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清早施詩磊爬起來,他沒有看還睡在身邊的符欽若,換上衣服就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彼時家裏沒有一個人起了床,氣溫也沒有上升,他走到晨露未消的路口,抽之前剩下的半包煙。

大概過了十分鐘,首班公交車搖搖晃晃開了過來,上面除了司機空無一人,他滅了煙,跳上車。

原以為自己會在車上睡過去,可是沒有。中途上了些趕早上班的人,一個個沒什麽精神,就連學生都還沒有到上學的時間。施詩磊在這樣的清晨精疲力盡,快下車的時候,想起自己沒有吃早飯。

他換乘了一次車,來到位于市中心的博物館時,大門仍在緊閉。門口的巨幅海報上,是一幅潑墨山水畫,被放大的皴法還能看清作者的功底,連落款也潇灑俊逸。

當代書畫大師劉郢個人展,施詩磊看着這幾個字,心裏五味雜全。

劉郢總給人一種低調的印象,這襯托出來的內斂和出塵都容易給人留下關于“大家”的好感。就像這幅海報,換做是其他人,上面都會出現自己的照片,而他的海報上除了他的字和畫,再有就只是主辦方之類的說明。

施詩磊在門口的長椅上坐着等,一直等到符欽若打來電話,他默默看着來電顯示,響聲引起了經過路人的注意,在他們困惑的表情中保持沒有接聽。

符欽若打了五遍電話來以後,電話再也沒有聲音。施詩磊在長椅上等到了溫度往上爬,終于在快八點半時,見到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前來上班。領票口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把票撕給了施詩磊。

先前和符欽若說了好幾次不許來看,結果卻是自己來了,施詩磊想想也覺得諷刺。這年頭來博物館看展的人本就不多,更毋庸提工作日,冷冷清清的臨展在這個時候沒有第二個人,施詩磊一個人走在玻璃櫥窗前,從劉郢近年的畫作開始看。

小時候跟在他身邊,也看過不少展覽,但那時候更多在意的還是技巧,如何運筆,如何用墨,對所謂的寫意根本不知所雲。後來學的東西多了,他漸漸能夠從表面看到內裏的靈魂,偶爾連作者的心情都能看得清晰。

施詩磊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書畫鑒賞這樣的事,就像書畫創作本身一樣,需要天賦。一旦能從這些創作中有所體會作者的心境,就會進而了解作者是個怎樣的人。從古到今,無數前輩都這樣說。

所以施詩磊并不奇怪其他人都覺得劉郢人好,他哪裏不好呢?就連施詩磊自己如今看到他寫的字,也是覺得,一股浩然正氣。有誰會相信,又有誰能想象,寫出這樣凜然端正的楷書的人,會有戾氣?

行草從來最容易洩露創作者的心事,而真正能從楷書這樣規矩的字體裏寫出來的心意,才是最微妙也最見功底的。施詩磊在劉郢的一幅道德經長卷前站了很久,久得連他自己都懷疑,他所經歷的過去究竟是不是過去。

“怎麽這麽早就來了?”他身後傳來了劉郢平靜溫和的聲音。

施詩磊背脊一僵,低頭看着櫥窗裏他的身影,緊抿着嘴唇,裝模作樣一般又看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說:“這是去年寫的?”

劉郢瞥了一眼落款時間,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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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以為你今天會去等小斌手術。”施詩磊不找邊際地扯着。

他淡淡笑了一笑,說:“我也以為你會去。”

聞言施詩磊心裏突了一下,目光也變得謹慎起來,道:“你為什麽要收養他?”

劉郢卻不覺得奇怪,反而是帶着些許自嘲和諷刺,道:“我總要有個人養老。”

施詩磊喉嚨發緊,忍住才沒有扯出刻薄的笑意,只是說:“也不用這麽大費周章。一般人要領養,也不會領養一個生病的孩子。”

他似是同意地點了點頭,問:“這樣不好?這孩子病了挺久,如果沒有人伸出援手,以後恐怕也很難活下去。我做件好事,積一樁功德,他感恩圖報,留些羁絆,我們彼此以後都會過得好一些。”

施詩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竟覺得他所說的感恩圖報是對自己的諷刺。他舔了舔嘴唇,還是把約他見面的目的直接挑明,說:“我想要把我的戶口遷到杭州去,你能把戶口簿給我嗎?”

似乎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劉郢無不驚訝地看着他,繼而恍然道:“你不提我都有些忘了,原來你的戶籍還在我這裏。”他頓了頓,好奇問:“遷到杭州?學校裏嗎?”

施詩磊不能讓他知道符欽若的事,點了點頭,補充道:“我想畢業了留在那裏工作,先遷過去會好一些。”

劉郢了然點頭,并沒有任何懷疑,問:“你什麽時候要?現在上我那兒取?”

沒料到他這麽輕易就答應,施詩磊心裏有些反應不過來,聽到要上他那裏去,更是提高了警惕。劉郢的所作所為如同他們之間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實在令他摸不清頭腦。

施詩磊想起符欽若先前說的,這麽多年過去了,劉郢沒有必要還在一張紙上綁着他。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怎麽了?”劉郢看他猶豫不決的模樣,不解道。

從這些字畫中可以看得出來,這些年劉郢的心境已經變得日趨平和平淡,不再像當年一般莊嚴肅穆。可當年他未必真的莊嚴肅穆,施詩磊又怎麽相信他如今平淡清雅?但是,恐怕全世界唯一不相信劉郢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人而已了。

施詩磊扣緊了手指,搖了搖頭,說:“我不借用很久,拿到以後馬上就去派出所辦遷出,今天還給你。”

劉郢溫和莞爾,說:“我也不着急,反正平時也是用不着。”

助理把車從停車場開了出來,在門口等他們上車。離開前,他們在門口偶遇幾個劉郢的粉絲。他們一眼就認出了劉郢本人,幾個學生興高采烈地要和大師合影簽名,還一個個要大談特談對他的書畫見解。施詩磊站在不遠處等着,幾分鐘之間竟然覺得恍如隔世。

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這個人是劉郢,面對學生們的熱情,竟然沒有露出不悅,盡管也不是從容和藹,但淡淡的模樣,讓施詩磊恍惚之間想起一個人——符欽若。

這想法讓施詩磊自己也吃驚,等反應過來,劉郢已經走到了自己面前。

他想着符欽若今後如果成為大家,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施詩磊現在就已經在符欽若的身上看到了雛形。如果是這樣,對于坐在身邊的這位長者,施詩磊便覺得不認識了。

甚至于,從來沒有認識過。

劉郢真的搬了新家,兩層的小樓,看起來簡單樸素,走進去也沒有過多的風雅寫意,除卻細節處一些透露品位的小物什以外,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家。

家裏還有保姆,迎接主人回家時見到施詩磊,還愣了一愣,笑道:“來客人了?”

“嗯。這是我家鐘點工,張媽。”劉郢換好拖鞋,站在玄關說。

施詩磊客客氣氣問了聲好,見到張媽給自己找出了拖鞋,又道了聲感謝。

張媽噗嗤一笑,問劉郢:“劉先生,這是您的學生吧?真有禮貌!”

劉郢沒多做解釋,揚了揚嘴角,往裏邊走,說:“先進來随便坐吧,我去拿戶口簿給你。”

提到戶口簿,張媽一臉茫然,看施詩磊的目光更是好奇。施詩磊讪讪一笑,走進客廳環視了一番,張媽從身邊經過,熱絡地招待他坐下倒茶。

施詩磊坐在沙發邊緣,看到她倒來熱茶,又起身去接。

“您坐,別這麽客氣。”張媽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咧嘴一笑,“我正要出去買菜,先生就回來了。”

“您忙吧,不用管我。我就是來問劉先生借個東西。”施詩磊客客氣氣地說。

張媽充滿好奇地看看他,點了點頭,招呼道:“您坐,先喝茶。”

施詩磊看她一邊解圍裙,一邊往裏邊走,似乎是跟劉郢說了一聲要出去買菜,又走了出來。

張媽從廚房拿了個裝菜的小車,拉着走出來,出門前又沖施詩磊笑了笑,樣子看起來十分憨厚可親。施詩磊嘴角揚了揚,目送她出門,又去看茶杯裏仍漂浮着的茶葉,認出那是西湖龍井,不禁眨了眨眼睛。

他把玻璃茶杯捧起來聞了聞,輕輕喝了一口以後果然品嘗到了荷花的香味,心中不由得一斂——這應該是上回他去符欽若家裏的時候,符爺爺送的,說不定,還是施詩磊親手把茶葉包放進了荷花裏。

施詩磊想起那些跟符欽若一起在菜園子裏度過的夏夜,就連莫須有的螢火蟲都變得格外清晰。

也不知道回去的時候,園子裏的桑葚和皂莢樹,有多高了。

“茶葉是上回去紹興,臨走時符老爺子送的。”劉郢走出來,見到施詩磊在喝茶,便說。

施詩磊放下玻璃杯,往沙發裏面坐了一點,說:“嗯,我嘗出來了。”

劉郢笑着坐下來,說:“那時在符家臺門見到你,真的挺驚訝。算是緣分吧,不論是我認識符老爺子,或者你認識止敬,還是我們在那裏相遇。”

他不知該笑還是不該笑,又拿起茶來喝了一口。

“喏,戶口簿。”劉郢把本子放在桌上,說,“很久沒有更新了,你的文化程度都還在初中。”

施詩磊一看到戶口簿,連忙放下茶杯,拿起來翻看。單薄的本子裏人丁寥落,才翻過第二頁他就已經看見來了自己的名字,還有跟戶主的關系。

當年的遷入原因是因為領養。

“你現在也有大三了吧?還能遷進學校裏嗎?是去哪裏辦?”劉郢打斷了他的思路,進而說,“你們學校我也認識些人,需要幫忙的,跟我說一聲。畢竟是學校的集體戶口,我覺得跟熟人打聲招呼,都是沒有問題。”

施詩磊把戶口簿合上,禮貌地微笑,搖了搖頭,說:“不用,我已經想好辦法了,遷入是沒有問題的。謝謝您。”

劉郢意外地看他,想了想,半開玩笑着問:“是止敬?”

他愣住。

“呵呵,止敬幫忙的話,當然是不會有問題的了。”從施詩磊的反應中知道了答案,劉郢笑說,“別說是落在學校,就是直接讓你立個戶,也是一聲招呼的事情。”

施詩磊不知道他是不是話中有話,可的确不太明白他究竟有幾個意思。

“符家,也是大戶人家了。”劉郢意味不明地感慨,雙手放在膝蓋上,道,“今天辦遷出?現在才中午,也不着急,留下來吃個午飯再去吧。”

施詩磊生怕他再反悔,事情早點解決早點安心,便道:“不用客氣了,剛剛過來的時候,看到派出所也就一站路。我去去就能回來。”說罷他把戶口簿放進斜挎包裏,對劉郢感激地一笑,“謝謝劉叔叔。”

“不客氣。”劉郢坐在沙發上笑說。

誰知施詩磊才站起來,兩腿忽然發麻了,他心裏唐突了一秒,還沒有來得及駭然,劉郢就從旁邊拉住了他的手,說:“不用這麽着急。”

被撕裂一般的疼痛順着尾椎骨往上爬,好像扯開了神經一般,讓施詩磊驚醒過來。他看着完全陌生的天花板,手指才稍微一動,就好像牽起他所有殘缺的記憶。

他登時坐起來,雙手卻還是被手铐扣住了。

不過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卻什麽都回到了腦海裏,仿佛這幾年的事都沒有發生過,真真切切地落回了那些還沒有上高中的時日。

“醒了?”劉郢笑着問。

施詩磊一聽這聲音就渾身冰涼,餘光瞥見自己果然衣不遮體,頓時臉上青白轉換,每一個毛孔都好像滲透進了寒氣。他的聲音被禁锢在喉嚨裏,發都發不出來,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動彈,下半身滲透出來的濕潤感更是讓他差點要昏闕過去。

他知道那是什麽氣味,而低頭果然看到摻着乳白色的血從兩股之間流出來,恨道:“你……”

“怎麽跟止敬沒好好生活嗎?身體還這麽不好。”劉郢赤裸着上半身,皮帶也沒有扣上,手裏拿着一張幹淨的毛巾坐過來,正要去碰施詩磊,就被他掙紮着躲開了。他失笑,安慰道:“別怕。你看你,髒兮兮的,我幫你清理一下,你也好回家。”

意識到已經發生的事情,施詩磊尖叫道:“別碰我!”四肢都被鎖鏈扣在了床架上,加上本就有傷,施詩磊一激動就痛得眼前發黑。

劉郢卻不生氣,跪過來忽然一把用力摟住了他的腰肢,熾熱的掌心順着他的小腹往上面摸,啧啧贊道:“你都不知道你現在變得有多好看,比小時候還好看。這線條……”

施詩磊渾身發抖,眼睛裏滲透出血光,咬着嘴唇才不讓自己昏過去。可意識還在,他還能感覺到劉郢的手指順着腰腹的肌肉線條撫摸的痕跡,讓他忍不住惡心,費力地咳嗽起來。

劉郢趁他扭過身體的當頭,将毛巾往他股間塞,用力揉搓了好幾下,把血和其他都擦掉,嘿嘿笑着說:“真是讓你撿到了個大便宜,止敬是什麽人?連我都吃不到。小妖精,你把世上最好吃的都給吞了,也該回來跟我說說外面的世界怎麽樣了,嗯?”

說罷,他掐住了施詩磊的下巴,舌頭也伸進了他的嘴巴裏。

施詩磊的腦袋被他雙手抓得緊緊的,嘴巴直接被他掐開,劉郢的舌頭滑過他的牙龈和牙床,勾着他軟弱無力的舌頭在口腔裏翻飛。施詩磊被他吻得渾身發冷,幾度想要吐出來,下半身完全沒有力氣,蹭都蹭不開,支支吾吾半天也是徒勞無功。

他多久沒有被別人親了?他想起符欽若,只覺得可悲又可笑。

“唔!”劉郢萬萬沒有想到施詩磊事到如今還在掙紮,牙關用力一合咬住了他的舌頭,收也收不回來。他掐住施詩磊的下巴才退出來,緊接着往他臉上扇了幾個耳光,罵道:“不要臉的東西!”

施詩磊本就沒什麽力氣,兩個巴掌下來,耳畔也是嗡嗡作響。

不知道是怎樣的畫面刺激了劉郢的神經,他嘿嘿笑起來,三下五除二就解開了扣住施詩磊雙手雙腳的鎖铐。施詩磊還沒來得及使力,就被他整個人翻了過來按在了枕頭上。

“小妖精……”劉郢雙腿跪在施詩磊的腿間,一手壓住他的背,一手攥住他不安分的腳踝。

眼前一片模糊,疼痛讓他看不清任何東西,只是依稀又聽到了鎖鏈的聲音。

“叫爸爸。”劉郢往他還留着血跡的臀部用力掐,又俯身下來往上面重重一親,氣急敗壞地說,“叫爸爸!”

“嗯……”施詩磊驀然睜大了眼睛,可依舊什麽都看不見,劉郢再一次硬生生地扯開了他的雙腿,把已經劍拔弩張的東西頂到了後頭。

裂骨的疼痛像螞蟻一樣爬滿了施詩磊全身上下,他痛得流出了眼淚,錯以為回憶一些美好就能夠讓痛苦被忽略。可他想起了符欽若。

“叫啊!”劉郢用力往裏面頂,罵道,“操,還這麽緊。叫,施施,乖,叫一聲……唔……”

他十指陷進了枕頭裏,身體一遍一遍地被人往深處捅,捅得沒了知覺。

符欽若。施詩磊鬼使神差地冷笑了起來。

昏天暗地的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才結束,施詩磊的記憶是短缺的,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窗簾底下竟然還是滲透出青白的天光。

他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睛,睫毛上依舊黏糊糊的很難受。他的雙手在床上撐了兩次,可算坐了起來,可一坐起來,又痛得額頭冒汗。床單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新的,而被血跡染紅的還堆在旁邊的沙發上。

施詩磊在昏暗的房間裏,看到了書桌上的毛筆和硯臺,不由得怔住。

劉郢不在,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居然還把原先鎖住他的鏈條和手铐給撤掉了。難道是覺得他不會逃了?或者,想逃也逃不了了?

他的身上竟然還穿着睡衣,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棉質布料上畫着可愛的小熊圖案。這一切都讓施詩磊産生了幻覺,以為自己瘋掉了。

唯有疼痛是清楚無誤的。

他雙腿落到地上,還沒站起來就軟得雙膝叩到地上,咚的一聲,冷汗墜到了地上。

門在這個時候被推開,施詩磊一個激靈,擡頭一看,正是劉郢。

他手裏拿着一碗東西,見狀訝然,溫和微笑道:“你醒了?來,餓了吧?吃點東西。”

施詩磊眼看他要走過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連滾帶爬站起來往窗邊退。

“要看字?”桌上正好有寫到一半的字,劉郢關上門,反鎖,端着皮蛋瘦肉粥走過來,“來,我抱你回床上,我拿給你看。”

施詩磊像看個怪物一樣看着他,踉踉跄跄倒在書桌邊,抓過硯臺往劉郢身上丢。

劉郢始料未及,被未幹的墨汁潑了一身,硯臺更是生生地砸到了腳上。“啊!”他痛得蹲到了地上,粥也潑了,本來臉上随和的神色轉眼不見,變得面露猙獰,恨道:“小妖精……”

施詩磊又抓起桌上的筆架丢出去,扯開窗簾見到緊閉着的玻璃窗,摸索着又抓到一方硯往玻璃上砸。

“臭小子!”劉郢拖着受傷的腳撲了過去。

施詩磊把硯臺用力往他頭上砸,只聽一聲痛苦的叫喊,血頃刻間便飛濺出來。他使勁掙開劉郢抓過來的手,又攥着硯臺往他肩上砸了好幾下,血和着墨汁浸滿視野。一見到他的手松開,施詩磊整個人就撲往了窗外。

樓下的涼棚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沖力,倒了下來,吓住了經過的路人。

墜落的感覺并不明顯,不過就在眨眼間。

施詩磊把樓下早餐鋪子摔了個稀巴爛,渾身是傷爬不起來,在熙熙攘攘的聲音包圍過來以前,昏了過去。

周圍的世界都太安靜,以至于點滴順着細細的軟管流進血脈的聲音都仿佛能聽清,耳畔陌生的聲音刺痛了施詩磊的神經,他在夢中掙紮着,遲遲睜不開眼睛。

隐隐約約之間,他仿佛聽到了符欽若的聲音,像一卷清白的宣紙,潔淨地展開,鋪設在視野裏。

可他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覺得這聲音很近很近。

符欽若就在身邊了。

這個淺顯的信息填滿了施詩磊脆弱的神經和意識,再度沉湎着昏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施詩磊被淺淺的涼意侵襲,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不遠處吹着徐徐微風的空調,還有被夜風吹開的淺藍色窗簾,手指輕輕一動,碰到了趴在床沿邊睡着的符欽若。

只是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臂,他就睜開了眼。

施詩磊見到那雙琉璃珠子似的眼珠,心裏咯噔了一聲,想要在嘴角牽出一抹笑容,卻在看到他憂心的神色之後潰敗。

他張了張嘴巴,發不出聲音,又費了很大力氣才說:“這裏是醫院?”

“嗯,有人報了警,我們才找到你。”符欽若起身坐到床沿,垂下眼簾看到他手腕上的傷痕,輕輕把拇指穿過他的虎口,握住了他的手。

施詩磊想要坐起來,背還沒起來,又癱在了床上,換來一陣氣喘籲籲。

本就沒什麽力氣,施詩磊稍微一動就渾身發痛。

符欽若目露恻隐,将空出的那邊手撫摸到他的臉頰上,緊抿着的嘴唇隐隐發着抖。

施詩磊不知自己如今在他眼中究竟是怎麽一個模樣。他不需想,就知道自己身上到處都是傷,裏面的、外面的,不計其數。

當然還有——他連握住符欽若手的力氣都沒有——心裏的。

有很多疑問,施詩磊不知道應該問哪個。可無論是哪個疑問,他都不想也不敢想從符欽若這裏得到答案。他假想自己像一只鴕鳥,一頭紮進沙堆裏,于是就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符欽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面對施詩磊沉靜的面容,果真還是沒有問。

施詩磊暗暗慶幸自己多少對他還是了解的,盡管這樣的慶幸同時也讓他內心荒涼。

他陪符欽若靜靜坐着,那幾次想要用力抓住的手到底還是抓不住。不久,施詩磊的意識再次模糊,最後的記憶只留在符欽若落了陰影的眼底。

白天施詩磊醒過來後不久,派出所的警察就來了。

符欽若之前說過有人報了警,而現在警察來調查也是正常。這樣的事情畢竟少見,就連來給施詩磊換藥的護士在看他的時候也是神情複雜。

出于警務要求,符欽若被請出了病房,施詩磊眼看他走出去,便知道清淨的時間戛然而止了。

警察介紹了一下整個事件他們目前了解到的情況,稱施詩磊是從樓上摔下來以後,經過住在劉家附近的鄰居報警獲救。警方前往劉家時,劉郢因為受到鈍器沖擊的傷害,已經失血過多暈倒。

“那他現在怎麽樣了?”施詩磊心道他怎麽還沒死,可也知道這樣的想法太可笑。

兩位警察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胖點兒的說:“他被送往就醫,早些時候已經醒了過來。我們的同志對他進行了審問和調查,現在我們來跟你了解一點信息,希望你能夠合作。”

施詩磊也不知道這個時候除了合作還能做什麽,點了點頭。

“根據我們的了解,劉郢先生和你有養父子的關系。”其中一名警察開始做筆錄,另一名問,“請問你們以這樣的關系發生性關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施詩磊抓住被子,震驚地問:“什麽意思?”

他們兩個對視了一眼,問問題的說:“就法醫的認定和我們對現場的調查,這場事故可能是基于你受到性侵犯後進行的正當防衛。我們需要對你們的行為進行估量和審定。”

“可能?”他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推斷出這個可能,反問,“你們的意思,這是SM?是家庭情趣?”

兩位警察面色頓變,做筆錄的說:“先生,我們希望你能夠認真跟我們合作,協助辦案。”

施詩磊不想聽,撇過臉去。

這時門外有另一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走進來,對問話的那位喊了一聲:“周隊。”他看了一眼不合作的施詩磊,走進來說:“剛才查到有案底……”

施詩磊打了一個寒戰,擡頭見到那人湊在周隊耳邊小聲嘀咕着,隐約可以從嘴型中看出他們在說什麽。

周隊長沉下臉,明了地點了點頭,雙手背在身後打量着施詩磊說:“先生,我提醒你一句,你現在已經不受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了。現在我們了解到的情況對你十分不利,如果你不将實情告訴我們,真的由我們查出來,你可能要請律師。”

施詩磊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麽,臉上抽搐了兩下,睜大眼睛發抖,問:“威脅我?”

“先生,麻煩你合作。”進來彙報情況的警察再一次提醒。

“符欽若!”施詩磊忽然大聲朝外頭喊道。

幾個警察面面相觑,都很意外。

符欽若在外頭聞聲便走進來,見到施詩磊慌張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立即快步走過來擋在了他面前。施詩磊手忙腳亂地抓住了他襯衫的下擺,警惕地盯着那幾個警察不放。

“他怎麽了?”符欽若奇怪地問警察。

面對失衡的地位,警察們都面露不悅。周隊沉了沉氣,反問:“你們什麽關系?”

“他是我哥哥。”

“他是我男朋友。”

聽到對方脫口而出的答案,他們訝然望着彼此,一下子臉上就都露出了尴尬。施詩磊瞥見那個胖子神情中透露出的不屑和質疑,咬緊了牙關,改口對符欽若說:“我要律師,你能幫我請律師嗎?”

符欽若似乎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他不解問:“你不是受害者嗎?”

看他這個時候還這麽慢條斯理,施詩磊急得要哭,拽着他的衣擺,重複道:“我要律師,我要最好的律師。”

符欽若低頭看着他發抖的手,指甲蒼白得像玉石一般。他反手握住了施詩磊的手,對警察說:“他可能受到了一些驚吓,不太适合接受查問。能稍微等一下嗎?我們讓律師來處理。”

周隊眉頭皺了起來,語重心長地提醒着符欽若:“先生,你朋友和劉先生的事情,已經在本地引起了媒體的關注。如果再聲張鬧大,恐怕不太好收場。你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扛不住輿論的壓力。”

“還是等律師來吧。”符欽若想了想,說,“劉先生不也是律師出面嗎?”

這消息讓施詩磊的手一抖,頓時就連呼吸也變得吃力。

“明白了。”周隊吐了口氣,“看來這件事我們得立案了。請你們的律師盡快聯系我們。”

符欽若點了點頭,說:“慢走不送。”

他們剛剛走出門外,施詩磊的眼淚就莫名其妙地掉了下來。一個念頭強烈地在他的腦海裏面重複着,提醒他這是滅頂之災,就算一切的過錯都歸咎于劉郢,對他自己來說也是天大的災難。

“請律師?”符欽若輕聲問,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啊?”施詩磊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抓皺了他的衣服,松開手,六神無主地問,“請個好點的律師多少錢?我沒請過。貴嗎?”

他思忖了片刻,說:“家裏有一直在合作的法律顧問,我爸媽的事情很多時候是交給他去處理,他自己也幾乎沒有輸過官司。你要是需要律師,我打電話讓他從北京過來。”

施詩磊并沒有為此感到高興,他頹然坐着,怔怔地問:“剛才警察說引起了媒體的關注,已經被報道了?孫媽媽他們知道了嗎?”

符欽若憂心忡忡看着他,“劉郢是書畫家,最近又在辦展覽,在家裏受了重傷進醫院當然會被注意到。孫媽媽之前來過……”他不無擔憂地說,“警察已經問過他們一些事情了。”

施詩磊周身一涼,呆呆地坐着,一時間什麽都想不起來。

忽然晃過神來,他所做的竟然是把符欽若的襯衫拉過來,把剛才抓皺的地方鋪平。見狀符欽若皺起了眉頭,小心翼翼地問:“施詩磊?”

“你還不明白嗎?還是假裝沒事?”施詩磊忽然受到了刺激,又慌又急地說,“他們一定是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麽的了,剛才還跟我說什麽不受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他們懷疑我跟劉郢做了什麽交易,還蓄意謀害劉郢,你連這個都看不出來嗎?肯定是劉郢的律師跟他們說了什麽,一定是。他們問了孫媽媽他們,孫媽媽怎麽可能說劉郢的壞話?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個好人。我以前是賣的,我肯定是個壞人……”

符欽若聽得臉色發白,拉住他的手,安慰道:“沒事的,我現在就叫律師來。”

“我不要律師!”施詩磊出爾反爾,掙開了他,身子搖搖晃晃的,“我完了。你走吧,別跟我有關系。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好了,把我判進去,就結束了。再請律師來,你家裏人肯定會都知道,整個圈子也會知道,到時候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一個MB的男朋友,再扯到戶口的事……呵,你符家竟然要把一個MB帶進門。爺爺奶奶怎麽辦?你爸爸媽媽不會同意的,沒有人會同意!你的字和畫也不會有人想要了,因為你也不幹淨了。我有了你還不夠,還勾引劉郢,肯定是這樣的。你走,你走!”

他全說亂了,話也語無倫次,符欽若不忍地望着他,想要抱住他,卻被他生生推開。符欽若抓住他的手腕,看到上面的紗布因為掙紮和用力伸出了血,忙說:“你冷靜一點,不會有事的。”

“怎麽不會有事?已經出事了!”施詩磊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自己扯開手上的針管,下了床。

誰知一陣折騰扯到了身上的傷口和筋骨,他連路都沒走幾步就摔到了地上。

符欽若從地上爬起來,抱住他,勸道:“你聽話,別鬧。真的不會有事的。”

“放開我!”施詩磊覺得他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怎麽會沒事?他掙紮扭動着身體,卻掙不開符欽若的雙臂。

他一心只想跟這個人撇清關系。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好了,甚至于,沒有遇到他就更好了。

這樣想着,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施詩磊一聲聲的哭喊引起了外頭的反應,不少人擠到門口,通過門上的窗戶張望。很快醫生和護士就急匆匆地跑過來問是什麽情況。

他越哭越大聲,整個人都失去了控制,像個孩子一樣坐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

哭着哭着,施詩磊漸漸忘記了掙紮。

符欽若面色發紅,把他摟在懷裏一遍遍輕聲安慰,安慰聲卻都被他的哭聲覆蓋過去。

醫生提醒符欽若把病人弄回床上,否則會影響傷口的恢複。符欽若分神聽到,把哭得忘記了一切的施詩磊抱回了床上,抱在懷裏,輕輕拍打着他的背。

其他人雖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都知道剛才警察來過,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顯得惴惴不安。

施詩磊哭得像個篩子一樣發抖,牙齒也開始打顫。符欽若聽得眼睛發濕,緊抿着嘴唇,把他的腦袋摁在了肩窩,肩膀也抱得緊緊的,緊得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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