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的一天從三萬英尺的高空穿過雲層,落入大地。
李貌領着肖靜來到老龔面前,大義凜然猶如面對鍘刀的劉胡蘭。
“龔店長,作為職工代表我要向您反映一件事,我們的裙子實在太髒了,能不能再給我們買一件?”
肖靜在旁附和:“裙子就一件,髒了也不能洗,老龔你想想辦法。”
老龔不敢說李貌,只好轉向肖靜:“你叫我什麽?”
有驚無喜的情人節之後,老龔對那晚的事絕口不提,李貌也如約三天未叫他“老龔”。可能許久未聽見這“老龔”二字,一向本分的肖靜竟然也這麽稱呼他。
這時,劉雙喜從廚房大喊:“老龔,牛油你放哪裏了?”
老龔終于忍受不了:“你們一個個都欺負我!”說完他關進辦公室。
“等等!裙子的事——”李貌看向劉雙喜:“博士生,老龔被你給吓跑了。”
劉雙喜不理解了,吓跑老龔一向是李貌的專利,他不就一個勤工儉學的量子力學博士生,才疏學淺沒這本事。
他出來倒上剛炸好的雞塊,木讷地說:“李貌,你男朋友那麽有錢,讓他幫你再買一件好了。”
肖靜白了他一眼。
女人的第六感不是吹噓的。情人節小兩口浪漫一夜,本會在第二天跟大家分享甜蜜的,但李貌只字未提,肖靜就預感到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
所幸劉雙喜接收訊息的能力不弱,感覺到了李貌和她那位有錢男友的異樣,又說:“那要不帶回家問問你媽,媽媽們對這種家務事特別有辦法——啊!肖靜你踩我幹嘛!”
劉雙喜抱着腳跳起來。
肖靜冷冷道:“你話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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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怕聽到媽媽,正如盲人怕聽見光明,瘸子怕聽見奔跑一樣。平常人的習以為常,正是他們最渴求的。其實不然。生命中曾讓他們不堪一擊的缺陷,在時間的洗禮下,早已讓他們堅強,現在已如脫落了一根頭發般無關痛癢。除了老龔會為失去一根頭發而心痛外,沒有人會覺得那是多大點事了。
李貌是個孤兒,是個在孤兒院裏度過了漫長心酸的童年的孤兒,還是個有母親的孤兒。
一輛出租車停在希爾頓酒店門前高起的回廊上。
侍應生打開後門,一位中年女子風姿綽約地走下車。
說她已至中年,未免往過了。天生的麗質和得體的保養,讓她看上去本就年輕。更何況來參加舞會的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昂貴的化妝品和白色的抹胸長裙,又為她減齡不少。
她款款走到舞會入口處。
“請報您的姓名。”迎賓小姐微笑着說。
“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了。”她嘴唇一挑,“儲秀玲。”
迎賓小姐将賓客登記簿從頭翻到尾,遺憾地擡起頭:“儲秀玲小姐,您并沒有在邀請之列。”
“怎麽可能?你再仔細看看!”
“抱歉,确實沒有。”迎賓小姐還是禮貌地微笑。
儲秀玲一時氣急:“把你們項董叫出來,我來跟他說。”
項董事長是這次晚會的主辦人。
人人都想擠進上流社會的社交晚會,以為這樣就能結識某位權貴,平步青雲。迎賓小姐應對慣了這樣的場面。
“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項董事長在哪裏。”
幾位女賓客路過入口,指指點點:“她不就是當年那個跟上司婚外戀還被搞大肚子的那個誰嘛。”
“我聽說她專勾搭有錢的男人,聽說天河傳媒的羅董事長也跟她有一腿。”
“怎麽可能,人家的夫人可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怎麽會看上她啊。”
儲秀玲氣得直哆嗦,又礙于在大庭廣衆之下不好發作。
“啪啪啪”,她踩着高跟鞋離去,全然沒有了來時的氣場。
儲秀玲走進炸雞店的時候,整個店的格調一下高雅許多。
她來到軟座坐下,李貌來到她身邊。
“一杯咖啡。”儲秀玲扔到桌上一張一百元錢,“不用找了。”
快餐店裏要什麽都是自己去櫃臺點的,李貌這次沒說什麽。在闊綽的顧客面前她是很好說話的。
李貌很快端來一杯咖啡放在儲秀玲面前。
儲秀玲細巧地抿了一口,皺眉:“真難喝。”
李貌在她對面坐下,随意地翹起二郎腿。
“難喝?不可能啊,連小強都愛喝我們這裏的咖啡。順便提醒一下,喝的時候小心一點。”
儲秀玲一陣惡心,趕緊放下杯子。
她看向女兒:“今天剛好路過,就來看看你。”
“又在哪裏吃癟了吧。”李貌說。
她所謂的母親,遇上不如意的事,才會想起還有個與自己血脈相通的閨女。向親閨女施舍點呵護,方能彌補些成就感。
李貌六歲,儲秀玲将她一個人放在孤兒院門口時,她就應該發現了。孤兒院的孩子大都早熟敏感。她發現的也不晚。在儲秀玲第三次申請義工來看她時,她便不再哭鬧着喊她媽媽要她抱了。
儲秀玲的生活多姿多彩,李貌怎麽敢去打擾。
而在儲秀玲一帆風順的時候,她會在應接不暇的約會中驚悟:“什麽,我還有個女兒?!”
被李貌說中難堪處,儲秀玲一笑而過。
“聽說你找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他人呢?”
“有錢人怎麽可能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人家忙着呢。”
“有錢人能看上你我也很開心。你好好把握,空了的時候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看看你,一點妝都不化,看上去多無神。”
儲秀玲從包裏拿出一只口紅:“這只聖羅蘭的唇膏送給你了,橘色的實在不襯我膚色。”
金色的小管子上刻着“YSL”。
“癢死了?”
儲秀玲臉色一黑。她不喜歡李貌調侃她熱衷的名牌。
李貌收下。儲秀玲用的東西都不是便宜貨,她雖然用不到,但放着看看還不錯。
老龔走過來,呵斥道:“李貌你在幹什麽,現在是上班時間。”
李貌和儲秀玲一齊看向老龔,“嗖嗖”兩道殺氣射過去。老龔招架不住,向後退了兩步。嘴裏咕哝着:“你們聊吧,眼神一個比一個毒,說不定她就是你失散多年的母親。”
儲秀玲站起來:“這男人啊,有錢比沒錢要好,有比沒有要好。自己多個心思準沒錯。你一個人照顧自己也要小心點,我走了。”
“不送。”李貌淡淡道。
儲秀玲走後,老龔才敢出現:“我需要重申一下勞動紀律,上班時候不準坐着和顧客聊天,是美女也不行。”
李貌無視老龔的訓話,對着他的腦門畫起唇膏。
門外傳來吵鬧聲。李貌聽出是儲秀玲的聲音。她跑出去一看,儲秀玲怒目圓瞪,拽着長裙一角,白裙上有一塊明顯的污跡。
“你連掃垃圾都不會嗎?人來了還在掃,你看看,全部弄到我身上來了。”
清潔工身着亮藍色工作服,手上拿着一把掃帚,背對着李貌的身影顯得不知所措。
儲秀玲咄咄逼人:“弄髒別人衣服是要賠的。這件可是紀梵希的高級定制,估計你一年工作都不夠買一件。小夥子,不要怪我,誰讓你自己不長眼睛,把髒東西往我身上掃,這麽多人都看見了,你們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圍觀的人确實是看到了,不過沒人應她。心裏有把秤杆的人都不會傾向她這邊。
李貌站出來:“太太,你剛才來店裏的時候衣服就是髒的,可能是你不小心弄上去的。什麽雞梵希鴨梵希,聽上去挺名貴的,怎麽您做出來的事就……”
儲秀玲冷聲道:“年紀不大,說起謊來倒是不打草稿。”
剛好老龔出來看熱鬧,李貌抓住他說:“你問問我們店長,她是不是裙子進來時就是髒的?”
李貌給他使了個眼色,老公猶豫着說:“是的。”
儲秀玲也看向老龔,眼神中充滿了威脅。
姜還是老的辣,眼神還是老的毒。
老龔立馬轉變陣營:“沒有,她進來的時候衣服是幹淨的。”說完躲進店裏。
儲秀玲得意地沖李貌笑,看她還能有什麽辦法抹黑她。
想抹黑她?那辦法可多了。
李貌拿起清潔工手上的竹制掃帚,往儲秀玲身上一掃,白裙上又是一道黑色的痕跡。
“我也劃了一道,你能拿我怎麽樣呢。反正我一窮二白,一毛錢也拿不出。你去告我啊,告我啊。”
“你——”儲秀玲指着李貌的鼻子,“你誰生的!”
“我是孤兒啊太太。”
儲秀玲無言以對。
清潔工接過掃帚,也往她身上一掃,然後故作驚訝:“不好意思,我又劃了一道。要不你去告她的時候順便告我一下?”
儲秀玲來不及閃躲,眼看着心愛的裙子變成抹布。
李貌和清潔工的做法大快人心,圍觀的人都在暗自發笑。
“你們——”她看看周圍人,沒一個幫她說話的,又羞又憤,扭頭就走。
路人也散去,只剩下李貌和清潔工。
李貌回頭去看一起滅儲秀玲威風的好搭檔。一身舊清潔工制服裏,竟是個絕色帥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