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唐松蕾小幅度死命地搖手,羅榮凱識趣地沒有再說下去。
他于李貌和儲秀玲先看到她們。這一對荒誕離奇的母女組合坐在窗邊,好像兩個不認識的顧客恰好拼桌,然後每人戴着一個藍牙耳機自說自話。
儲秀玲見羅榮凱來了,她又輕聲叮囑:“你昨晚能進第二輪也是靠他,今天能不能開店也靠他了。我是在幫你。”
她起立迎接:“你還真是心急,昨晚才跟你說的今天就來看她了。”李貌想到她給項董打電話的嘴臉,一樣的恭敬虛僞。
“貌貌,你們已經認識了吧。”儲秀玲向她引薦這位重量級來人,同時又是她的舊情人和“孩子他爹”。
羅榮凱看李貌的神色和以往大不相同。他擡動了一下嘴唇:“沒有想到……”
“她騙你的,我不是你女兒,我父親是誰她也不知道。”
儲秀玲大吃一驚:“李貌!”羅榮凱剛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事情在朝着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
放棄這個事實,比接受它更難。尤其他不經意間已經在心裏認定了她。
李貌不覺有傷害到他,她還覺得自己做的真是太對了,比每天偷塞兩塊雞腿進口袋還要正确。只是忽顯蒼老的羅榮凱看得她難受。
“羅叔叔,我也很想有個父親,就像你這樣。我去挑釁別的小孩,然後我們打起來,我打不過人家跑來向你告狀,你氣呼呼地去找他理論,發現其實是我有錯在先,最後回家痛打我的屁股。這種發生在普通人家再正常不過的事,我也好想經歷一次。可惜沒機會了。人生,就是要有點缺憾才完美,你覺得呢?”
羅榮凱靜靜地坐下,然後陷入沉思。他沉思的時候,時間化作齒輪,碾壓過所有風浪,所有成敗,碾過的碎片,離析重組,才有今天的他。
他清逸地笑了,好似在這酷熱的夏天,飄來一陣果香。他說:“既然來了,就要嘗一嘗這裏的美味。”
李貌雙肩一聳:“這裏的‘美味’是要自己排隊買的。不過今天的你除外。”
唐松蕾不敢走近,看窗邊的局勢時而危急時而松弛,他說:“發生什麽了?”
肖靜的第六感準得猶如一臺機器:“像是《甄嬛傳》裏滴血認親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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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貌端上盤子,各式口味的炸雞都來了兩份。儲秀玲計劃落空,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羅榮凱不計前嫌,邀她坐下一起品嘗。
儲秀玲面子上過不去:“這裏的東西我吃不下,改天約你喝茶,如果你老婆不在的話。”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她出門的時候迎面撞上羅太太。
*****
羅太太也戴着一副墨鏡,穿着深色顯氣質的連衣裙。舊日的情敵化成灰她也記得:“是你啊,最近過的怎麽樣?”她露出又假又迷人的笑容。
儲秀玲揚起頭,能有多高揚多高:“剛從巴黎回來,差點被拉去做時裝周上的模特。你呢?”
兩個氣場不分伯仲的女人在簡短的開場白裏已經打了一仗。
唐松蕾在羅太太走進來之前已經躲進廚房。關上門他開始琢磨肖靜說的滴血認親是怎麽回事,一個皇帝,太多老婆。
羅榮凱走過來:“你怎麽來這裏?”
羅太太摘下墨鏡:“路過,想找個地方坐坐。老公那你呢。”她關切地拉起羅榮凱的手。
儲秀玲冷笑一聲,鬼才相信,明顯是收買了羅榮凱的司機,過來捉奸的。她的那點伎倆她全都領教過。
羅榮凱答道:“我也是路過,沒想到碰到秀玲了,就說了幾句。”
羅太太眼光犀利,早已看到躲在櫃臺後想置身事外的李貌。她知道這裏邊關系像一鍋破碎的水餃,混沌不清,得容她好好挖掘一下。
“真巧。這麽多年的老朋友難得遇到,不坐下聊一會嗎?咦,李貌你也在啊,幫我們點三杯咖啡吧。”
李貌微笑:“自己過來排隊。”
羅太太像是在唱戲,将臺上的人挨個問遍後又轉向儲秀玲:“都在室內怎麽還不摘下墨鏡。”說着就要動手,被她擋下:“時差還沒倒過來,眼睛腫得很。”
羅太太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加重力道:“誰不知道你天生麗質,浮腫怕什麽。”
儲秀玲沒想到她還會來第二次,墨鏡被她一掌奪下,一雙未增塗任何脂粉的秋水剪瞳顯露出來,眼角處青了一塊。
昨晚她塗了厚厚一層粉底,加之夜色作掩護,羅榮凱并沒發現。現在是白天,無堅不摧的陽光照得人無處遮掩,無論怎麽修飾都遮擋不了這塊青痕,她索性戴上墨鏡,以為可以遮瑕一切。
“秀玲,你眼睛怎麽了!”羅太太捂着嘴大叫。
李貌被她的叫聲喊過來,看到儲秀玲眼角的傷痕,和被傷痕包裹的依然獨立堅強的雙眸。李貌從沒見過會受傷的儲秀玲,她的心突然揪起來。
儲秀玲不需要羅榮凱的憐憫,和他老婆的惺惺作态。獅子都是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舔舐傷口。“一不小心撞到的。我有事先走了,下回再約。”她戴回墨鏡,回到孤傲的姿态。
羅太太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對羅榮凱說:“項日東養了她那麽多年,就在前幾天把她甩了,聽說現在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老公啊,你說看在我們以前認識的份上,要不要幫幫她。”
李貌追出去:“喂!”儲秀玲不應。
“媽!”
羅太太笑了,原來是大賤人生了一個小賤人。
*****
“去我地方住吧。”
儲秀玲步子慢了下來,李貌又重複一遍。
“跟我一起住吧。”她的臉上不是同情、可憐和厭惡,儲秀玲回味了很久,才感覺到那是被她遺忘已久的親情。
“我現在什麽都沒了。”意識到之後,她變得絕望。
“那樣最好。”李貌說。
“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唐松蕾出現在她們身後,他向儲秀玲招手,“岳……阿姨好。”他緊貼李貌站着,以顯示他們關系非同一般。
落魄的儲秀玲依然很不待見這個掃地工。李貌把他推到母親面前:“你東西多,抓個苦力給你。”唐松蕾很樂意當他們家的女婿使喚,他像是個即将被主人帶出去的小狗不住點頭。
*****
李貌家。
唐松蕾抱着碩大無比的箱子撞在門框上,李貌和儲秀玲坐在電視機前嗑瓜子。儲秀玲頭也不回:“還有一箱,你輕點。”
唐松蕾把箱子放到地上,擦擦汗:“箱子上愛馬仕絲巾的綁法,是不是在普羅旺斯的蓋麗希酒店學的?他們就喜歡這麽做。”
儲秀玲驚得把瓜子肉吐了,瓜子殼吃進去:“你怎麽知道……你也去過?”首先,他說的沒錯;其次,那可是要價不菲的酒店。
唐松蕾不便解釋,說多錯多。在儲秀玲不停的“呸呸呸”聲中又扛來一箱。進門時,不出意外的,又撞了個瓷實。
儲秀玲大叫:“裏面有一瓶96年的拉菲!”
“你把品質最好的年份放在30度高溫下?沒用了,已經變味了。”
“你懂的真多……”她把手裏的瓜子放回袋子,來到唐松蕾前像在觀察解剖中的青蛙一樣打量他。
唐松蕾拿起桌上的雜志晃一晃:“這上面看來的。”
一個人嗑瓜子就好像打麻将三缺一,李貌索然無味地站起來:“不早了,你好回去了。”
唐松蕾接到聖旨:“李貌,阿姨,我先走了。”他替兩個女人關上門,關了幾次都合不上,“貌貌,你的門好像被我撞壞了。”
儲秀玲很緊張:“這麽晚了找誰來修?門要是一直開着我怎麽敢睡覺?”
唐松蕾試着修理,可惜專業不精無力回天。李貌淡定地朝唐松蕾揮揮手:“你走吧。我這裏家徒四壁,壞蛋闖進來也不可能劫財。”
他不放心地朝李貌看了眼,還是走了。
“哎,我說——那個備胎叫什麽?”除了劫財還有劫色,儲秀玲覺得自己花容月貌被劫的可能性遠大于李貌,依然很擔心。
“他才不是備胎。”李貌把沙發擡到門後擋着。
“他不是,他是換備胎時用的千斤頂——喂,怎麽現在才打我電話。”儲秀玲接到一個電話,聲音立馬放柔。
“我不住市中心了,我搬到一個朋友地方。你剛下飛機?這次采風有什麽收獲?……嗯,你開心就好,想我了給我打電話。再見。”
李貌聽出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她目光混濁而又嚴肅:“我需要申明一下合住條約。不可以帶男人回來過夜,也不可以一聲不吭出去過夜,因為我不想在第二天早上看到一個上半身赤/裸的男人在我房子裏晃蕩,或者看到一個衣衫不整,頭發淩亂的女子像個幽靈一樣推開我的門。”
*****
“記得二十年前你面試的時候說過,要把單位當你家,吃喝拉撒全在這。你還真是二十年如一日。”
小梁一聽是董事長聲音,手中的文件掉落在地。羅榮凱對他的知遇之恩,他一刻也沒有忘記。他撿起來,說:“一直覺得能為您做事就是榮耀。加班也是為了把分內的事情做好,我也是學習您的。”
羅榮凱來到他最器重的下屬面前坐下:“把昨晚的觀衆投票統計調出來,我想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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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李貌翻來覆去睡不着,總感覺耳邊有只蟲子在撓,一陣鑽心的難熬。
今天對唐少那麽冷淡,不知道他會怎麽想。誰讓她昨晚着迷似地将他撲倒,他要是誤會了怎麽辦。雖然時至今日,連她都不認可這是誤會。日久生情?不,是一見鐘情。
她拿出手機。
“到家了嗎?”
這是多麽愚蠢的問題,這些時間足以坐飛機橫穿整個中國。趕緊删掉!
她按下了發送鍵。
她按了發送?
李貌把頭埋進被子裏。
靜悄悄的四周是傳遞聲音的絕妙導體。她聽到唐少的短信聲。
李貌穿上拖鞋,緩緩走到客廳,她移開沙發,沒有發出一聲動靜。門自動開了,唐松蕾坐在門口。
李貌又喜又驚:“你門神啊!”她拍了他一下。唐松蕾沒有反應。
“唐少,唐少!”她用力搖他,可怕的假想沖進她的腦海。她摸上他的脖子和臉,怎麽都是汗,她碰了碰他的額頭,燙得吓人。
“發燒了嗎,暈過去了嗎,要不要做人工呼吸?”李貌撫摸過他全身,如同在找機器上一鍵恢複的按鈕。最後她扶住他的臉,嘴唇慢慢貼過去。
在她能夠清楚地數清他的睫毛時,她停住:“好像還是心髒按摩有用。”李貌将他身體往地上移。
“貌貌,我沒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開啓無節操模式( ̄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