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孟光昭摟住女兒,“別怕別怕,沒事的沒事的。不是說旸旸刀槍不入嗎?不會有事的。”
“但現在旸旸是從懸崖摔下去的。”孟昕幾乎渾身哆嗦了,“什麽固化,不過是那兩人說說,誰知道真假?兩三百米高的懸崖,就是扔下個鐵塊,也會砸出痕跡的。”下午妹妹跳窗的一幕還是吓到她了。
“沒事沒事,女兒你想啊,”孟光昭強忍着心裏的焦慮,安慰女兒,“要是旸旸有事,保镖就該從醫院打電話給我們了。可是現在你也聽保镖說了,懸崖下根本沒見到旸旸的影子。女兒,安下心,我們為旸旸祈禱,相信爸爸,她一定會沒事的。”
孟昕緊靠在父親的懷中,眼淚不自覺地流下,心中的難過膨脹地無法出口。憑她的聰明,已經從保镖的敘說中猜到正是自己對保镖下達的指令才導致旸旸的意外。
孟旸雖然在反扒隊幾年,但她的警覺還不足以識破那些比她精明百倍的保镖。以往她捉小偷時,都是隊長或同事告之她,某某人可疑,讓她不遠不近地盯着。當小偷下手時,隊長一個收網的手勢,她絕對是第一個撲上去的人。看上去她是最勇猛,但其中的技術含量卻是很低的。
保镖們跟着這樣的孟旸,當然沒有壓力。都是人,時間一長,懈怠之情難免。今天接到命令後,他們只觀察了孟旸周遭一會,便找出了那個跟蹤者,一看就知道是個業餘,更加不上心了。花了百來塊錢買了十多瓶香得讓人做嘔的香水撒在身上,然後有一個人裝作撞到了矮個子的跟蹤者身上,挑起了事端。矮個子被撞還得受到辱罵,又讓那劣質的香水刺激得一時沒忍住,争吵起來。這正和了保镖的心意,當下又跑出來兩個,三人故意做出流氓樣子将矮個子圍住一頓暴打,當然下手并不重,只是趁機搜取了矮個子身上有用的東西。
矮個子有錢,不在乎財物的損失,只在乎孟旸。他內心焦急不已,這該死的孟旸,家裏那麽有錢,吃飯卻不去飯館,拎着裝有五個大肉包的塑料袋,靠在街邊的樹上啃晚餐。媽的,害的老子也得在街邊蹲着。現在惹了麻煩,街上人來人往的,瞬間就被好熱鬧的圍成了個圈,哪裏還能看到孟旸。他鼻子再如何靈,也只能在一定範圍裏搜索。孟旸要跑出了他鼻子追尋的範圍,他也無能無力。辦事不利,回去受到的“懲罰”,他心裏膽顫。這麽一想,他真上了火,拼命地扒開圍住的人群想擺脫糾纏。但這三個找茬的人見他似乎是認慫要走,更加嚣張,哪肯放過他。恰在這時,他在人縫中瞥見孟旸朝這邊看了一眼準備拔腿欲走,頓時理智全失,下意識地沖着孟旸喊了一聲,“別走。”
那三個保镖一聽,氣得下手重了許多,這家夥腦袋有毛病吧,有這樣跟蹤別人的嗎?沒受過訓練的人确實容易在昏頭的情況下犯這樣的錯,但也不能對着孟旸直接喊吧。這樣一來,再笨的人也知道自己被人跟蹤。看到孟旸撒腿狂奔,三人朝一旁在觀察情況的另一保镖看去,見已經去追了,這才安心,繼續纏住矮個子。他們的任務除了從矮個子身上找點有用的信息,還必須阻止矮個子繼續跟蹤孟旸。當時他們還認為即使只有一個保镖去追孟旸,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哪知事情完全出乎意料。
那名跟着孟旸的保镖叫苦不疊,這姑娘根本不看路,直接鑽進了附近的一座山。雖說是山,但也就三百多米高,是早晚鍛煉的人喜歡的去處。現在是傍晚六點半左右,上山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政府為了市民,在修好的山道上裝了明亮的路燈。如果孟旸一直走在這樣的山道,保镖可以拍着胸脯保證孟旸丢不了。偏偏這姑娘一個箭步竄進了野道。所謂野道,也就是有人貪圖路近,從比較陡峭的地方踩踏出來的一條小山路,政府為了安全明令禁止市民通過的。然而對保镖而言,路難走是其次,關鍵是人很少,他無法在人堆中隐藏自己。走到後來,幾乎不見人,很快就被發現了。這下孟旸竄得更快。保镖有苦難言,累得氣喘籲籲,眼看天色越來越黑,自己估計是追不上了,心裏盤算了一下,幹脆準備出聲叫住孟旸,表明自己的身份再做打算。孟老板給他們的指示最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女兒的安全。哪想到剛要張口,就聽耳邊傳來“嘩啦”一聲,不遠處的孟旸突然不見了。吓得他沖過去,借着手機的電筒一瞧,雜亂茂密的植物露出個大洞,下面黑黝黝看不見底,這裏明顯是個植物長得太繁密而被掩飾的崖邊。肯定是天色太暗,孟旸又慌不擇路才沒有注意腳下。他心裏頓時涼透,側耳聽了聽,沒有任何動靜,看手機又沒有信號,再轉頭四周打量,根本不知道現在身處何地。他趕緊将襯衫撕成布條,沿路返回時綁在樹上做記號。等快到了山下有了信號忙向同伴求助。
其餘三個保镖接到電話很是驚駭,幹脆下手将矮個子拖到偏僻小巷敲暈了事,又忙買了些簡易的裝備趕過來,一起去出事地點搜索。奇怪的是,順着崖邊向下走,人滾落下來的痕跡很明顯,被樹枝刮下的衣服布料也找到一些,但人不見了。再仔細搜,居然沒發現一點點血腥的痕跡。這山崖不是垂直的,可也有六七十度的坡度,從上面摔滾下來,又全是茂密的叢林,怎麽着身上也該有劃痕啊?四人大惑不解,到了崖底,發現一些剛被踩踏過的雜草,然而這印跡到了不遠處的高速公路處便沒有了。四人不約而同地轉身拿着手電筒去照射近在眼前的山,再看看四周,空曠無人,草上踩踏出的腳印明顯只有一人的。難道這姑娘命大到不可思議,自己站起來跑了?
保镖們尚在山腳下愣神,孟旸已經身在百公裏外了。她中午來到郊區,還真被孟昕猜對了,确實有目的。她雖然笨,但也知道找到季顏不容易,所以收拾了衣物準備長期奮戰。可沒個目标想要找人根本不可能。開始她只會街上瞎轉悠,恰巧碰到了她的隊長。隊長表面上對她還是很客氣的,順嘴問了她為什麽沒來上班。她只說了句“找人”。隊長習慣了她這種不着調的回答,以為是上街人走散了,便敷衍地說了句“哪兒丢的去那兒看監控播廣播啊,你有□□的。”她聽聞立刻跑回小區,掏出□□要讓物業放監控。又是業主又是警官,物業不敢怠慢。高檔小區就是不一樣,監控很清楚的顯示有個身着物業服裝的人員在9棟3單元門處按下了孟旸家的電鈴,然後不知說了什麽,單元門開了,他徑直乘坐電梯來到孟旸家門口。開門的是換了模樣的李明峰,奇怪的是,李明峰根本沒說話就立刻讓這物業人員進了屋,幾分鐘後,這物業人員帶着李明峰和季顏出來,直接下樓出了小區大門上了一輛車後便沒了蹤跡,看季、李二人的表情雖木楞,但不像是被挾持,反而像是自願。
物業保安人員看到這一段也吃驚,物業處沒見過這個人啊?趕緊又往回放錄像,監控顯示一個壓低了棒球帽的陌生男人徑直走進了小區大門,門衛攔了一下,又立即放行。随後這陌生男人走進了物業的辦公處,再出來就是一身物業服裝了,然後就去了孟旸那一棟樓。保安人員覺得奇怪,問了物業所有人,都沒有印象見過一個帶棒球帽的男人。保安覺得有些不妙,這裏的業主非富即貴,他們可惹不起,當下裝作無辜的樣子對孟旸說,“你也看到了,你家人是自願走的。你是警察,應該知道,報案也沒有用,成人了,又是自願,到底什麽事這就不好說了。你還是去別處找找,也許沒什麽大事,好好想想你家人經常會去什麽地方。說不定就是出去辦個事耽誤了。”話說得輕松自在,可這些人眼神中的探究八卦早閃現出來,誰都知道小區中有兩個同性戀,如今其中的一個和兩個男人跑了,另一個卻不知道還有看監控尋找,其中的內情肯定很狗血,夠整個小區嚼舌很久了。
孟旸才不會注意到這些人的神情,她腦子一直想着“自願”兩個字。如果是自願,那季顏能去哪兒呢?是不是害怕壞人躲起來了?她首先想到的是季顏的工作地點。急忙打車奔過去一問,季顏不在。接下來,還有哪兒是季顏能去的地方呢?平常季顏就家裏、上班兩點一線。這下她可愁了,使勁想了半天,也不知怎麽靈光一閃,當初季顏和李明峰來海陵市是先在近郊住過旅館,他們要離開會不會也先到近郊旅館住下?這要是給孟昕聽到這個解釋,估計會被氣樂了。
可孟旸卻認定了,急忙又打車去了郊區。到了郊區,她又莫名接到個電話,讓她去某旅館先住下。她頓時興奮起來,一個筋地認為和季顏有關。殊不知這是保镖為了完成孟昕的交代而故弄玄虛。辦好手續住進了旅館,她感覺餓了,又趕緊去吃飯,想着吃飽有力氣好保護季顏。回來後見到姐姐以為是來幫自己的,尚來不及表現出高興,便被姐姐那不同以往的态度給吓到了。周叔來抓她的動作更讓她氣憤。她打不過周叔,又不想被抓回去,沖動之下跳窗逃跑。這完全是她下意識的舉動。反扒時常有小偷跳車窗逃跑,這場景早深刻在她腦海中,被逼急了,她條件反射般也做出了跳窗舉動。問題是小偷跳的是公交車窗,她跳的是三樓窗戶。等跑出一段路,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了下來。又看看渾身上下沒有受傷,便完全将這一段抛之腦後,只耐心等着天黑姐姐回家,她再回到旅館。別的不敢說,比耐心她絕對一流。溜達了半天,她又感覺餓了,沒心情再坐下好好吃頓飯,只買了幾個大肉包靠在街邊的樹旁幹啃。不遠處有人打架,周圍人紛紛湧過去,她惦記季顏可沒興趣看熱鬧,看時間不早了,淡淡瞥了一眼吵鬧的人群正要擡腳轉身,就見有個男人沖着她大聲“別走”。她第一反應就是家裏又派人來抓她回去,當即狂奔。往山上跑真不是慌不擇路,她就是想山上全是叢林,應該很隐蔽,所以走得山路都是野道。越沒人的地方,她越發現有個人緊緊追随着自己。她更加拼命得跑,卻沒注意腳下。只覺得身子一空,整個人就翻滾下來,然後她就感覺自己像個球,處處碰壁沖撞。
等完全停下來後,孟旸立刻就從地上蹦起來,驚奇地打量着自己。上身的衣服較薄,被樹枝割成了條狀。下面是較厚的牛仔褲,感覺還好,但膝蓋處也破了洞。雙肩包倒是質量過硬,一點沒有破損。她跺跺腳伸伸胳膊,不疼,沒感覺,又扭扭脖子,真的一點沒事。顏顏真沒騙她,她不會受傷。這個認知沒讓她高興多久,她記得後面還有人追呢,又飛奔起來,很快到了高速路旁,見不遠處開來一輛卡車,想都沒想,就在車近身的一瞬間,伸手拉到了車後的尾杠。車速太快,她雙手牢牢抓住車杠,面朝下被拖了好半天,才勉強爬了上去。還好這車載得貨物不多,都是些農産品,她悄悄給自己拱出個位置,蜷坐下來。
身子一拱起來,便覺出屁股後有什麽硬硬的,伸手去摸,褲子後面的口袋很深,費了半天勁,掏出個裹着紙片的□□。紙片上還寫着字。她知道不能讓前面的司機看到,從包中拿出手機,低下了身子,遮擋着用手機的電筒看清了紙片上的字——旸旸,姐姐是故意裝作壞人吓你走的,因為真的有壞人在監視我們一家。你打這個手機號碼,這個人是姐姐除了爸媽外最信任的人了,她會告訴你以後該怎麽做。你現在千萬別回家,家外面也有壞人。記住看完後燒掉紙條。姐孟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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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旸頭一次認真仔細地開動腦筋,但不是像一般人那樣思考紙條的真假,而是在想是該繼續找季顏還是回家幫助家人打跑壞人。歪着頭考慮了半天,也沒得出個結論。尚在迷糊中,卡車忽然停下了,傳來了司機說話和開車門的聲音。她一個激靈,抓起背包飛一般跳下車,撒開腳丫不管不顧地狂奔。不知跑了多長時間,等她覺得可能跑不動時,再小心回頭望望,确定沒人跟着,才停下喘氣,然後往四周一看,茫然地呆住了。這是哪兒?無垠的田地在星光地照映下顯得特別荒涼。
要是換成常人,早就驚慌失措了,但孟旸做得第一件事竟然是将背包重新背好,找到一個田埂坐下,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拿着紙條,口中反複念叨了着手機號碼,等真正記住了,就将紙條撕碎,刨了幾個小坑将部分碎紙片埋了,又随手将剩下的碎紙片扔進了田地了。這才拿起手機撥了號碼。片刻,手機裏傳來的清脆聲音讓孟旸頓覺親切,她有些期期艾艾,“喂,……我是孟旸。……不知道,我不知道現在我在哪兒。找不到季顏,姐姐也不讓我回家。我為什麽不能回家?……壞人是針對我?所以我不回家,家人才能安全?我知道了。……有人跟蹤?對,有人跟蹤我。……不能用現在的手機,不能用原來的□□,用姐姐給我的□□,密碼是我的生日,不能用身份證,不能用原來的名字,要掩蓋氣味……我沒記住,你再說一遍。……嗯,我記住了。那現在我怎麽找季顏?……想想季顏平時所說所做有什麽線索?我知道了。……我會小心不被跟蹤的,我馬上砸了手機。”說完使勁将手機砸向了地面,完全沒有聽到手機裏傳來焦急大呼的聲音。
她才砸了手機,姐姐孟昕的手機就響了,根本無心入睡的孟家父女聽到手機那頭的彙報內容,哭笑不得。孟昕沒有讓愛人先聯系孟旸,就是怕孟旸那一根筋的腦袋會懷疑什麽。現在可好,孟旸是聯系了愛人,但愛人還沒說完,這個妹妹就将手機砸了。唉,人沒事,她是松了口氣,但卻徹底失了聯系,這更讓她糟心。孟光昭看出大女兒的心思,雖然自己心裏也焦急不安,但作為父親,更要在女兒面前撐起一片天,他安慰說,“旸旸既然真有那什麽刀槍不入的本事,咱們也不必太擔心了。現在當務之急是将對我們不利的除去,等我們安全了,憑着我孟家的財力和人脈,找旸旸小菜一碟。”
孟昕也知道這是父親寬慰自己的話,勉強一笑,暗自祈禱妹妹平安。而此時被她牽挂的人正托着腮幫子,坐在田埂上拼命地回想季顏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掰着手指,從見面伊始算起,孟旸使勁地全神貫注地回想着。直到天光大亮,太陽升到了正南,她的回想才好不容易來到了最近。可是最近季顏的言行舉止都和平常一樣啊,唯一的反常就只有昨天上午自己氣勢洶洶地去“捉奸”。 那些個像魔術的異能是很神奇,不過顏顏和那個李明峰說出的內容她到現在還是有些糊塗,什麽生命科學?什麽研究實驗?什麽京華大學?對了,大學!她非常難得的腦筋運轉起來,想起了顏顏的話——“想想看,如果我是導師,經此變故,也會躲起來悄悄去京華大學調查。不管‘黑手’的源頭是不是在校內,那裏都是唯一的線索。我猜測導師并沒有死而是躲起來了,和旸旸爺爺去調查京華大學了。……”
對,去大學,去京華大學找爺爺和二爺,然後消滅壞人,等沒了壞人,顏顏就會平安,就不用躲起來,一定會放心地來找我的。孟旸緊緊地握住拳頭,使勁地揮舞了一下,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做出了這麽重大的決定。周圍那些個早在田地裏幹活的農民好奇地望着這個看上去有些呆傻的姑娘,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其中有一個大着膽子過來,好心地問,“小姑娘,你大清晨就坐這半天了,幹啥啊?”
孟旸這才回過神,直愣愣說了一句,“我要去京華。”
“啥?”那農民被這沒頭沒腦的問話愣頓了一下,然後“嘿嘿”地樸素一笑,“你要去京華市?哎呀,這離得可遠了,小半個中國呢。你哪兒村的?是不是想出去打工?這附近沒見過你啊,你爹娘知道嗎?”
孟旸被他問得不耐煩,只顧着重複一句,“我要去京華。”
“不會是傻子吧?”農民見她渾身破破爛爛,眼神直勾勾地只會唠叨這一句,不由嘀咕一聲,這年頭,好人是做不得的。趁早打發了,別在自家地裏出事才好。他趕緊揮手一指不遠處的水泥路,嫌棄地說,“順着路直走到縣城,做長途車去。”
孟旸說了聲“謝謝”,大步流星地趕着路。也不知過了多久,更不知是到哪兒了,見路的兩邊有了樓房和店面,又看見了銀行的自動取款機,她急忙跑過去,掏出自己的錢包,又想起昨晚陌生電話的叮囑,于是将自己的□□統統掰斷,只留下姐姐給的卡□□了機器。屏幕上顯示地賬戶數額讓她吓了一跳,她數學極差,一長串的數字好多個零看得眼暈,心裏挨着個默數着,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百萬上有個數字是八,其餘的都是零。對于錢的多少,她的概念比一般人要弱多了,所以也不興奮,只是聽從了陌生電話那省着點用的意見,只取出了一萬塊錢。再然後便看着錢包裏的身份證有些發怔,她不是完全傻,現在坐車住店都要身份證,這要是毀了扔掉,她怎麽去京華呢?想來想去拿不定主意,最後只能先把身份證收起來以後再說。
這時已經是中午,看到小飯館中坐滿了人,孟旸感覺到餓了,幾次找了飯館想進去結果都被轟出來,被罵得多了,她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穿得破爛明顯是被當做乞丐。不過她不怕,背包裏有她準備打持久戰備下的衣服,找了個偏僻的小巷子,匆忙地換上,然後飽餐了一頓。
肚中有糧,心中不慌。孟旸吃飽後勁頭十足,開始打聽哪有長途車。也不知她是怎麽打聽的,下午三點左右時,被指引到一處柏油馬路旁,和三四個拎着大包小包的民工一起,伸長着脖子望着遠方。
大約十來分鐘後,一輛大巴車急速駛來。那幾個民工使勁的招手。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大巴停在路邊,從車上跳下個黝黑的婦女四下張望,沖這幾人大嚷,“上車上車。快點,有人查的。逮到了罰款你們付啊?”
孟旸就這麽稀裏糊塗被拉上了車。車上的位子已經被坐了大半,她只能弓着身子擠坐在最後的座位上。車子才開動,那個拉她上車的大嗓門婦女就走過來要收錢,一律三百元。有個民工賠笑地問,“到站嗎?”那婦女沒好氣地說,“離站不遠。你們也沒在車站買票。按理說出了站就不給帶人,我也是看你們可憐,想讓你們省點錢。你要在車站買票得要三百八。我們這車挂靠在車站都是有備案記錄的,帶你們是冒着被查的風險。趕緊交錢,嫌貴就下車。”那幾個民工不再吱聲,乖乖掏出了皺巴巴的血汗錢。輪到孟旸時,她也說了句,“我要到京華。”婦女張着嘴巴愣了幾秒,不耐煩地一揮手說,“也是三百。你放心,我們這車不到京華,不過到了地,我找人讓你轉車。我熟人跑京華。”
聽着婦女口口聲聲的保證,孟旸懵懂地給了車錢,之後便再沒人來打擾,于是她就幹坐着發呆。到了天黑,車上的人開始吃喝,她卻只能咽下口水。旁邊的一位老太太見她那營養不良的身板,立馬想到了進城要去務工的窮苦人家孩子,立刻善心大發,塞給她一瓶水和一個菜包。她感激地拼命點頭,三五口就将菜包和水吞下去。老太太尴尬地笑笑,果斷地不再理會她,這樣的吃相和速度,再多的食物也架不住填啊。沒人理了,也沒有吃的了,她緊緊抱着背包,閉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等她被拍醒時,又是已經天光大亮。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收錢的婦女站在跟前,問,“幹嘛?”
婦女做出個和善的笑容,“你不是要到京華市嗎?下車,我帶你上另一輛車。他們跑京華,不過要六百塊,你有錢吧?”
孟旸點點頭,跟着婦女下了車,這才發現到了一處高速路上的休息站。
那婦女快步走到一個黑瘦男子面前,指指孟旸,“就是她,要去京華。說好了,六百。”
黑瘦男子嘿嘿一笑,,指着不遠處的大巴對孟旸說,“去上個廁所,弄點吃的,十分鐘後上那輛車。別遲到了,我們不等人的。”
孟旸依舊木然地點頭,轉身而去,隐約聽到那黑瘦男子嘀咕了句“傻子”。
十分鐘後,孟旸準時上了車,滿車的旅客仿佛看不見她似的,絲毫不以為然。黑瘦男子一點不客氣地收了六百元,讓她坐在最後一排。
大巴啓動,窗外陌生景色飛馳,要是旁人早忐忑愁緒起來,孟旸才不呢,現在她包裏有吃有喝,心裏踏實極了,又合上眼睛昏睡起來。等睡足了,睜開眼大吃一頓又開始養神。就這樣過了一夜,到了早上的時候,大巴好像停在了一處縣城裏,黑瘦男子讓旅客下車方便,對孟旸說,“前面面包車紮堆的地方看到沒?這裏離京華不遠了,也就兩個小時的車程,你讓他們帶你去京華,大概也就幾百塊錢。我這大車沒□□進不了京華的。”
就這樣,孟旸幾乎是被轟下來。她也不去計較,一心想早點去京華大學,于是快速找了個離她最近的面包車詢問。車主開口就要四百塊。孟旸取出錢包,沒有注意到旁邊有個高壯男人正伸着脖子盯着自己錢包。
見孟旸要掏錢上車,高壯男人立刻過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說,“小姑娘是要進城打工吧,我也是農村出來的,過日子不容易啊。上我的車吧,看在都是農民的面上,我只收你一百。”說着,熱心地拉着孟旸的胳膊朝自己的面包車走去。
剛和孟旸講好價的面包車主有點懼怕這個高壯男子,但又不甘心失了生意,更害怕這個小姑娘出了什麽事,故意嘟囔說,“從這到京華兩個小時的路程,高速上的過路費來回就要七八十,再加上油費,不要賺錢了。”
高壯男子回頭狠狠瞪了這個車主一眼,十分熱情地将孟旸塞進了後座,迅速發動了車子。只是車子沒有開向高速公路,而是在一處偏僻的鄉道上停下。高壯男人觀察了四周,突然掏出一把長刀,轉頭惡狠狠指着孟旸,“把錢掏出來。老子只求財,敢報警,老子捅死你。啊?”他只覺手上一空,低頭一看,刀沒了。再擡頭,就見這個小姑娘正握住刀刃,若無其事地将刀翻轉過來,對準他,冷冷說,“去京華。”
高壯男人盯着不見一點血的刀刃,愣了足足十來秒,他萬沒想到有人會握住刀刃将刀奪去。這是什麽人啊?不會是像武俠小說中那些和尚一樣練得什麽金鐘罩吧?又上下打量這個小姑娘的瘦弱身形,突然又來了底氣,“就你這小身板,以為有把刀老子就怕你了?你會用刀嗎?有本事捅啊?啊!”肩膀一陣劇痛,刀刃上也有了血跡,只不過是他的血。耳邊就聽到這個姑娘仍然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去京華。”他哭喪着臉、吓得趕緊發動車子向京華駛去。心裏驚魂不已,他是倒了幾輩子的黴啊?昨晚賭博輸慘了,今天不過就想撈點錢,看到這女人的錢包鼓鼓的,又見這個女人不像是見過世面的,就動了點歪心思,以為恐吓幾句就能阻止這女人報警,可是怎麽這女人比他還像劫匪啊?他哪裏知道,因為孟旸自身的情況和反扒的工作,家人和季顏反複教育的一點就是對壞人絕不手軟。顯然在孟旸心中,高壯男人就是壞人,所以壞人說讓她捅,她當然聽話了。這一刀刺下去對于她來說沒有任何不适應。
路過收費站時,高壯男人其實還泛起想報警的心思,但轉念一想,自己搶劫在先,警察來了,他也得倒黴,只能算了。忍着痛,開了兩個小時的車進入了京華市區,他戰戰兢兢地說,“你要去哪兒?”
仍然是冰冷的聲音,“京華大學。”
高壯男人差點哭了,京華大學不是剛路過嗎?你怎麽不早說。沒辦法,只得調頭再回去。
到了地點,孟旸拿着刀就下來車,估計覺得不對,随手将刀扔在路旁。高壯男人也不敢去撿,更不敢開口要車錢,一踩油門,麻利地跑了。
京華大學的正門确實氣派,中式牌樓風格顯得既典雅又奢華。孟旸可不會欣賞,直接擡腳欲要進入,卻被保安攔住,問她要學生證。在如今的安全形勢之下,校園的防衛還是非常嚴密。
孟旸對學校有種刻骨銘心的發怵感,嘴唇蠕動了幾下,懦弱地說,“我我我,我找人。”
“找誰?”保安可不管她的長相如何看起來無害,鐵面無私地問。
“找找找,孟,”孟旸更加緊張,口齒都有點不清楚。這更讓她看起來像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
“翁?翁老師,”保安突然猛地朝大門的另一邊招手,“這人是不是找您的?”
孟旸一楞,還沒來得及反應,有個中年胖女人就已經來到她身邊,稍許疑惑地說,“昨天招工的是你嗎?”估計是孟旸那一副怔怔不安地模樣被胖女人當成了才進城務工人員忐忑不安的害怕,她不待孟旸說話,自我作答說,“有個瘦瘦小小的,好像是你,對,應該是你。”肯定了孟旸的身份,她又責怪地說,“說好十點到這裏集合,現在都幾點了?你們這些進城打工的,一點都不守時。記住,以後在城裏工作準時是最重要的。到那邊集合去。”
孟旸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被領到了幾個務工婦女的中間,渾噩地站着,也不敢吱聲,主要是她對老師這兩個字深切地感到恐懼。
這胖女人看了看手機,焦急地望了望遠處,生氣地自言自語,“這馬上都十一點半快吃午飯了,還沒來齊,算了,不等了。”說着,招呼孟旸這幫人,“跟着我走吧。”
孟旸夾在衆人中間,莫名其妙地進入了學校,表情呆癡地聽着胖女人和另一個剛走過來的瘦女人閑聊。
瘦女人問,“你們後勤處好好的招什麽人啊?”
胖女人說,“嚴處貪污被抓後,我們那兒又調來個姓黃的做處長,他想讓自己的老家人來承包學校的清潔。但是原來承包的老謝是嚴處老家的。一個想法子趕人,一個想法子賴着不走,雙方互使小鞋,最後鬧得不可開交。校領導各打五十大板。姓黃的屁股還沒做熱就被調走了。老謝也被辭退了。老謝不服氣,幹脆帶着他家鄉十來人一起走了。現在新來的這個王處吸取了教訓,直接讓我去勞務市場招人。昨天我去招了十一個,講好十點鐘在大門口集合,你看看,都十一點半了,才來了九個。”
瘦女人又問,“人手不夠怎麽辦?”
胖女人說,“再說吧,不行,再去勞務市場招呗。工資那麽低,能找到人才怪。現在就是個普通的保姆最起碼也得兩三千。王處說只能出這個數。我是費勁了口舌才招到這幾個人的。”
兩人的閑談到了一棟比較舊大樓前停止了。胖女人帶着孟旸幾人繼續上樓,到了一處辦公室,對着禿頂男人笑着說,“王處長,人帶來了。還有幾個估計是不來了。”
禿頂男人頭都沒擡,“不來就不來了。馬上有教育局的領導來視察,這幾人讓她們趕緊上崗,缺的人以後再慢慢招吧。你領她們去登記一下。”
胖女人連連點頭稱是,笑着出來,将這幾人領到樓下的一處工作間,發給她們一套工作衣,又讓她們拿出身份證來。其餘人還好,只有孟旸抱着工作衣,不願意拿出身份證。胖女人好笑地看着這個沒見過大場面的鄉下女人,說,“我們是正規重點大學,不是騙子。只看一下你的身份證,留個備案,做個工作牌。你放心,工資雖然只有1200,是低了一點,但包吃包住,有勞保醫保,幹好了肯定是能加工資的。你第一次進城打工就碰到我們真是你的幸運。”
“只看一下嗎?”孟旸又問了一句,“住在學校嗎?”在她的心中“看一下”和“使用”是不同的概念,而且如果能住到學校,那就像電視上潛伏在壞人身邊的好人,能更方便的抓住壞人。這種認知讓她很高興,完全忘了要去找她爺爺和二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