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對弈
祁默注意到棋桌上的殘局,饒有興趣地坐下來:“我們來把它下完吧。”
蘭斯也爽快地坐在他對面:“要不要重開一局?這一局是我自己跟自己下的,你不用順着我的思路走,被我限制了。”
祁默一擺手:“不用,我說了我想了解你。”
蘭斯看了看他堅決的神情,便說:“好。”
這一局蘭斯用的是典型的西西裏防禦式開局,中局黑白雙方子力勢均力敵,硬要說的話可能白方略占微弱優勢,雙方交換了多枚棋子,互相攻擊敵王,為彼此的後或車打開通路或對角線。蘭斯始終相信,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接近殘局時白子用較為慘痛的代價換下了對方的王後,現在棋面上只剩下白方的一後和黑方的一馬一車。
祁默執黑方,他胸有成竹地把車往前推動了幾格,又擡起頭來專注地盯着蘭斯。似乎棋局的輸贏并不是他所關心的,蘭斯才是。
“看什麽呢?”蘭斯忍不住問。
“看另一個你呀,”祁默故作神秘地解釋道,“你看,現在我坐在你對面,扮演一個你,這個你就在我心裏頭了,而我眼睛裏的那個你,當然就是另外一個你了。”
“嗯,有道理。”蘭斯春風一笑,那笑裏帶着點若有似無的羞澀。
“明天你是不是要去見那個新來的病人?”一邊推演棋局,祁默一邊開啓了另一個話題。
“是啊,你怎麽知道的?”一個病患居然對醫生的排班工作這麽清楚。
“因為是我推薦你的呀。”蘭斯想起主任的确說過,上頭之所以指名給他這個病例與祁默有關。
“沒看出來我的小黑這麽厲害,連院方高層的決定都可以左右。”蘭斯故意誇他,想讓他多說一些。
“我可不認識什麽高層,只是這個醫院的幕後老板,可能就是出錢捐建的人,跟我有過一面之緣而已。前幾天他打電話問我的近況、對醫院安排的醫生滿不滿意,我說了,蘭醫生非常的好,可能就是這樣,他們才點名要你接的吧。”
出錢捐建的人,難道就是這所醫院的冠名贊助方——齊亞尼尼家族的繼承人?
“你是說你認識齊亞尼尼先生?”
“不知道他叫什麽。我還在別的醫院時候,有一天在花園裏遇到他,他問我要不要轉到他的醫院來,”說着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看向蘭斯,“他說給我找最好的醫生,一個能證明我不是瘋子的人。”
蘭斯有點訝異。祁默說的那個人,指的是他嗎?雖然的确有在他的病例上讀到過,他在別的醫院時曾經多次強調自己不是瘋子,要求出院,可是後來好像他自己也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來到這裏以後一次也沒提過。那難道……他是在指望自己給他證明?是證明他,而不是治好他。蘭斯自問雖是全世界最頂尖的醫學院畢業的,可在臨床經驗上他還是一個年輕的新手,他又何德何能承受得起祁默這樣的信任呢?更何況,這個人怎麽看都不太像是個正常人。他又能怎麽給他證明呢?
“你是在說我嗎,祁默?”蘭斯這一次沒有叫他小黑,他想試試把對方當做一個人格健全的正常人去溝通,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應當配得起別人鄭重地喚他一聲名字。
“我不知道,”祁默難得沒有抵觸這個名字,“也許吧,也許有一天你會從心底裏那樣認為,不是騙我,不是敷衍我,不是為了接近我治療我,而是真心實意地相信我不是個瘋子。”
蘭斯疑惑地看着他。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瘋呢?有那麽一刻,蘭斯對先前自己的判斷有了一些動搖。
“叫殺!”祁默把手裏的馬推到D2格,果然,一車一馬封住了白王所有的退路。蘭斯剛才和祁默聊得太入神,竟然大意了。他趕忙把自己的白後移回來救駕。
“哈哈哈,和局。”祁默像個小孩子一樣拍拍手。可蘭斯心裏知道,是他輸了,因為白子最開始分明是占優的,被黑子最終扳成和局,分明是自己棋差一招。
他也不惱,願賭服輸:“小黑你真厲害,這一局其實是你贏了。”
“不是我厲害,是主人被我騙了,我剛才那樣說是诓你、讓你分心呢,”祁默臉上又現出了孩子撒嬌時那種沒臉沒皮的燦笑,“我呀,就是個瘋子,哈哈哈哈。”
蘭斯低下頭,一顆一顆收拾棋盤上散亂的棋子,就像收拾此刻他紛亂的內心一樣。這個瘋子,玩弄自己的心智,竟就像拿捏棋局一樣駕輕就熟。這樣一個人,還能被稱為瘋子嗎?
“那主人既然說是我贏了,我是不是可以要些獎勵?”
“行啊,你想要什麽呢?”
蘭斯萬沒想到祁默忽然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欺身壓在他上方,他居高臨下地吐出兩個字:“操·你!”
他劇烈的動作把隔在兩人中間的棋桌都給撞倒了,蘭斯剛理好的棋子灑落了一地。
和一個精神病人打交道,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遇上怎樣猝不及防的意外刺激——但這不正是蘭斯喜歡這份工作的原因麽。
還不等蘭斯作出反應,祁默自己就蹲下身去把棋桌扶起來,一顆一顆地把棋子攥回手心裏。有一顆象滾到了辦公桌底下,他還伏下身去湊到黑乎乎的桌角縫隙裏去掏,沾了滿手的灰。
蘭斯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一動不動,他想看看這個人一會兒威脅他、一會兒又讨好他的,究竟是想幹什麽。
祁默撿完了棋子,走到蘭斯面前,蹲下來,張開掌心,一臉誠懇。
“主人,我剛才開玩笑的,你沒吓到吧?其實我不要什麽獎勵,如果你真想給我的話……”他停下來想了想,“那就再帶我去參觀一下你的宿舍吧。”
蘭斯不緊不慢地支起長腿,他的小腿很細,大腿肌肉勻稱,那樣交疊着十分好看。他從祁默的手心裏挑出一顆棋子,玩味地把玩了一陣,然後慢慢放回棋盤上,終于說道:“今天太晚了,我晚上回去還要看一些文件資料,改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