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2)

不疊說:“奶奶,這個印,我真的不要了。”

符奶奶好像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似的,把沾了印油的印往紙上輕輕一放,又稍微用力往下壓。

沒過多久,等到她把印拿開時,雪白的紙張上留下了一個白文的印記——是古隸的“明夷”二字。施詩磊在腦袋裏快速搜尋了一番這兩個字的出處,最後落到周易上,不免驚訝。

“《周易正義》上有雲,‘時雖至闇,不可随世傾邪,故宜艱難堅固,守其貞正之德。故明夷之世,利在艱貞。’”符奶奶把印章放下來,放到施詩磊面前,說,“拿着吧。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道理應該也是本來就明白的。”

施詩磊握住手裏的印章,在快走出房門時,還是咬緊了牙關,轉過身問:“奶奶,叔叔阿姨是不是查到些什麽了?”

符奶奶就要下筆的手一頓,在燈光之後擡起了眼。

“我現在……”施詩磊想不出其他詞,“我現在不做壞事了,是真心想和符欽若在一起的。”他把印章握得緊緊的:“我不想和他分開。”

老夫人詫異地望着他,慢慢把筆放下,溫和地點頭:“我知道。欽若也不想和你分開。”

施詩磊聽了愣住:“他說的?”

“嗯。”她微微笑着,說,“他當着全家人的面,和他父母說的。”

他為之一振,想到這些天符欽若待他還是一如往常的樣子,竟然沒有一絲異樣。可是,他卻不知道,原來在符欽若家裏面,已經發生了這麽正面的對峙。

“那,叔叔阿姨說什麽了嗎?”施詩磊忐忑不安地問。

符奶奶仍是和藹地搖了搖頭。“他母親沒說什麽。至于尹澄——”她頓了頓,說,“尹澄說,你是個好孩子,就是心腸太軟了。”

“心腸軟?”他完全不明白,如果知道了他的過往,怎麽會有這樣的論斷。他原以為,要是符欽若家裏的人知道他以前是個MB,別說掃地出門,他根本連這個門都沒有機會進的。

但是等他再見到符欽若,一切好像已經風平浪靜了。所以說,大家都接受,也都同意了嗎?

奶奶看他茫然不解的樣子,還是沒有起身,溫聲寬慰道:“放心,今後啊,你就是咱們家的孩子了。欽若的爺爺呢,也是這樣意思。以後有什麽困難,家裏人都會幫你的。只要以後你和欽若好好過,就比什麽都好了。”

“奶奶……”施詩磊聽得心一截一截往下陷,鼻子也開始酸起來。

“挺晚的了,回去睡吧。”符奶奶往外頭遞了個眼神,“小心夜路。”

施詩磊道別了奶奶,順着樓梯下來,往房間裏走的時候,心情還是久久不能平靜。他原以為會是一道根本跨不過去的坎,可他卻在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安然地走過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憂患意識太強,知道這樣的結果,他竟然還是不能相信是真的。

符欽若的爸爸說,他的心腸太軟了。何以見得?他們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按照奶奶的意思,符叔叔應該是把他的底都給端清了,跟符欽若在一起以前,甚至遇到符欽若以前的那些頑劣事跡,應該早就進了長輩的黑冊子裏。那麽為什麽,還會有這樣的論斷呢?

還有那天——施詩磊在會所裏見到符欽若的那天。符欽若的舅舅和姚錫陽同時在場,姚錫陽會不會說了些什麽?而且,他的事,符欽若的舅舅知道嗎?

施詩磊越想越心慌,也不知道符欽若是如何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了多少壓力,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仍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他加快了腳步,回到房間時,差點因為沒有注意門檻而摔跤,為此驚動了坐在床上看書的符欽若。

安裝在房間裏的空調不是新的,應該有了一段歷史,運作起來哇哇哇作響,難為他還能在這種環境下安然看着書。施詩磊掀起白紗帳的一角鑽進床帏裏,想起印章還放在口袋裏,又掏出來放在了外頭。

“哪兒來的印?”符欽若聽到聲響,轉頭看到了那枚印。

施詩磊還在往裏爬,聞言又想起要拿給符欽若看一看,便探身出去取了回來:“奶奶送的,田黃凍呢。”

符欽若拉開床頭的臺燈,借着光把那塊石料欣賞了一番,仔細看了看鈕印,還有印上的字。

“說是她父親送的。唔……太公公?”施詩磊不知道要怎麽稱呼那位老人,他擠着符欽若坐,說,“我覺得這個好貴重,不知道怎麽辦。”

他淡淡一笑:“這不是拿回來了嗎?留着用吧。印和人一樣,都是活的,不能冷落。”

施詩磊眨眨眼睛,訝然望着他。

半晌,符欽若奇道:“怎麽了?”

“沒什麽。”施詩磊心想他還知道不能冷落人?想當初,別說冷言冷語,符欽若連個臉色都不曾給過。想歸這麽想,他還是笑着在符欽若臉上親了一下,滑下來縮進了夏被裏。

“啊呀!我給忘了!”施詩磊還沒睡穩又爬起來,“說了給思思講逍遙游,忘記了,現在得過去。”

符欽若不讓他再爬出去了,攬住他貓起來的腰,說:“別去了,她已經睡下了。她剛才等不到你,還找了過來,在這邊睡着以後我再抱回去的。”

施詩磊被他抱了回來,想了想,又躺回被子裏,望着他問:“那她今晚睡哪裏呀?”

“原本準備給你的那個房間。”符欽若的目光回到了線裝書上,另一邊手放在施詩磊耳畔,若有似無地撫了撫他耳後柔軟的肌膚。

他被弄得癢癢的,不舒服地動了動,還是側過身,望着符欽若看書的側臉,準備睡覺。過了一陣子,他看符欽若看書看入迷了,便開口打斷他:“欽若哥哥。”

“嗯?”倒還沒有到聚精會神的地步,符欽若瞥了他一眼。

“你是什麽時候跟叔叔阿姨說起我的?”施詩磊把臉往他手心裏蹭了蹭,像一只在讨好主人的貓。

符欽若見他這副模樣,微笑挂上了嘴角,曲起手指用指甲在他的臉頰上滑了滑,說:“倒是沒有主動說起過。商量怎麽修繕這房子的時候,伯父伯母、姑姑姑父,還有他們的孩子都過來了,那天一大家子議論到很晚。後來他們都回去了,我父母留在這裏陪爺爺奶奶,我被叫過去……是他們問起你來的。”

聽罷施詩磊臉上輕松的神色霎時間消失了,他抓住了符欽若的手。

符欽若想了想,放下書,也躺下來,面對他。

“也沒說什麽,就問了問情況,還問是不是打定主意在一起了。”符欽若發現他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便柔軟了目光,“我說是,他們就沒意見了。這不,還讓你回來過暑假了嗎?”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施詩磊清楚,一定不是“沒說什麽”。否則奶奶不會說那麽鄭重其事的話,更不會把那枚印給他。

爺爺雖然沒有表态,但也不似從前一樣願意和他多說話了,分明是已經知道了他當過MB的事。這種醜事,就算表面上願意接受下來,心理上肯定還是難以接納的。

施詩磊沒什麽覺得委屈的,每個人都要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誰都逃不了。更何況,他本來就不幹不淨,憑什麽還要求別人幹幹淨淨地看他呢?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符欽若。

符欽若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問:“奶奶跟你說了什麽嗎?”

施詩磊不情不願地伸出手,指向放在外頭的那枚印,“她說,明夷。”

他一怔,轉而笑着點頭:“嗯。”

“奶奶說,你爸爸說我心腸太軟了。”他洩氣地哼了一聲,嘟哝着,“我哪裏心腸軟啊?能比你還軟嗎?我只怕這世上找不到比你心腸更軟的人了。”

符欽若聽他抱怨,柔聲問:“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麽幫你那些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妹妹,如果以後你遇到什麽困難,他們沒有伸出援手,甚至還給你添麻煩,那你該怎麽辦?”

聞言施詩磊怔住,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就算你從來沒有圖他們償還你什麽,你會後悔自己曾經這麽不計回報,甚至犧牲自己去幫他們嗎?”符欽若的聲音還是很溫柔,可卻是第一次問得這麽帶有進攻性。

施詩磊緊鎖着眉頭,避開他的目光,腦子被他問得亂亂的,氣得翻過身。“你不要問我這些,我不知道。”半晌,他又憤然轉回身來,糾正道,“我沒有犧牲自己啊。我之前不是說得清清楚楚了嗎?我想當MB是我自願的,我不想辛辛苦苦地工作,就像我現在又不想去賣了一樣。”

“噓——”符欽若用指尖輕輕按住他的嘴唇,輕聲說,“別說這麽大聲。”

施詩磊他被他幾句話弄得頭疼,甩開他的手:“我不跟你睡了,我去和思思睡。”說罷他就坐起來,要越過符欽若爬出去。

符欽若伸手又把他攬了回來:“不能去和女生睡覺。”

施詩磊正氣在頭上,被他沒頭沒腦的這一句說得愣了一愣,繼而竟然沒骨氣地笑了。他又好氣又好笑,盤腿坐在床上,抱臂盯着符欽若:“道歉。”

“好,我道歉。我以後再也不問你這些了。”符欽若無奈地說。

施詩磊氣得直瞪眼,又瞅了半天,擠眉弄眼道:“哦,一句話就完了呀?我像那麽好哄的人嗎?”

符欽若坐起來,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一言不發注視着他。

空調嘩啦嘩啦作響,風吹得白紗帳像是要翻飛的海浪,施詩磊看到他那些背着光的影子,還有清俊的臉面,看得他心頭發癢。

“不許這麽看我。”施詩磊遮住了他的眼睛。

“很晚了,早點睡吧,明天帶你去看樣東西。”符欽若把他的手拉下來,握在手裏。

“什麽東西?”他好奇地眨巴了兩下眼睛,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啊!你晚上溜到哪裏玩去了?我洗完澡,出來半天也沒看到你。”

符欽若故弄玄虛地笑:“明早你就知道了。”

施詩磊可不願意被他這麽挂着,看他躺下來,一下子就趴到了他的身上。

“喂……”符欽若沒來得及抓住他伸進褲子裏的手,要緊的地方已經被抓住了,“別鬧,很晚了。”

他壞壞地笑了笑,手上一動,馬上滿意地看到符欽若皺起了眉頭:“你跟我說,我就不鬧。”

符欽若盯着他,完全是一臉不相信。

施詩磊臉上的壞笑越發嚣張起來,膝蓋壓到了他腿間,說:“你還是別跟我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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