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晚飯後, 秦素早早讓學生來做課題分析和輔導, 他勸過刑文飛先回家, 但刑文飛不答應,秦素拿他沒辦法,只好不理他了。
會議室, 刑文飛坐在角落的椅子裏,用筆電開始工作,不時會擡頭看一眼秦素和他的學生們, 盼着他們可以快點結束。
但很顯然, 秦素和他的學生之間的工作交流,進展很慢, 其中一個學生實驗總失敗找原因,就花了半個小時, 刑文飛聽了一會兒,因為裏面全是專業詞彙, 還中英文單詞夾雜,十分無聊,這些東西聽在他耳朵裏和火星文無異, 他只好戴了耳機聽音樂, 專注做自己的事了。
等忙完,已近夜裏十點。
秦素收拾東西要起身,刑文飛走到他跟前,把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給他看,“你該吃藥了哦。”
秦素對他笑了笑:“抱歉, 讓你等了這麽久。”
刑文飛嘆了口氣,“走吧。”
秦素回辦公室吃了藥,和刑文飛一起回家。
去學校停車場的路上,路上梅花香味濃郁,和冰冷的空氣交織在一起,沁人心脾。
秦素突然說:“小文,我報了個駕校,準備下個月工作閑一點就去學車考駕照了。”
刑文飛一喜:“這麽好啊,那是不是應該給你慶祝一下。”
秦素:“又不是拿到駕照了,慶祝什麽?”
刑文飛笑看着他:“我可以先教你開,你很快就可以拿駕照了。你在這件事上,行動力不錯嘛,我以為你還會再磨蹭一陣。”
秦素:“我行動力一向不錯,為什麽要磨蹭。”
刑文飛:“因為沒覺得你有開車的動力嘛。”
秦素:“我房子就在學校,根本不用開車上班,買了車也沒用處,還要花錢養車,根本不需要動力。現在住你那裏,又不能走路上下班了,當然要學會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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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這潛臺詞是定下和自己同居了嘛,刑文飛很高興,“最近接送你上下班的司機怎麽樣?”
那個司機是四十來歲,人還不錯,話少又專業,每天送秦素上下班,都是秦素給他打電話約好時間就行,但這總有不方便的地方,而且,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司機人很好,也很專業,就是……”
刑文飛怕他受了什麽委屈,就說:“沒事的,你說,要是不好,再換一個就是了。”
秦素道:“沒什麽不好,就是太貴了。他說每個月七千塊。這也太貴了吧。我自己打車,這麽近,每次十幾塊就到了,為什麽還要一個專職司機。”
刑文飛沒想到是這個原因,說:“他是專業包車公司的專職司機,是從機關裏辭退的專業司機,人是很靠譜的,我們用自己的車,給公司的費用是這麽多,要是用他們公司的車,應該會更貴。這個算便宜的了。”
秦素不滿:“我每天就只來回坐兩次,我自己打車根本不用花這麽多錢。”他的工資也不比這個高多少,偏要養個司機,怎麽可能滿意。
刑文飛看他一臉不高興,就說:“雖然只坐早晚兩次,但是給他月結工資,你可以每天按照八小時工作制讓他為你開車,你可以多坐嘛,例如,中午回家吃飯,不用陳姐給你送,順便還在家裏睡個午覺,不就可以了?這個錢就沒白花了。”
秦素心想這什麽和什麽啊,他說:“我要拿了駕照自己開車,這樣就不用花這個錢了。”
刑文飛只好說:“好吧。但已經定了那個司機三個月,你要是不讓他給你開車了,也只能退回一部分錢了。”
秦素嘆息一聲:“哦。”
刑文飛不由失笑:“高興一點嘛,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反正我的錢也沒什麽地方花,你不用為我省錢。”
秦素手擡起來摟過他的肩膀,刑文飛來不及因這突然的親密歡喜,就被秦素捏了耳朵,刑文飛:“你為什麽要掐我?”
秦素嚴肅道:“我覺得你也應該節儉一點。其他不管你,但在我這裏,不準花錢大手大腳。七千塊,已經很多了,要是給學生們多發七百,大家就很高興。尤其是博士生,學業壓力本來就很大,要是家裏又沒有經濟基礎,教研室給的錢又有限,日子就更艱難了。而且年齡不小了,其他沒在上學的同齡人又都紛紛成家立業,比較起來,壓力就更大。”
刑文飛從沒有過經濟壓力,很難感同身受理解那種痛苦,他問秦素:“你以前上博士的時候,也這樣嗎?”因為秦素家裏,也沒錢啊。
秦素搖了搖頭:“我還好吧。我上學比較早,讀博的時候年齡不大,而且沒結婚沒小孩兒要養,又一直有獎學金,所以不需要家裏負擔學雜費和生活費,出國也申請了留學基金委的資助。主要是不談戀愛不養孩子,就可以省很多了。當時倒沒覺得有經濟壓力,但我帶過的很多學生,都有經濟壓力。實驗室的經費又有限,不可能再給更多了。”
刑文飛很想笑,心想秦素這不談戀愛不養孩子省錢的經驗,算是單身狗的好處還是悲哀啊!
不過對刑文飛來說,算是好事,不然,秦素哪怕多一點戀愛神經,也絕不可能單身到自己遇到他。
刑文飛說:“我和公司每年都要捐一部分錢用作慈善,我去成立一個助學基金,專門資助你們這裏的研究生,你覺得呢?”
秦素知道刑文飛他們這種公司成立基金做慈善是常事,還會專門捐助學術論壇,但因自己來資助研究生,秦素心裏還是有點疙瘩,例如,要是要了刑文飛這個錢,以後和刑文飛鬧矛盾了,刑文飛會不會就停止資助?
刑文飛看秦素沒爽快回答,一時也不好多說,因為牽扯到這種錢的事,總要讓秦素多想一會兒。
正好到了車邊,刑文飛開了副駕的門,讓秦素上車。
秦素在副座上發了一會兒呆,看刑文飛把車開出了學校,他才回過神來,說:“要是明年你還這麽想的話,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主意。”畢竟刑文飛這個錢,不資助這裏的學生,也資助別的地方,那就資助自己學校。
刑文飛笑了笑:“行,我給助學基金那邊說一聲,讓他們來和你們學校接洽,看怎麽操作這個事。當然,我會盡量讓先保證你們這邊的實驗室的學生。要是你們這邊人多,錢又有限,可能就只能把錢指定到具體的研究領域或者學院了。當然,不會指明你的實驗室,不會讓你暴露,可以吧?”
這沒什麽不可以的,而且,這非常棒啊!
其實也就秦素他們這種做病原或者感染性疾病方向的實驗室比較窮,那些做癌症研究或者遺傳研究的實驗室,除了資金本來就多得花不完外,更是有很多民間資助,學生們也很富裕,幹活都更有動力。
這種時候,秦素也不得不感嘆一句,金錢就是萬能的!
回到家,刑文飛看秦素心情很好,他明白大概是自己提的那個資助的事讨了他的歡心,只是,他卻有點搞不懂秦素本來還不願意答應,怎麽突然就又這麽高興了,他明明還是個日子過得很窮酸、也沒什麽金錢為上的思想的人啊。
刑文飛問他:“怎麽突然這麽高興?”
秦素喜笑顏開:“只是覺得有錢真好啊!”
刑文飛:“……”居然真的是這個原因。
刑文飛下午去秦素實驗室的時候,就讓陳姐和小俞下班了,之後他倆回家,家裏靜悄悄的,秦素看家裏沒其他人,就對刑文飛說:“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刑文飛笑看着他:“什麽禮物?需要我把眼睛閉上嗎?”
秦素點頭:“可以。”
刑文飛趕緊把眼睛閉上了,他聽到秦素窸窸窣窣在拿什麽東西,然後,他就聞到了濃郁的梅花香氣,那種冷冽的幽香。
刑文飛心想應該是一支梅花,其實有一丁點失望,他本來以為秦素是要親他的,送他一個吻什麽的。
看來真是高看秦素的浪漫細胞了,秦素根本沒這種東西。
秦素期待地說:“你猜猜,這是什麽?”
刑文飛心想這用得着猜嗎?
“梅花。”
秦素:“不是。”
“?”刑文飛吃驚了:“那是什麽?”他瞬間睜開了眼。
面前是一個漂亮的小玻璃瓶子,裏面是透明的液體,刑文飛笑起來:“梅花香精?”
秦素說:“對。這是我在實驗室萃取的,買了兩百塊的梅花。提出來了這麽多,裏面加了一點酒精做溶劑。是不是很香?”
刑文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好吧,科研男的直男浪漫?
刑文飛面頰發紅,眼裏如有星光,熠熠閃光:“你花多久提好的?”
秦素笑了笑,“很快,就一個下午。不過摘花花了兩個小時。”
刑文飛問:“你在實驗室做這個,你的學生們不問你嗎?”
秦素說:“花都在這裏摘好提到實驗室去的。我以前看到實驗室女學生萃取男朋友送的玫瑰花香精,就想你不是喜歡香水嗎,還喜歡梅花,我也送你一點好了。”
秦素自己不用香水,但他剛和刑文飛有關系的時候,就發現了,刑文飛每次都會用香水,所以,他時常會買一些香水給刑文飛。他當然不懂香水,所以都是在網上收集信息綜合分析後才買覺得刑文飛會喜歡的。之後他發現刑文飛的确很喜歡,因為每次都總會用。
刑文飛笑着說:“謝謝你,秦素!”
秦素有點不好意思,用塞子把香精塞好,遞給刑文飛,“別和我客氣。”
刑文飛接到手裏,低頭親了他的嘴唇一下,“不客氣!”
洗過澡,上了床,刑文飛把秦素抱在懷裏睡覺,秦素不是很習慣這種睡姿,但很莫名地,人和人這樣的親密接觸,讓他安心了很多。
他明天就會去做HIV的分子檢測,如果是陽性,他要怎麽辦?
這時候,刑文飛的手擡起來,輕輕撫在他的額頭上,低聲問他:“秦素,你睡不着嗎?”
秦素:“可能是今天睡得有點早。平常沒睡這麽早。”
好不容易才能睡在一起,刑文飛也不想這麽早就睡,不過,又怕之後鬧得更加睡不着,而秦素需要充足的睡眠來保證免疫力。
他親了秦素額頭一下,問:“是不是我把你抱着,讓你不舒服。”
這當然有可能,但對秦素來說,不是這個原因。
他靠在刑文飛的懷裏,抓住他的手扣住,這樣,他更安心了一些,似乎睡意也在慢慢湧來。
這世界上有那麽多人,這個時刻,其他人都在做些什麽?在想些什麽?有多少人會害怕面對第二天呢?
以前去參加艾滋病研究年會的時候,看過美國的一個研究結果,被診斷為HIV陽性的病人,大多數人在前半年的性行為會減少很多,但在半年或者一年之後,就會增加到比沒感染之前多很多。
秦素以前以為那應該是一種放縱行為,想着反正是這樣了,所以就去放縱自己。這種放縱,可能是對其他人的一種報複,有故意感染他人的可能性;或者是想着要死,不如就多享受一下性快感,HIV陽性病人參加多人的性愛派對的可能性反而更大,參加這種活動,未感染者感染HIV的概率也會大大提高,可以從千分之幾的概率達到20%的概率。但當時,秦素沒有想過,也許是因為病人恐懼或者孤獨,所以需要這種的行為纾解壓力或者緩解恐懼,或者,只是想要一種關懷、陪伴或者一種安慰,因為HIV陽性病人的心思更敏感,這種心靈的需求應該會更高才對。
HIV陽性病人,再發生高危行為,不只是有感染他人的可能性,也可能被另外的陽性病人再次感染。這樣,本來只有一種HIV病毒的人,就會再感染上其他病毒株,病情會更加嚴重,特別是再次感染的病毒有耐藥或者毒力加強等等狀況的情況下,病人的情況會糟糕得多。所以,HIV陽性病人再出去發生高危行為,也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很多人在知道這種風險的情況下,還不斷發生高危行為,其一定是有更高需求的,而不只是報複或者僅僅享受一下性快感。
秦素想,對這些人一直做心理幹預幫助他們,應該也是很必要的吧。
秦素突然說:“小文,你會害怕嗎?”
秦素低柔的聲音突然響在萬籁俱寂的夜裏,刑文飛其實也完全睡不着,他只是不想打擾秦素,所以不敢亂動。
聽到秦素這句話,刑文飛知道秦素一定是害怕的。
自己害怕嗎?
當然,刑文飛也害怕,害怕第二天的檢查結果。
如果是陽性,完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如果是陰性,又将繼續再等半個月,做下一次檢查。
這是漫長的煎熬,簡直能摧毀一個人的所有堅強。
這個煎熬不僅針對秦素,也針對刑文飛,還針對所有關懷秦素的人,特別是像高岷風這種背負着有罪感的人。
刑文飛把秦素抱得更緊了,他親到秦素的耳根處,這裏是秦素的敏感點,以前總會馬上反彈的秦素,這次卻只是回抱住了刑文飛。
“嗯,害怕。不過,沒關系的,我會一直陪着你的。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