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會問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一樓還亮着燈,薛寧荔以為是溫周給她留的,推門走進去卻看見了尤清歌。
尤清歌今晚,很不一樣。
一向生人勿近得靠近就會讓人覺得氣壓變低呼吸不暢的尤清歌,此刻看起來有一點點脆弱,臉上露出少有的茫然,看過來的眼睛亮晶晶的,光卻破碎開來。
發生了什麽嗎?
謝潼合上房門走過來,站在薛寧荔身側虛虛掩住薛寧荔,擔憂着對方時刻會說出什麽過激的話。
這一幕落在眼裏,尤清歌很快聯想到昨天看過的同人文,薛寧荔至死不渝地追逐着謝潼對她不屑一顧,甚至說出了“你是個好人”這種經典句子。
尤清歌腦子裏名為理智的弦忽然斷了。
好像有利刃輕而易舉劃破她的動脈,太快太急,血液幾乎是噴湧出來,濺了一地。尤清歌連聲音都啞起來,像是真的被割開氣管:“薛寧荔。”
薛寧荔頓住腳步,她對對方有種莫名感覺,或許是雛鳥情結,尤清歌這三個字在她心裏是被裱起來的閃閃發光的大字,所以即使對方怎樣厭惡她也不覺得憤怒。
“怎麽了?”
謝潼比薛寧荔更快反應,薛寧荔去捏一下對方的手示意——她沒關系的。
于是謝潼一步三回頭地上了樓,只滿腹心事的尤清歌和沒心沒肺的薛寧荔面面相觑。
“怎麽了?有什麽事嗎,前輩?”
薛寧荔努力回想自己學幼師的妹妹教她的面對壞脾氣的小朋友的好辦法,放輕聲音。
如果薛寧荔的目光在尤清歌的身上停留得更久一些,她就會發現對方在發抖,嘴唇抿得白得幾乎無血色。
可是她沒發現,所以她找不到尤清歌話裏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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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要再相處了。”
這是尤清歌把“絕交”說得最委婉的方式,她垂下眼簾,等待着發落,她好緊張,太緊張了。
薛寧荔也愣住,她擅長面對洶湧的愛意,但尤清歌不同,對方常常向她傾斜厭惡。
她低頭絞手,覺得越發難辦起來,明明有在努力避開對方不惹人讨厭,還是被更加讨厭了。
客廳裏電視機旁擺了鐘,原先看電視劇時不覺得吵鬧,現在時針走的每一下都分外刺耳。
噠噠噠。
薛寧荔還在沉默,尤清歌也一言不發,兩人無聲地僵持着,最後是薛寧荔先敗下陣來,她擡頭,努力維持着元氣的聲音:“那好吧。”
“那就這樣好了。”
薛寧荔吸了吸鼻子,忍住要掉下來的眼淚,往樓上走了,她不明白尤清歌為什麽說出這種話,也不想明白了。
就像被莫名其妙地霸淩那樣,薛寧荔也找不到自己的錯誤,依然被批判得一無是處,這也沒能在她的心上留下太多痕跡。
尤清歌不明白錯誤發生在哪裏,看着薛寧荔的背影,理智上應該追上去說點什麽,解釋自己說出那麽過分的話的原因,情感上她邁不動腳。
她不能伸手抓住什麽東西。
尤清歌莫名覺得鼻子酸澀,走到廚房處靠喝了幾杯水平息下來,然後上樓睡覺。
以為會徹夜難眠,偏偏卻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中昏睡過去,最要命的是,她夢見了最不願意面對的東西。
“這是什麽?”
穿着碎花連衣裙的女人把一張寫了“98”的成績單拍在桌面上,柳眉倒豎:“這次為什麽沒有考滿分?”
“對不起……”
尤清歌變回年幼的自己,站在桌前怯怯地回答她,眼淚含在眼裏,稍一用力就要掉下來。
“下次不會這樣了……”
“為什麽拿不了一百分!你為什麽這麽蠢!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蠢豬!你不覺得羞恥嗎!”
女人完全不為她的眼淚所動,年幼小孩忍住抽泣,單薄肩膀看上去時刻要垮下來。可女人擡手拿起旁邊的衣架就往小孩身上抽。
“我怎麽會生出你這種廢物!”
小孩努力忍着疼,捂住嘴巴也擋不住抽泣聲,她不敢縮起來,只能任由衣架在她身上留下一道一道紅痕。
“對不起,媽媽,我再也不敢了……”
小孩終于忍不住發出大哭聲,跪下來向女人致歉:“對不起媽媽……”
女人打得累了,一腳把她踹倒,小孩也不敢再爬起來,縮成小小的一團。
“你知道嗎?我就是因為你才失去了你爸爸!因為生了你這個廢物,那個男人就丢了我跑了!”
小孩站起來,也是搖搖欲墜:“對不起……”
女人嫌礙眼,再次把她一腳踹倒:“滾!”
畫面一轉,是在初中的時候,她那時高而瘦,還沒有被挖到公司裏當練習生,但美貌嶄露頭角讓她無法融入他人。
回到家裏,照常挨打,挨罵,幹活。
可是那天不一樣,女人化了妝穿了新裙子,整個人第一次在她面前變得鮮活起來,像幹掉的花重新落回水裏。
她心情複雜,直覺感受到對方找到了新的寄托,心驚膽戰地毫無保留地傾訴她的愛意。
“媽媽,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的。”
女人丢過來一個眼神,拿起衣架的手又放了回去,孩子長大了還起手來她不一定能打得過,聽出弦外之音也要裝糊塗:“我餓了,你去做飯吧。”
一天兩天三天。
女人一直都保持着光鮮亮麗,她慢慢放下戒心,在每個難眠的夜晚偷偷在母親的床邊哭泣,許願着她長大賺錢為母親買一棟大房子和很多漂亮裙子。
可惜還沒等到她長大,尤清歌先失去女人了。
并不像俗套的電視劇那樣發生在大雨天,那只是和往常沒有兩樣的晴天午後,尤清歌走着路回家,那天她買了一點豬肉,準備給母親慶祝她的生日。
可是還沒到樓下,尤清歌就看見了一輛車,她根本不認識那是什麽車什麽價錢,只是它停在一個滿是髒水和垃圾的街道上太過于格格不入。
她愣了一下,然後看着女人穿着最漂亮的一條大紅色裙子,開了車門,坐了進去。在進去之前,女人看見了她,扭頭沖她露出難得的幾乎從未有過的笑容。
她目眦欲裂,丢下書包和那塊豬肉,用盡全力比八百米檢測時更快的速度奔跑,企圖追上四只輪子的車子。
可是她沒能追上,跑得肺都要炸了,不斷地咳嗽着眼淚也一并落下來,最後望着揚起的塵土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尤清歌從那一天明白,錢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東西,只有錢能給她帶來安全感,除此之外什麽都沒用。
畫面再轉,是在公司的舞蹈室裏,所有人三三兩兩地擠着,沒人理會她,她也不在意。
厲苒想沖她抛出橄榄枝,卻被她迎頭斬斷,尤清歌就是冷厲得不能讓人近身。
她什麽都不想抓住,因為不想承受失去的痛苦。所以她故意把和所有人的關系停留在最簡單的層次,不會前進就不能後退。
畫面再轉,她看見了薛寧荔。
對方依然是笑臉,好像從來不會覺得悲傷,無論怎樣都可以微笑起來,永遠被陽光照耀着。
對方沖她伸出手來要幫她拿行李:“你好,我是薛寧荔。”
薛寧荔,是很深刻的名字。
畫面再轉,薛寧荔在鬼屋裏面被她抱住幾乎要哭出來,聲音軟得像棉花糖,舔一下要化掉。
薛寧荔在陽光下揮舞着吹泡泡的玩具,泡泡飛舞着折射着光,也落在薛寧荔的臉上,望着誰的瞳仁都是亮晶晶的。
是比惡龍會觊觎的全世界最明亮的寶石還有珍貴的寶物。
可是尤清歌握不住,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對方的手,薛寧荔就如同水中月般消散開,提醒着她不可擁有。
為什麽呢?
尤清歌太想抓住她,直到在夢裏醒來也脫口而出薛寧荔的名字,然後啞然失笑。
在清晨起來洗一把臉,沒有可以傾訴心事的對象也不能把這種感情公之于衆,她只能把沸騰的感情重新壓回心底。
然後不動聲色地圍觀着薛寧荔和謝潼為了宣傳《寄我未來》的綜藝,看着兩人眉眼帶笑十足默契地營業,在他人的話語裏變成天造地設的一對。
尤清歌抽空回了一趟公司為全團租下的公寓,把捕夢網拿出來挂在了床頭,也沒祈禱能擁有好夢,只是希望能在夢裏見到想見的人。
在舞臺的間隙時看薛寧荔和謝潼的節目,厲苒不小心看見了,吃了結實的一驚。
“不是已經換cp了嗎?”
“是。”
“那這個節目?”
“不是營業。”
尤清歌真的沒再和薛寧荔在鏡頭面前有太多互動,也沒再想着和對方營業,偶爾午夜夢回,也思考自己當時為什麽不能把話說得再明晰一點,讓對方可以聽出其中的意思。
我很喜歡你,你呢?
但是尤清歌可能永遠也沒辦法說出這樣的話,她沒辦法再抓住什麽,心上的傷似乎不能再愈合,只能徒勞地用最惡劣的方式來尋找對方對自己的愛意存在與否。
所以,你喜歡我嗎,薛寧荔?
這是不會問出去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挺沉重的。但是幸好我們小尤擁有的是小薛,兩個人會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