是在皇莊相處幾月,她對齊茂行的态度卻早已不知不覺轉變許多。

尤其還是今天這麽高興逛街的日子。

就這一時半日,她更寧願随心随性,叫兩個人都能開心些。

“還好,比家裏的自然差得遠,勝在口味新鮮。”

齊茂行聞言,便擡頭微微擡了嘴角,格外溫和的解釋了,之後便又用一種十分尋常的口氣繼續道:“我有些事出去一趟,你且慢慢喝茶,略微片刻,我一會兒就回來。”

這些事對他倒不算什麽,只是蘇磬音難得遇上這麽一個過節的好心情,他卻不願鬧大了,叫自個的明面夫人心裏不痛快。

蘇磬音聞言一愣,因為齊茂行的神态過于尋常自然,她便也并未多想,心下又暗自疑心對方怕是要去更衣方便。

“唔,就你一個嗎?奉書也不在,要不要我……”

這麽想着,蘇磬音站起身,又有些猶豫,擔心齊茂行一個人恐怕不成,可她跟上去,又不方便,也幫不上什麽忙。

齊茂行卻只搖了搖頭:“不必,奉書他們也快回來了,都走了,只怕找不着人。”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你就在店裏等着我,哪也別去,我很快就回來。”

見他這麽說,蘇磬音便也應了,瞧着齊茂行推着輪椅出去,才又轉身坐了下來。

齊茂行出了順道賣福氣粽的茶鋪,下到了街上。

他方才從東宮殿下跟前出來,身上自然不能帶刀匕武器之流,因此出來之後,看着自個幹淨齊整的鴉青錦袍想了想,便順路在一處賣首飾的小販攤上,挑了幾支順手的木釵。

四象街上雖繁華,但再是熱鬧光鮮的地方,背後也照樣不缺隐晦的角落。

便如同齊茂行此刻進來的,兩家臨近的店鋪當中,一條十分狹窄的小巷,頂頭被店家伸出來的二層遮的嚴嚴實實,一絲天光都照不進來,昏暗陰潮,若在這種地方出個什麽事,說不得半日都不會有人路過發現。

“他怎的往暗巷裏去了?怎麽辦?”

看着齊茂行的輪椅被巷裏的陰暗隐沒不見,不遠處剩下的幾人都有些訝然。

他們原本打算先一路跟着,等尋到了時機再下手,誰曾想,還沒跟幾步,人就自個照臉送上了門來?

“先收拾了男的,老四,你不是只要女人,就在外頭守着,一會兒就去與那小娘子說她夫君摔在巷裏了,騙她過來,手腳都快着些!”

那三角眼的男人想着成色上等的镯子玉佩,財迷了心竅,壓根顧不得多想其中的不對,一咬牙,便當前開了口。

這等事,有了帶頭的,除了按吩咐守在外頭的,剩下三個人也是都立即跟上,意氣風發先後動了步子。

不過剛進巷口,最前的一個動作便是猛地一頓,連帶着身後的幾個也都一起停了下來。

因為剛一進來,他們壓根不放在眼裏的殘廢,就在迎面等着。

這種背人的暗死巷裏,常被丢進來不用的污穢雜物,腌臜的很,齊茂行當然不願意再往裏多走,進來之後只略等了等,聽着身後有了動靜,便立即轉動輪椅,掉了個頭。

看見沖進來的四個歪瓜裂棗,齊茂行的面上明顯露出些失望嫌棄的模樣來。

“喲!這第一次見着送上門來的,也算聽話,老老實實拿身上的衣裳物件都送上來!”

“嘿嘿,沒錯,你聽話,咱們兄弟幾個,也不叫公子吃苦頭,若不然,嘿嘿……”

對面的幾人卻并未察覺到近在眼前的危險,猶在大言不慚。

他擺擺手,一副懶得搭理的模樣,聲音都沒太大力氣:“什麽人也敢招惹,你們可打聽過爺是誰?”

“哈哈哈哈哈哈,一個殘廢雜碎,憑你是誰!”

說着,那三角眼也看出他的不馴,面色一狠,便一撸袖子,大搖大擺的朝着齊茂行伸過手來,打算先将他從輪椅上扯下,給一頓拳腳,自然便也老實了。

但也就是在這時,在他眼裏病痨殘廢、壓根看不起的小白臉,也在輪椅裏,伸手朝着他的胳膊抓了過來。

吊角眼的男人張狂一笑,只覺對方簡直就是螳臂當車,立志一碰上就要好好叫他吃個教訓,

事實上,也的确是吃到了教訓。

剛一碰觸,伴着幹脆利落的一道清脆聲響,吊角眼的小臂從關節以下,以一種十分詭異的角度晃悠了起來。

齊茂行将他的手臂折斷了。

“啊,啊!”

這變故過于出乎意料,吊角眼跪在地上,生生的愣了許久,才因着這痛意大聲呼叫起來,且這痛意還越來越是厲害,兩聲之後,便痛的叫都再叫不出來,煮熟的蝦子一般蜷縮在地上,涕泗橫流,張着口發着無聲的哀嚎。

但齊茂行卻連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他低了頭,嫌惡的看了一眼剛才碰到對方的手心,便拿出方才買下的木釵來,在手指間轉動一圈,重新擡頭看向剩下的兩個。

這一幕給人的威懾太過驚人,剩下的兩個都是滿面畏懼,忍不住的往後退了一步。

其中一個驚慌失措,一面從懷裏掏着短刀,一面便又聲音顫抖的揚聲叫了一句:“老四,進來幫忙!”

雖然聽到了對方呼喊同夥,但齊茂行的面色冷然,卻是毫不在意在意。

他微微擡頭,但只兩息功夫,果然便也聽到巷口又響起了動靜,可除了腳步匆匆的老四之外,卻還聽着了另外的兩道腳步聲。

這動靜叫齊茂行想到了什麽一般,微微皺了眉頭。

“二爺?您是在裏頭不?”

當前的一道,是他早已熟悉的小厮奉書,人還未到,聲音便已穿了過來。

看來是奉書回來了,但齊茂行在意的,卻并不是他,奉書身後,還跟着一人,腳步清淺,還帶了幾分遲疑。

齊茂行雖聽到的時間雖不算太久,但因為太過上心,卻早已熟悉無比。

也正是因此,剛一聽着,他的面色便忍不住微微一變,猛一擡頭——

巷口漸漸露出一道似乎有些遲疑的清麗身影,

果然,正是蘇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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