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吳葭等了兩天,可以向她說明情況的人終于出現了。

來的人是連家的管家鐘倫,一個為連家勤勤懇懇服務了快三十年的中年男人,平時話不多,幫連家做了很多缺德事,包括找到一個和連如茵生辰八字相合的孩子。

“鐘伯伯,好久不見,”吳葭還是禮貌地開場,“有什麽事情,說吧。”

“四小姐今晚的飛機去法國,大爺和大少爺還在歐洲,夫人因為這件事情還在頭疼,所以……”

吳葭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們的事情,于是打斷,“您不用跟我說這些,我不想聽,他們的情況和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只想知道我的結果。”

鐘倫沒想到會如此吳葭幹脆,先是一愣,很快又回到正題,拿出一張報紙遞給吳葭,“您現在和連家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報紙的日期是三天前,那時她還沒有醒過來,報紙上關于街頭槍擊事件的報道占了整整兩個版面。在新聞裏,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耍心機拆散妹妹姻緣,卻被自己找來的殺手誤傷的壞女人。

她被爆出不是連家的親生孩子,知道身世之後,為了搶到妹妹的男人以求得更穩的靠山,不惜對一同生活了十四年的妹妹痛下殺手,但卻因為雇來的殺手認錯了人,而讓自己身中兩槍,目前生死不明。報道還說,送進醫院後,她被發現懷孕六周,卻因為腹部中槍,必須引、産。

牽扯到懷孕,報紙上就有很多離奇的猜測,眼花缭亂,吳葭自己看了,都不知道該什麽說什麽好。

“懷孕?”吳葭用力捏着報紙。

“是的,您是真的懷孕,但很不幸,孩子沒保住。”鐘倫的語氣就像是在敘述“今天您需要去向老爺子問安”一樣正常,眼中毫無波瀾,不愧是這麽多年看慣了連家風風雨雨的老人,“老爺子讓我向您說聲對不起,從此刻起,您就與連家再無幹系,也沒有‘連如芷’這個人,您現在的名字是原來的“吳葭”,各種新證件都已經辦好,在大少爺那裏的東西也清理完畢,就放在停車場的那輛夫人送給您的車的後備箱裏。”說着,鐘倫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吳葭。

吳葭沒有接,眼神黯淡下去,喃喃自語,“就這麽結束了?”

“是的,結束了。”

“可是我的孩子沒了,你們都還好好的,為什麽沒有人為我的孩子償命,不公平!”

鐘倫把紙袋放在床邊的櫃子上,為連家辯解,“二小姐,你不能這麽說,這件事情根本……”

“那我要怎麽說?”吳葭紅着眼又一次打斷,眼裏升騰起駭人的恨意,她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看鐘倫沒有表情的臉,“是我自作自受坐在駕駛室裏,我完全可以在連如若施暴的時候大聲呼救,我完全可以在離開福利院的時候說一聲不要,看起來,一切後果都是我自己選擇要承擔的,和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們給了我優渥的條件,我應該感恩戴德才是,居然還不知報恩,真是只白眼狼,白白花費這麽多精力在我身上,你一定是這麽想的對不對?就算你不這麽想,當你把話轉達給夫人的時候,她肯定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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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請您不要這樣說!”鐘倫聲調略微提高,有些坐不住了。

“那我要怎麽說?事實擺在眼前,難道你還能說我是在瞎編?鐘伯伯,你走吧,何必要替連家人受氣,為他們說話,我有眼睛,我看得清楚。或許他們在你眼裏是完美無瑕的,但在我眼裏,他們全都是人渣!”

“你……”鐘倫急了,眼睛瞪得老大,手指着吳葭的鼻子,“你所有的醫療費用都是由連家承擔,連家對你算是仁至義盡了,你到底還要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吳葭冷哼一聲,“你們連家能讓我改命?你們連家能讓我的孩子複活?”

鐘倫成功被激怒,倏的站起來,将一把車鑰匙從懷裏掏出摔在吳葭身上,白了她一眼,轉身把怒氣發洩在門上,用力關上門。

病房裏的氣氛立即冷下來,吳葭像癟了氣的氣球,面上的逼人之氣瞬間消失殆盡,她眼睛死死盯着房門,全身不住發抖,心中積蓄已久的壓抑瀕臨失控的邊緣,很快沖破桎梏,她只覺得腦中突然“嘣”的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她拿起手邊的枕頭,發了狠向門口扔去,可她力氣還沒恢複完全,枕頭沒在空中飛多遠,就落到地上,和她自己一樣,了無生氣。

可她覺得這樣根本還不夠,她發瘋似的掀開被子光腳踩地,把櫃子上的所有東西掀到地上,玻璃破碎的聲音清脆而響亮,但這樣的發洩還是不夠,她又走到沙發邊,把墊子和靠背四處亂扔,可是,可是她還是不夠,胸口悶得厲害,到底要什麽辦法,才能讓她覺得輕松,她真的好難受,根本無路可走。

自己現在已經是這副樣子了,為什麽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要負責,為什麽做錯事情的人永遠都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認為金錢就能解決一切呢?

她不想要錢,她只想要一句道歉,有人坦坦蕩蕩站出來說自己要為她負責,自己不能就這麽被扔掉,她可以不是“連如芷”,可她卻也不是“吳葭”,一直都不是。

從離開福利院那天起,那個叫做“吳葭”的小女孩就死了,她那麽用心扮演“連如芷”,只想得到安全感,只想要有一個容身之處,可到最後,她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用完之後必定會被抛棄。

無聲無息之間,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和自己相依為命的生命,那是真正的家人,卻有在她還沒來得及察覺到它的存在的時候,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麽自己得到的對待總是這麽不公平,為什麽自己就是連一次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不經意轉頭,吳葭瞥見了自己放在另一邊櫃子上的手機,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幾大步走過去,拿起來撥出了聯系人列表裏連天何的電話號碼。

另一邊,連天何正在開會,感覺到手機在震動,他示意就坐在他不遠處的助理洛旸過來,把電話交給他。

洛旸疾步走出會議室,接起電話,“喂,您好……”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電話那頭一個帶着哭腔的女聲說:“連天何,你說過你會幫我的,我現在沒有路可以走了,你幫我吧,給我一條路,讓我走下去好不好,我求求你……”

洛旸詫異了,這是個什麽情況,連天何什麽時候認識個這麽年輕的女人,聽這語氣,關系還不一般。

洛旸沒開腔,聽電話裏的女聲說下去。

“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麽之前不告訴我真相,現在真相擺在我面前,我失去的不僅僅是容身的家,還有我的孩子!那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家人,是我這麽多年一直夢寐以求的人,現在就這麽沒有了,被一顆子彈結束了生命,它還不足兩個月大啊!連天何,你救救我吧,不然我真的會死的,但是……”

吳葭說到這裏,護士正好開門走進來,看見滿屋的狼藉,馬上轉身去找幫手。

很快,四個護士走了進來,一個拿走了吳葭手裏握着的手機,另外兩個把吳葭死死按在病床上,還有一個拿起注射器,尖銳的針頭刺入吳葭的手臂,吳葭很快就全身發軟,意識漸希,昏睡過去。

電話莫名被挂掉之後,洛旸更加莫名其妙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跟連天何回話,整個過程太奇怪,他根本一點頭緒都沒有,只好回到會議室,對連天何微微搖頭,示意沒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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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束走在路上,洛旸将手機交給連天何,略有些苦惱地說:“老大,剛才那個電話是個女的打來的,說是讓你去救她,聽起來情緒很激動,不像個正常的人,我根本插不上話,她話沒說完電話就斷了,應該是打錯了吧?。”

連天何翻出通話記錄,看着上面顯示的陌生號碼,沉思了一會兒才慢慢說:“我知道了。”

連天何确定那個電話號碼的主人肯定是吳葭,幾天前發生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鬧得太大,媒體的目光都關注在連家身上,連衡讓秘書打過電話讓他回去商量對策、統一口徑,但他沒有回去,一是因為他剛到H市接手分公司,很多事情都還沒有整理清楚,他需要時間來解決,二是因為他是真的沒有心情去管連家那些麻煩事,一旦卷進去,就很難能全身而退。

這兩天已經有好幾撥的記者找到他,向他打聽槍擊事件的□□,他老實說自己完全不清楚,還是被再三追問,到後來他不耐煩了,差點就說“他們連家的事情和我他媽一點關系都沒有,滾遠點!”,但他終究沒有說出口,把洛旸拉來當擋箭牌,自己走了。

現在還不是和連家劃清界限的時機,連衡說不定會暗中給他公司使絆子,以他現在的情況,安定的發展環境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一直等到下班去接了兒子裴祐回家,吃過晚飯在書房裏看新聞的時候,連天何才想到或許應該給吳葭回一個電話。他打了,可是沒有人接聽,事不過三,他又打了兩遍,電話那頭還是極其有規律的“嘟嘟”聲。連天何的耐心被耗盡,把手機扔到一邊,專心看資料。

連天何的那三個電話,吳葭是不可能接到的,因為鎮靜劑的效力還沒過,她還在昏睡。

可是她睡得并不安慰,接連不斷的噩夢重複上演,近乎真實的畫面讓她閉着眼難受得左右搖頭,兩只手緊緊拽着床單,眉頭深深皺在一起,毛孔很快冒出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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