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節
次遇到他,便是這點笑意,仿佛如水明玉,恬淡而從容地流轉,讓我只覺得天地間再沒有其他,所餘的只剩下了這點笑意。
秦斂的聲音傳進耳間,低而輕,溫而緩:“那天你乍然來我庭院,告別後我跟在你後面,看你回去,背對着我,走去池塘旁撈荷花花瓣,池水很幽靜,你的手輕輕觸上去,碧色的池塘裏一圈圈漣漪緩緩蕩開,很好看。”
“那時候我在心裏想,”他說,“這個小姑娘雖然有點笨笨的,但相處起來一定很可愛。”
我埋在他的懷裏,抱住他。等了好一會兒耳垂的燙熱才慢慢褪下去,我小聲反駁他:“我才不笨。”
他笑了一聲,緊緊回抱住我,一下下輕撫我的頭發。
第 四十四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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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漸漸進了山區,人煙漸少,客棧也就跟着變少,是以夜晚休息時常常需要搭起帳子。而不管我睡與非睡,都能感覺到秦斂在一刻不離地陪着我。這讓我安心,所以不管太醫又在唠叨些什麽不好的消息,或者是天氣不好食宿簡陋,都不能使我的心情變得壞一點。只不過睡的時辰越來越長,實在是一件很令人無可奈何的事。
有一天已入夜,我在模糊中醒來,發覺本該在帳子中的我此刻的狀态是正在颠簸,又聽到馬蹄聲,還以為是又到了白天大家重新起程,可又覺得隐隐不對,這馬車颠簸得實在厲害,而在我身旁觸手可及的地方也似乎沒有秦斂,費力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了摸,沒想到竟碰到了極尖銳的東西,像是被刀片割到一般的手指一痛,讓我不得不下意識收了回來。
我尚未出聲,有個冰冷的聲音率先響了起來:“公主終于醒了?”
這聲音十分陌生,相對秦斂來說也有些陰沉,我在記憶中搜了一下,的确沒有印象,而他又遲遲不肯做自我介紹,這實在有些詭異。然而如果轉念一想,假如我是被綁架了,那麽這一切真的是太正常了。
雖然想不出我會和誰曾經結過什麽怨仇,并且這個仇家還知道我的身份,以及還可以繞過阿寂與暗衛的集體防衛,想來手段着實了得,但既然人家已經找上門來,我也只能招架:“你是誰?為什麽要綁架我?”
我雖然不指望他會回答這兩個問題,但按照話本定律,這一定是要問一遍的。未料他居然很誠實,冷哼一聲說道:“我是尚琰。”
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于是心中就很無語。很想問他這種只報上姓名就以為人家肯定要知道的自信從何而來,普天之下擁有這種知名度的人只有秦斂和蘇啓才勉勉強強可以,就算是一國宰相,也不能要求人家就一定要知道。接着思維想到這裏稍稍一頓,慢慢想起來似乎阿寂前些天和我提過這個名字,又慢慢想起來他的身份似乎真的就是一國宰相。
想到這裏我大是汗顏,也随即隐約猜到了他的目的,不由得心底一沉。
基本上,在南朝人的心目中,蘇熙這個名字就相當于另外四個字的存在:狐色媚人。若是再換四個字,那便是:禍國殃民。而再換句話說,秦斂在南朝人的心中有多英明神武,蘇熙在南朝人的心中就有多恨之入骨。
這很可以理解。當一個本來大有可為的君主,被一個懷有異心的他國女子生生絆住手腳,為了這個女子丢掉政事丢掉城池乃至丢掉整個國家時,人們往往不會太去追究這個君主的錯誤,而會把手指頭全部戳到這個女子的脊梁骨上。
歷史上這樣的女子多的是,這便證明這是一條普适的定律。因此南朝也這樣想,也就不足以為奇。
而另一條普适的定律則是,歷史上這樣的女子大都沒什麽好下場,或者被毒死或者被燒死或者被絞死等等,總之沒有一個是可以自然老死乃至病死的。
假如據此推理,那麽我之前的下場簡直算得上優渥。蒼天大概覺得這樣優渥的下場實在不該配在身為禍水的我的身上,便趕在抵達藏郎之前,在我被病痛折磨死之前,及時派了名南朝左相出現在我面前。
只是這樣想的話,本來寥寥無幾的生存希望就更是一無所剩了。
我靜了靜神,努力把這些不好的念頭趕出去,平心氣和地問他:“你要帶我去哪裏?”
尚琰的聲音比之前更冷:“找個合适殺你的地方。”
他這樣說,其實我也有點怕。只是在怕的時候奇跡般地愈發鎮定,腦中飛快想着以前學過的如今已剩的不多的談判方法,又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話問得多可笑。”尚琰涼涼嗤了一聲,“你之前死了也就罷了,偏偏還要活過來。如今南朝人個個都恨不得誅你而後快。”
我停了停,才問他:“你的左相位子看來是決定不要了對不對?”
他并不愚笨,想來也是,能坐到南朝左相的位置上,如果性格不那麽盡如人意,那就說明有其他勝過他人的地方。我聽到他冷笑一聲,反問我:“想學你哥哥蘇啓那般,舌燦蓮花讓我改變主意麽?不要做夢了。我既然下定決心殺了你,就沒想能活着回去。”停了一下,又警告我道,“也不要嘗試耍花樣,拖延時間沒有用,我走的這條路蹊跷得很,不要指望陛下能在你死之前尋到你。”
“秦斂已經同哥哥簽了文約,如果我現在就死了,他也會下去陪我。”我尋找他說話的方向,把視線轉過去,試圖放平語氣,淡然道,“你這些努力就白費了,你有沒有想過?”
然而我仍是失算,尚琰的語氣比我的更加淡然:“這不勞公主殿下操心。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麽不原地殺掉你?這就是我要把你帶走的理由。”
我的心跳愈發得快,恐懼的感覺不可遏制地溢上來,盡管語氣還很奇怪地平靜:“你要把我帶去哪裏?”
“這裏是山區,再往深處走一走,就是狼群經常出沒的地方。” 尚琰的聲音森冷得仿佛能夠滲出血來,“我希望狼群能在天亮之前把你吃得精光,連點骨頭渣子都不剩下。俗話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陛下現在癡迷你,找不到你自然就會一直找下去,假如一直找不到你,就肯定會有找累了的時候。那時候對你的心慢慢淡下來,和你們無恥蘇朝簽的那些破爛文約自然就作廢了。他就仍然還是原先那個冷靜自持的君王。”
他的語氣帶着不為所動的堅決,我默然半晌,才又恢複了說話的力氣:“要是秦斂一直不肯死心怎麽辦?”
尚琰道:“總要試一試才行。照你現在這個樣子,沒可能活着趕到藏郎國了。與其眼睜睜看着陛下陪你赴死,還不如就試一試。興許還有希望呢。”
“那你有沒有想過,上一次我自殺,引起了兩國戰争。現在我被你殺死,蘇國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我這句話大概觸到了尚琰的逆鱗,他的牙齒磨得咯咯響,聽動靜簡直想要将我生吞活剝下去:“上次要不是蘇啓耍那種無恥手段,南朝怎麽會輸?你還好意思談這個?”
我無話可說。
又過了沒一會兒,馬車的奔跑慢了下來,而我隐約聽到了狼嚎的聲音。
我被尚琰拖下了車。因不能走路,很快便不得不跌到了地上。由于雙腿不能走路,倒不會感到多痛,只是方才被割傷的手指不慎觸到了冰涼而尖銳的石子上,立時便感到一陣鑽心的痛。
我呼吸急促,聽着尚琰踏着石子的聲音越來越遠,很快便上了車,然而并未立刻動身,仿佛是在打量我,良久嘆息一聲,同我道:“熙公主,你不要怪我。”
他的馬車終于遠去,而這周圍寂靜一片,一時間只聽得到我的喘息聲。
又過了片刻,一陣樹葉被風沙沙拂動的聲音後,我又聽到了遠處的狼嚎聲。
我看不見東西,只覺得害怕。
第 四十五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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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了握脖頸中的玉墜,希望秦斂這一刻可以出現在我面前,卻也同時知道,這不可能。
而我自己的手邊沒有任何可以防禦的武器,甚至目不能視身不能移,想來想去,只有等死一途。
突然記起似乎蘇啓以前說過,狼群不吃死物,遇到狼群無法脫身的時候,不妨裝死看一看。然而随即又想到方才手指流了血,不知道這樣細微的血量會不會更快地引來狼群。
我埋首伏在地上,聽到狼嚎的聲音越來越近,漫天遍地的惶恐,簌簌發抖。
現在的我想不到任何對付狼群的良策,不曉得裝死的同時是否也意味着等死。我實在害怕,眼眶卻莫名幹澀,哭不出來,只不由自主低聲喃喃:“秦斂。秦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