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哎,施施!裏頭客人叫你呢,沒聽到?”穿着同樣服務生制服的同事叫住了施詩磊。

施詩磊才拿着托盤走出包廂門外,聞言腳步一頓,停了下來。心知叫他是為了什麽,施詩磊拜托道:“跟他們說你沒追上我,後來也沒找到吧。”

同事驚詫道:“這怎麽行?前後腳的事。哎呀,你就進去呗,都是大老板,萬一有事吩咐呢。”

“吩咐事情,你去不就好了。”施詩磊說完又要走。

“我要是能辦也犯不着叫你啦。”同事拉住他,似笑非笑地說道。

在這樣的高級會所裏當服務生,就像在河邊走一樣,哪裏有不濕鞋的道理?很多少爺都是從當服務生開始的,陪着客人說說話,一個晚上得到的小費能比他們端茶倒水的高好幾倍。施詩磊以前也當過少爺,怎麽個情況他當然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面對同事的嬉皮笑臉,施詩磊完全沒有心情開玩笑:“那你找別人辦去吧。”

同事看他是認真的,愣了愣,原先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抱歉道:“對不起哦,我跟你開玩笑的。不然待會兒這一間我幫你守着好了。”

“算了,裏面人也挺多的,應該不會怎麽樣。”施詩磊謝謝他的好意,“我去拿他們要的酒。”

“哎,真的。我跟你換吧,你去我那邊。我那間都是些斯文人,連歌都不唱的,淨說話呢。你去吧!他們肯定待不了多久,再喝會兒茶就該走了,你也能早點下班不是?”同事好心好意道。

施詩磊想着明天一大早還有課,現在時間也晚了,感激地點頭:“那辛苦你了,謝謝。”

“客氣什麽!”同事笑着,看他的眼神好像又是同情又是可惜。

施詩磊最後還是做不了在快餐店裏兼職的工作,每天起早貪黑,拿到手的就那點錢,再怎麽節省積攢起來,也不足以支付下個學年的學雜費。

那天艾倫說的話,後來在他腦海裏回蕩了很久很久。別人在快餐店打工是為了賺零花錢或者貼補家用,那都是些零頭,可施詩磊每次都是要把錢大筆大筆地花出去的。再那樣下去,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這一年過了快一半,他一件新衣服也沒買,鞋子也是穿以前留下來的。

現在同學們都在計劃暑假去哪裏玩,還不乏要出國游學的,可施詩磊一下課就要往打工的地方跑,連作業也沒有時間做。為了上班,他買了一輛二手自行車,車鏈子動不動就掉。

就算是這樣,施詩磊仍是被人在背後說是小白臉,被人養在豪華高層裏,每天放學就急着回家見老公。——這是他親耳聽到的,那個傳播謠言的同學發現自己被當事人撞個正着,臉色難看得好像吞了糞一樣。

施詩磊現在除了正式作業以外,根本不會用宣紙來練字,全用的廢報紙。他何曾這樣過日子?明明不必節省到這個地步,可還是覺得每花一分錢都是罪過。他總覺得錢花得太快,辛辛苦苦賺到,一眨眼功夫就沒了。

這些天他一直在想同樣的問題:他什麽時候曾這樣度日?

施詩磊不願意回到過去了,但是他不知道現在的生活是不是就是他想要的。跟符欽若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但恐怕,也只有那個時候是開心的。

施詩磊悄然舒了一口氣,拿穩托盤上的水果拼盤,敲了兩下門就推門進了包廂裏。

“您好,先前點的水果拼盤。”施詩磊還沒多走兩步,就看到了坐在裏面沙發上的符欽若,頓時腳下好像生根了似的,走不動了。

符欽若看到他,臉上也有說不出的驚訝。

他坐在位置上沒有動,手裏拿着一杯檸檬水。房間裏燈光明亮,施詩磊看得清清楚楚,猜也能猜得出來客人們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文人?儒生?必定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否則,根本來不起這種地方。在他們身上找不到銅臭的氣息,但卻是的的确确得罪不起也不能得罪的人,就像姚錫陽。

施詩磊不是平白無故想起這位曾經的主顧。他會想起他,是因為已經看到了——姚錫陽也坐在沙發上。

就在那個瞬間,施詩磊忽然回想起之前在攝影棚兼職時,符欽若說過,他去當模特純粹是為了幫朋友的忙。所以他所說的朋友,竟然就是姚錫陽本人?

“怎麽了?”其中一位跟姚錫陽年紀相仿的客人看到施詩磊一直沒有走近,奇怪問道。

施詩磊回過神來,連忙聲聲道歉,埋着頭走進來把水果拼盤放在茶幾上。他餘光瞟了一眼這個局裏他認識的兩個人,又斷定他們應該不是特別熟,否則也不會坐得那麽遠。

也不知道是什麽局,他們既沒有找公主,也沒有找少爺。

“請問還有什麽需要嗎?”施詩磊心裏籲了口氣,擡頭還是彬彬有禮地問道。這一擡首,正看到姚錫陽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他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出厭煩,起身站到了一旁。

這時,剛才發話的那位客人看了看自己的朋友,對施詩磊說:“就先這樣吧,我們有事再叫你。”一面說着,他從錢包裏掏出幾張百元鈔票遞給了施詩磊。

施詩磊喉頭一緊,餘光注意着符欽若的神情,看他竟然連眼睛都沒有擡一下,心裏頓時窩火得很。可是客人給的小費不要,豈不是不給客人面子?收小費是慣例,故作清高反而會讓客人覺得是矯情,故意引人注意。而且,這可是好幾百塊錢。

“謝謝,有什麽需要請按燈。”施詩磊接過錢,禮貌地笑笑,退出了房間。

他走出來以後正看到還有幾個同事在走廊那邊休息,可他沒有走過去和他們說話。施詩磊一直看着包間外面的燈,随時等着他們把自己叫進去。但是,他們下一次叫他進去,是為了結賬。

施詩磊幫客人走了一趟,往那張不限額度的信用卡上狠狠刷了一筆,又走回來把卡還上。

或許唯一能讓他欣慰的是,符欽若和以往任何時候一樣不喜歡說話。直到施詩磊把這幾位客人送到電梯口,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眼見他們一位位都進了電梯,施詩磊正要松一口氣,卻看到符欽若沒有進電梯。

他吃驚地扭過頭看他,聽到電梯裏有人問:“欽若,不進來?”

符欽若搖搖頭:“我有個朋友還在這裏,我等他。你們先回去吧。”

“怎麽剛才也沒說?”那人感到很奇怪,也不追問,關照道,“那你早點回去,別讓你爸媽擔心。”說罷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邊的年輕人,關閉了電梯門。

外人一不在,施詩磊瞬間變臉了,怪裏怪氣地說:“符公子真是有雅興,來這種地方會友啊?”

符欽若微微一愕,解釋說:“剛才那個人,是我舅舅。”

聞言施詩磊睜大了眼睛,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一下子不能正眼和符欽若對視。他撇撇嘴,索性耍賴道:“我去工作了,再見。”

“你什麽時候下班?”符欽若在他身後問。

感覺到他在看着自己,施詩磊背部一僵,再轉身時聲音軟了許多,怨氣十足地說:“要兩點呢。”

符欽若驚訝地眨了眨眼睛,說:“我等你吧。”

施詩磊心中一喜,可轉念一想,又不高興道:“你在哪裏等我啊?還有三個小時呢。我找少爺跟你聊天?”

他注視施詩磊片刻,唏噓說:“別說傻話。”

“哦。”施詩磊鼓了鼓臉頰,想想還是不太放心,不耐煩地把符欽若往電梯口一推,說,“啊呀,你去樓下等吧,不要在這裏。”

符欽若皺眉,半晌無奈道:“那我在街對面的快餐店等你。”

他說快餐店的時候,施詩磊又是一哽。前陣子他在那裏兼職,符欽若也是等他下班,沒有想到,再見面就是在街對面的高級會所了。

除了錢賺得多一些以外,施詩磊對這份工作一點熱情也沒有,這天晚上剩下的三個小時更是漫不經心。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施詩磊把制服換下來,背上挎包就往街對面趕。

符欽若應該也是一直注意着時間,那時已經在外面了。

“吃嗎?還熱着。”符欽若把一個紅豆派遞給他。

施詩磊怔了下,接過來一打開就咬了一大口,紅豆和脆皮在嘴巴裏掙紮了幾下,都順着食道落進了空虛的胃裏。

吃下去才想起要張開嘴巴扇一扇風,施詩磊呵着氣,才說:“肚子好餓。”

符欽若淡淡一笑:“慢點吃。”

“嗯。”才說完,他又咬了一大口。

他們還沒走兩步,施詩磊就已經把紅豆派吃完了,原先幹癟下去的肚子總算又恢複了點生氣。他默默走在符欽若身邊,想了想,說:“你家裏很有錢?”

“嗯?”好像沒有料到他會忽然這麽問,符欽若一時不解。

施詩磊假笑了兩下,陰陽怪氣道:“別裝啦,符公子。一杯水都要近百塊的地方,一般人想進也不敢進的。吶,叔叔阿姨到底是做什麽的?是不是認識什麽大官,或者……本身就是做大官的?”

不知為何,符欽若想了想,開口反問道:“你想知道?”

這問題着實問住了他,他怔了怔,悶悶不樂地說:“不想知道。”

過了一會兒,便輪到符欽若問了:“你在這邊工作多久了?”

平時符欽若鮮少過問自己,盡管施詩磊已經做好應對的準備,可聽到還是在心裏暗叫了一聲糟糕。他聳肩:“也沒多久,一個多月吧。”

“缺錢?”符欽若問。

施詩磊心頭一緊,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随口說:“是啊。學費總要交的吧?我看上一塊硯臺,可是很貴。還有一款包包——我已經半年沒有換包了!那個也很貴,打零工一整年連零頭都賺不到。”

符欽若認真聽着他說任性的話,半晌,他扭頭看到施詩磊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便說:“別太辛苦了。”

施詩磊怔住,頓時心裏好像什麽委屈都沒有了。他白了符欽若一眼,嘟哝道:“油嘴滑舌。”

自行車又掉鏈子了。

施詩磊一路推着自行車,聽到鏈條在車上哐啷哐啷作響,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聲音特別刺耳。符欽若好幾次低頭去看他那輛破破爛爛的二手自行車,可一次都沒有發表評論。

生怕走着走着就犯困了,兩個人開始背詩。

你一句、我一句,你一阕、我一阕,偶爾施詩磊背漏了,或者完全是他聞所未聞的詩句,他便耍賴糊弄過去,能自己編下去的自己編,編不出來的就讓符欽若換一首。

符欽若總不計較這些,有幾次似乎故意要刁難似的,淨背些偏的,讓施詩磊恨不得撲上去咬他。

施詩磊終歸還是氣不過,在輪到自己的時候,随口說一兩個信手拈來的句子,看符欽若凝思苦想的樣子,也逼得他不得不自己即興往下和。

後來施詩磊累了,他們便說起從前配詞的曲調來。也不知是不是古來的音調,符欽若聽他輕哼,在節拍不夠的地方停下來,又換下一首。

“前兩天又讀到小晏的一首詞呢。《清商怨》,‘江南依舊遠’、‘天涯猶自短’。”施詩磊想了想,說道,“我以為他與他父親的詞,是很适合春天讀的。義山的詩反而就是秋天讀更好一些。符欽若,你讀的第一首小晏的詞是哪首?”

符欽若回想了一番,說:“‘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我也是這首!‘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施詩磊背完噗嗤一笑,對不明所以的符欽若說,“好像異地戀哦!”

不想竟然是這樣的論斷,符欽若也忍不住笑了,又問:“你怎麽知道是異地戀?”

“我不知道啊!”施詩磊聳肩,無所謂地說,“可是我覺得,只要片刻不在一起,就已經是異地了。”

符欽若詫異地看着他,想不出否定的言語來。

本來一大早還有課,可是這掉鏈子的自行車卻讓回家的時間翻了好幾倍,施詩磊心裏盤算着是不是要翹課,又恐要是告訴符欽若,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裏還是要給自己減分。

但是施詩磊很快又想,自己有那麽多糟透了的事,要是符欽若一直在減分,現在恐怕早已是負值了。

“欽若哥哥……”施詩磊在樓下的便利店停下來,借着裏頭的光照亮自己的臉,嘟哝道,“我明早不想去上課了。我想跟你一起睡懶覺。”

符欽若眨眨眼,問:“你明早有課?”

聞言他在心裏罵了自己一聲笨蛋,尴尬地笑笑,轉身看便利店,轉移話題道:“我餓了,進去看看還有沒有關東煮吧?”

“嗯,好。”符欽若任他把話題帶走了。

施詩磊把自行車随意放在門口,雙手推着門進去,卻被那聲精神十足的“歡迎光臨”吓了一跳。

他看了一眼正精神的店員,還在想他這大半夜的是不是打了雞血,卻看到一個女生在選關東煮,頓時也不奇怪為什麽店員沒有偷懶打瞌睡了。

那個女生也被他這聲招呼吓了一大跳,回頭張皇一看,見到是施詩磊,不禁愣了愣。施詩磊猜她是認出了自己,便若有似無地揚了揚嘴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笑了沒有。

應該是笑了的,女生眼底也透露出友善的笑意,而後她的目光越過他,變得驚訝萬分:“欽若哥哥?”

剛推門進來的符欽若聽到有人叫他,微微一怔,接着看到叫他的人,又是一愣:“魏青崖?”

“呃。”她吃力地笑笑,低頭揉了揉眼睛,或許是為了揉去倦意,或許是為了确定是不是做夢,“你怎麽在這裏?”

符欽若走到施詩磊身邊:“等朋友下班。”

她意外地看看施詩磊,才忐忑謹慎地點了一下頭,又緊張地回頭指了指身後的關東煮:“我下樓買夜宵吃。”

“你也住這附近?”符欽若驚訝問道。

“她就住樓下。”施詩磊拿起一個紙碗,冷不丁說。

聞言魏青崖有些莫名其妙,看看施詩磊,又看看符欽若,一時想不通,便露出了懵懂的神情。後來她尴尬地笑笑,還是繼續挑她的夜宵。

誰知施詩磊要拿的第一串昆布被她先碰到了,兩個人同時收回了手,又同時伸向了另一串昆布。魏青崖撓撓有些發油的頭發,見到施詩磊去選墨魚丸子,還是把自己看中的第一串昆布放進了碗裏。

施詩磊瞥見她雙手把紙碗捧給店員加湯,若無其事地去拿另一串昆布。

店員端着魏青崖那碗關東煮,走到收銀臺旁邊結賬,魏青崖也趿着拖鞋走了過去。施詩磊餘光尾随着她,末了還是繼續選他要吃的東西。不知怎麽的,他想起大年三十吃的那碗糟糕的關東煮,只希望這次的不會太糟糕。

正這麽想着,他忽然聽到符欽若說話的聲音——“我之後一直沒有回客棧,所以發帶也一直沒有機會給你寄回去。”

施詩磊奇怪地回過頭,才發現符欽若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魏青崖身邊。

魏青崖一開始好像不知道符欽若在說什麽,回過神來才忙不疊擺手:“沒關系啦,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不用麻煩寄過來了。”

“上邊的翡翠和瑪瑙都是真品。翡翠是老坑種,瑪瑙也是水膽的,不貴重?”符欽若問。

應該是沒料到面前的人竟然是個行家,魏青崖客氣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只好幹笑了兩下。

面對女生的尴尬,符欽若也窘促起來,說:“我明天就回去,到時候給你寄吧?但是過了這麽久,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如果在,這麽些天日曬雨淋的,發帶也用不了了,我請人制作一對新的還給你,玉石還是用原先的;如果不在了,我也會賠新的給你,不過恐怕一時間收集不到那麽好的瑪瑙了。”

“呃……”她瞥見店員正在等自己結賬,連忙摸口袋,可是摸了半天卻掏不出一張錢來,又是汗顏,“呃,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錢。”

“多少錢?”符欽若問店員。

魏青崖眼看他掏錢包,不好意思地撓撓臉,“我待會兒回家把錢給你,你……”她回頭看了看施詩磊,“待會兒上樓麽?”

符欽若等店員找零,點點頭。

“那我還你錢。”聞言魏青崖松了一口氣,把自己熱乎乎的關東煮捧起來,跟店員說了聲感謝。

也不知道這女生本來就是迷迷糊糊的,還是怎麽樣。施詩磊心道你這麽先上樓了,難道要等符欽若去敲門追債嗎?還沒來得及諷刺符欽若幾句,又看到魏青崖猛然轉過身來,差點灑了湯汁。

“欽若哥哥。”魏青崖還是用手指尖捧着碗的邊緣,又說,“你要是有其他事情的話,不用特意回西塘把發帶寄給我的。下回我去,你再給我也行。”

符欽若順口問:“你還會去?”

“呃,不能去?”她反問。

他一怔,立即改口說:“能去的。”

兩個人進行了一段不尴不尬的對話,魏青崖笑笑,還是捧着關東煮沒走。

符欽若想了想,說:“關東煮我請你吃吧,不用還錢了。或者,你下次來再把錢給我。”

魏青崖眨巴了兩下眼睛,半晌才點頭:“诶。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晚安。”他微微笑了一笑。

就為了等他們說完話,施詩磊挑關東煮也挑了半天。最後滿滿一大碗放在店員面前,他面無表情地從挎包裏掏錢包。

他想起魏青崖穿的那雙拖鞋,不過一雙拖鞋,也是要幾百元。施詩磊在紙碗上蓋了蓋子,拿上筷子,又付錢買了一個塑料袋,默不吭聲地把關東煮提走。

“不拿車?”符欽若跟在後面,看他頭也不回地往樓裏走,不禁問道。

施詩磊還是沒有回頭,淡淡地說:“又不值幾個錢,不會有人偷的。”這輛車,恐怕連那雙拖鞋都抵不過。

符欽若并沒有按下魏青崖那層樓的按鈕,可施詩磊還是盯着那個數字,好像在經過的時候會突然亮起來,門也接着打開似的。

他想,魏青崖也不像什麽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否則不會頭發出油了還半夜出門。她沒有穿內衣,挂着背心和短褲,真的就是個宅女。

胸部簡直要成飛機場了吧?施詩磊握緊了塑料袋的提手,腦子裏重複着一個信息:她剛才沒穿內衣,符欽若還和她說了好多話,目光不曾閃避對視。

符欽若是什麽人?平時半天都未必說一句話。可剛才他跟她說話,最長的一次,起碼說了三句以上。

魏青崖。也不可能是什麽有錢人的小三,小三都是精于打扮才好勾引男人的,過得一個比一個精致,才不會像她那麽自然。

渾然天成,家境優渥卻不以為意。真的非常自然。

“什麽時候認識的白富美?”施詩磊回到家裏,把那碗關東煮放一邊,完全沒有胃口了。

“白富美?”符欽若換着鞋,被問得莫名其妙。

施詩磊托着腮,拖着長調:“且放白鹿青崖間~”

符欽若錯愕,走過來坐在餐桌對面,解釋道:“前段時間,她和她的朋友去住店,那個時候認識的。”

“她很好吧?真是個門當戶對的,适合當女朋友的人。”施詩磊擡眼看到符欽若還是不明不白的樣子,變本加厲說,“皮膚白得跟生宣似的,發帶又是翡翠又是瑪瑙的,說不要就不要。人雖然不怎麽愛收拾,可是不收拾也是個水靈靈的女孩子。這還不是白富美?唉,比我有錢、比我漂亮,還是個女的。”

他眉頭輕輕皺起來,也不知究竟在想什麽,低下了眼眸。

施詩磊等了半天沒聽到他說一句辯解,忽然嘩啦一聲站起來,看到符欽若錯愕擡頭,生生抓住他襯衫的衣領把他拽起來,用力吻了過去。

他的手抓得太緊,符欽若根本沒有辦法呼吸,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印上來的吻究竟是不是助纣為虐。他站不穩,一個趔趄就開始往後退,狠狠撞到了冰箱門上。

施詩磊的睫毛在顫抖,在符欽若的眼底,就像是被雨水打中的蝴蝶薄翼。很快,符欽若發現他整個人都在發抖,顫抖傳到了他的身上,不消片刻便有了溫度。

他的手才碰到施詩磊發燙的頸項,馬上又被他扯下來。緊接着,符欽若聽到紐扣崩開的聲音。施詩磊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符欽若不知道他的眼界中看到的究竟是怎樣一幅景象,只是他自己看不清了。汗水開始沿着眉睫滑落下來,滾落在施詩磊的唇間。

施詩磊觸碰過的身體太多,可從來不會有誰會這麽幹淨,就連女孩子也不會有的幹淨。他吻着符欽若的鎖骨,貪婪得要張口咬下去,手忙腳亂卻有條不紊地脫掉了符欽若的襯衫,在睜開眼的剎那間看到了和印象中一模一樣的身體。

可施詩磊從來沒有這麽清楚地看過符欽若,這讓他不由得在吞食獵物之前停下來欣賞打量。他透着青青靜脈的上臂,他隐隐顫抖的雙肩,他不斷起伏的胸口還有近乎粉色的乳頭……

施詩磊彎下膝蓋,咬了上去。

“呲……”符欽若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顫抖卻加劇了。

但胸前傳來的陣陣濕滑和溫暖都在不斷挑動着他的神經,只要一個念頭,音節就跟着癱軟下來,他不敢想,在混亂之中想抓住施詩磊的手,卻先碰到他T恤的邊緣。

施詩磊在滑下去的當口,順勢把T恤從他的手中脫下來。

符欽若的視線一片模糊,只看到他消瘦的背脊沉下去,如同冬天裏開始下沉的一片白雪。是不是有光和熱?雪要溶化、要升華了?符欽若看到若有似無的白霧氤氲了施詩磊的身影,直到皮帶被他解開時那個沒被控制好的力道,疼得他的視線晃了起來。

隔着內褲,施詩磊發抖的嘴唇覆上了他身體勃起的部位,而被他雙手鉗住的腰肢也與此同時猛地彈了一下。他驀然站起來,舌頭順着符欽若的口腔滑進去,手也握了下去,和他身體所有敏感的部位糾纏在了一起。

符欽若擡手摟過他的腰,另一邊手開始解施詩磊的皮帶。

施詩磊頭腦發熱,連符欽若的手法越發純熟也未曾注意,一心一意在挑動他舌底神經的同時握緊手裏的東西。要幾次?要多快?施詩磊什麽都沒想,繞着鈴口打轉的拇指很快就感覺到了濕滑。

底下漲得厲害,疼得施詩磊難受,逼得他不得不暫時把手取出來,幫助符欽若三下五除二地打開紐扣,拉開拉鏈,讓早就迫不及待的家夥跳出來。

“符欽若……”施詩磊呵着他的名字,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幫自己減輕不适。

符欽若握住他的莖身,交頸吻着他脖子上的動脈,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嗯?”

施詩磊的腦袋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自己要問他什麽,或者跟他說什麽。就只有符欽若、符欽若、符欽若。就算是開口,他能說的不過就只有這三個字而已。

符欽若到底是不習慣這些。施詩磊等不了他,雙手沿着他胯骨的線條往後滑,順着腿間的空隙找到他要找的地方。

他的身體抖得厲害,是在害怕嗎?還是激動?

就連施詩磊都不知道符欽若這兩種情緒之于自己又意味着什麽,他也同樣不知道自己顫抖的原因。符欽若早就不會拒絕他了,就連欲迎還拒都沒有——在他臂彎裏,符欽若向來是溫和甚至是乖覺的。

在把他的身體扳過去的時候,施詩磊想起不久前他們的一個對話。他握住自己的分身捋了兩下,用粘在手上的精液摸到了符欽若的穴口。

“你說我們兩個,究竟是誰要吃了誰?”施詩磊另一邊手伸到前面,再度握住了他濕淋淋的莖身,啞着聲音問。

“什麽?”符欽若臉貼在冰冷的冰箱門上,上面很快蒙上了一層層霧氣,“你……”

施詩磊在他頸窩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只讓這問題變成自問自答。他在把手指伸進去的時候,聽到了符欽若忍痛的低吟聲。

為此施詩磊愣了一愣,很多事情都在那個瞬間湧進了他的腦海裏。

他看到了符欽若紅繩上的那個銀鎖,也看到了上面的平凡心願。

“怎麽了?”符欽若感覺他将手指取了出來,想要回頭,施詩磊卻忽然從後面抱住了他。非常非常用力地抱住了他。

符欽若錯愕,只感覺到施詩磊的雙臂不斷收緊,仿佛要把他納進自己的身體裏。要融為一體,合二為一,好像他們本來就是被分開的一樣。

“我覺得……”施詩磊吸了吸鼻子,眼淚也讓睫毛變得粘粘的,為此他把嘴唇壓到了符欽若的肩窩裏,說,“我覺得我沒有你會死。”

符欽若怔住,慢慢在他的手臂松開時轉過了身。

“你不相信我嗎?”符欽若捧起他低下去的臉,看到他的臉這麽快就被眼淚打濕,連指尖的力度也不由自主地往頸子後面壓下去。

“我相信……”他連連點頭,他記得符欽若說過的話,“可是,我不信我自己。你太好了……”

話的尾音被符欽若吞了進去,施詩磊驀然睜大眼睛,連牙床也被符欽若的舌尖舔舐得發軟。

“唔……”他掙紮着,抓住符欽若的頭發,帶着委屈哭訴,“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你……”

“哼。”不知道為什麽,符欽若突然短促地冷笑了一聲。

施詩磊聽得一怔,褲子在這個時候被符欽若退到了膝蓋上,下體也順勢被他握住了。他怔怔看着眼前這個他不太認識的符欽若,頭腦在他的手開始動的時候變成了空白:“啊……”

施詩磊痛得皺起眉,叫聲滿溢在符欽若的喉嚨裏。就連腰都撐不下去,倒在了餐桌上,施詩磊被天花板上的吊燈晃花了眼睛,原本已經幹涸的淚腺又溢出了淚水。

“那你呢?”符欽若一邊說,一邊把他的褲子脫下來甩到了地上,拉着他的雙腿壓到自己的胯上,問,“你喜不喜歡我?”

施詩磊愣住,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對話,仿佛剛才自己所說的都被他忽視了。他在那片黑暗壓下來以前,說:“當然喜歡。”

符欽若吻着他的眼角,他的耳垂,還有他濕漉漉的頭發:“我只要我喜歡的人也能夠喜歡我,就夠了。”

聞言施詩磊忽然想起了什麽。他怔了一秒鐘,忽然轉過頭吻符欽若。

“符欽若。”施詩磊挺起了身體,沿着他的肩一點一點地吻下去,不像懇求,也沒有催促,“操我。”

符欽若傾身攬住了他的腰,松開原本握住他分身的那邊手,将濕透的手指往他的身體裏慢慢伸進去。施詩磊在腺體被碰到的一剎那驚叫了一聲,拽住符欽若的手臂,重複說:“操我。”

他把手指抽了出來,看到餐桌上的人輕輕彈了一下,空出一邊手支撐自己的身體,另一邊手摁住了他的腰。

施詩磊弄不太清楚,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跟符欽若做愛的時候,總變成這副不清不楚的樣子。而他進來了,他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放松,到底還是有些疼。

他抓住了符欽若的手腕,掌心被銀鎖印得很深刻,印得越深,就和他越貼近。

直至融為一體、合二為一。

“嗯……”他盡自己所能張開雙腿,身下的餐桌因為動作而開始發出反抗的聲音,天花板在晃動,水晶吊燈也在搖晃,“啊……”

或者這個世界真正不安生的,不過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施詩磊抱緊了符欽若的身體,聽到他的呼吸變粗,漸漸像貪食的獸類。這本不該是他的聲音,施詩磊動心地聽着,也讓那些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聲音從自己的喉嚨裏滾落出來。

燈太亮,他不肯閉上眼睛,眼淚不斷和符欽若的汗水混在一起,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先是視線,後來是聽覺,桌腳和地板的碰撞,身體和身體的碰撞,就連吮吸和啃咬的聲音也散落在施詩磊的耳畔。他不斷地想自己究竟能給符欽若什麽,可這就已經是他全部的全部了。

他的身體、他的靈魂,他已經沒有機會再吝啬,他拿不出更多了。

符欽若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得滲進了施詩磊的神經裏。

在一次次碰撞裏,施詩磊覺得他們的最深處越來越往下陷,不斷逼近契合。他慌慌張張地抱住符欽若,鈴口在他的下腹不斷快速地摩擦着,讓他們的小腹都濕成一片。

“符欽若……”他抓住符欽若的頭發,仰起頭吻上去,把他的舌尖吸過來,自己的也伸到了他呵着熱氣的口腔裏,“啊,啊……”

他眉頭緊緊鎖着,握住施詩磊消瘦的肩頭,用力把自己往裏送,好像被一個潮濕卻溫暖的黑洞緊緊吸住,再怎麽純淨都變得貪婪起來。

“啊……”施詩磊把嘴唇緊緊壓在他頸上的動脈上,不讓最後的聲音溢出。

那根動脈跳得厲害,噗通噗通噗通,久久不能平靜。

施詩磊怔怔看着還沒有變得純淨的視野,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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