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跨越百年重逢的喜悅與溫情就在一顆痔瘡的話題下宣布告吹。
穗毛踱着步子,像一條活體毛絨圍巾一般繞着顧琰的肩頸走,看上去頗有要把他的骨頭踩塌的架勢。
疼倒是不疼,就是癢得很。
顧琰忍無可忍,将貓從脖子上撸下來擺到自己的膝蓋上:“幹什麽呢,我這是關心你的身體,你之前确實長了痔瘡啊。”
“都一百年了,早就好了!”穗毛炸毛。
“我不知道嘛。”顧琰故作委屈,渾不在意地用手捏了捏穗毛幾乎和脖子融在一起的下巴,“可憐我掉進斷情河骨頭都沒留下一塊,你不但不吃齋念佛思念我,還越長越肥當了貓王,在這兒強娶民狐,真是世風日下,貓心不古。”
穗毛本來想說鬼才要思念你,可不知怎的,話到了嘴邊突然軟了下來:“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思念你?”
顧琰愣了愣,沒想到這胖胖貓會這麽直率,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穗毛的耳朵微微垂了下來,顧琰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自家這只胖得油膩的貓這麽可愛過。
氣氛正好,是個說正事的時候。
當年顧琰将穗毛強行趕走後,沒多久就死了。最初失去顧琰的那段日子是怎麽熬過來的,穗毛都不敢想。在旁人眼裏,是步渝殺死了顧琰,但是熟知真相的他卻很清楚,這事從頭到尾都是顧琰的劫難。
穗毛沒對象報仇,生活沒有寄托,他從前仗着自己妖力高強,看到誰都是趾高氣昂,可顧琰死後,他連修煉的心思都沒了。後來一不小心中了仇家的奸計,險些丢了性命,最後還是步渝救了他。
“……步渝?”
“是啊,那會兒中了咒術,我如今妖力雖不受影響,卻沒法化作人形。當時若不是步宗主,只怕連性命都沒了。哎,步宗主這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實心還挺……你怎麽了?”
穗毛注意到顧琰的臉色不太對,停止了滔滔不絕。
他後知後覺地想到了什麽,疑惑道:“說起來,你怎麽跟步宗主在一塊兒?他剛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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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毛看着顧琰身上披着的白衫,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
顧琰的神色有種說不出的複雜,他簡略地說了下這些日子的事。穗毛頓時在他大腿上跳了兩跳:“步宗主殺了柳仙師?!”
自從他被步渝救了之後,就直接來了妖界當黑貓族大王。顧琰不在了,他對人間的事也不怎麽在意了,卻沒想到……
“這……” 穗毛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會不會有什麽誤會?步宗主你也知道……他雖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其實挺有分寸的,不是那種會……”
“就因為有分寸,所以魔頭的師父非殺不可,” 顧琰抓緊那件白色袍衫的衣擺,眼色暗沉,“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是他。”
一來正因為是步渝,所以要報仇才更難;二來……
顧琰閉上眼睛,将一些無用的念頭從腦中驅逐出去。
穗毛悶不做聲,鼻子眼睛都快擠在一起了。
顧琰見狀,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肥臉:“放心吧,人家救了你的命,我不會逼你拿爪子捅他的,你就安心在這兒當你的大王吧。”
“去去。” 穗毛伸爪撥開顧琰的手,“我像是這種會棄你于不顧的貓嗎?”
顧琰愣了愣。
“步宗主救了我的命,”穗毛道,“可是我活着,是為了你。”
妖界向來是拿實力說話的地方,穗毛妖力高強,可從前顧琰在的時候他根本懶得當什麽大王。直到他死後,穗毛為了尋到能夠複活顧琰的方法,才回到黑貓族稱王,他在妖界努力拓展人脈,可是這些年卻無人尋到法子。
顧琰神色微動。
穗毛一臉“快誇我”的表情。
“說得好聽,” 事實證明顧琰是個沒心肝的,他伸手在穗毛的頭上狠狠揉了一把,“還為了我活着,我看你是為了美人活着吧?居然連強搶民狐這種事都幹出來了,丢不丢人?好歹也要先生米煮成熟飯再娶吧!”
穗毛:“……” 最後一句怎麽聽上去怪怪的?
“這不叫強搶,他們家的人殺了我們長老,我娶他也是為了救他,不然他要是不跟我沾點親帶點故,咱們這兒別的長老可要帶人把他們的狐貍窩都給捅了,到時候連他的小命都沒有了。”穗毛義正言辭。
顧琰想起先前樊星跟他說的話,正要開口,喧鬧的婚房外忽然安靜了下來。
看樣子是打完了。
顧琰趕緊将藏在枕頭下的玄靈石拿出來放好,随後裹緊身上的白衫,一副誓死扞衛貞(靈)操(石)的樣子。
步渝走進來的時候,看顧琰乖乖穿着自己的袍子,臉上的表情似乎沒那麽肅殺了。
他垂眼看了下為顯矜持而跳到地上的穗毛,順手将他提溜起來放進了顧琰的懷裏。
先前被顧琰咬的那處傷口還在流血,不知為何他居然沒有處理。
顧琰和穗毛大眼瞪小眼。
步渝:“你不是要跟他洞房麽?”
穗毛:“……”
顧琰:“……弟子真得知錯了。”
穗毛目瞪口呆地看着矜持乖巧的顧琰,嘴巴開得可以塞下一個饅頭。
步渝看着面前的少年低眉順眼,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微冷的眉眼不禁軟化了一點:“你需要一只靈獸輔助你修煉。”
一般來說底子硬的修士完全可以自力更生,但現在的顧琰……
他能察覺的問題,步渝自然也能察覺。只是他沒想到,步渝居然沒有因此嫌棄他,還給他找靈獸。雖然穗毛跟着他回去之後,很可能不是派輔助修煉的用處。
“多謝宗主。”顧琰順水推舟,今日就算步渝不說,他也肯定要想法子将穗毛帶回去的。現在正好……只是他隐隐覺得,這一切有些順利得過頭了。
穗毛東看看西看看,發現自己就這麽毫無貓權地被賣了出去。堂堂黑貓族大王,被當成靈獸丢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修士,可偏偏……他根本沒法反抗。
他實在,太想這個人了。
穗毛默默用指甲劃開了自己的前爪,将冒着鮮血的胳膊送到顧琰嘴邊:“步宗主對我有救命之恩,既然他開口,那咱們……訂個血契吧。”
人妖訂契約,以血為媒介。這種契約一旦訂成,雙方都不能背叛彼此,否則就要受五雷轟頂的懲罰。上一世顧琰和穗毛為了彰顯彼此臭味相投,曾經訂過一次,後來顧琰死了,契約也就自動解除了。現在自然要重新來過。
顧琰看着送到嘴邊的那毛茸茸的胳膊,二話沒說就張開了嘴。
步渝看着他伸出舌頭,白皙的脖頸微微向前伸,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動作,不知為何落在步渝眼中,卻帶着幾分绮麗的色彩。
他想起不久前顧琰伏在自己身下的樣子,忽然擡手将顧琰的肩膀扳過來。
顧琰愣了下,剛要說話,步渝就用先前那只被咬傷的手堵住了他的嘴。
“我們之間還沒訂過契約。”步渝沉聲。
顧琰的舌頭被迫抵在那還在流血的傷口上,腥鹹的味道襲滿整個口腔。
他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仰着頭接受步渝的強行灌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每當他覺得就要将那些血吸幹淨的時候,就會有更多的血冒出來。就好像眼前這人在逼着自己把他吸幹一樣。
穗毛舉着血淋淋的爪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步渝的手擡得很高,顧琰只能仰着頭,眼睛不受控制地眯起來,從下巴到脖頸自然繃成了一條線,看上去漂亮又脆弱。
步渝的眼神漸漸變得幽深,直到顧琰的脖子已經繃得不能再繃,他才慢慢将手從那濕/熱的嘴裏拿了出來。
空氣重回口中,顧琰貪婪地呼吸着。
不得不說步渝剛才的動作真得太霸道了,明明是他咬着對方的手,卻有一種自己要被步渝碾碎的感覺。
人和人之間也有很多契約可以用血作為媒介,但顧琰并不知道步渝強行給他訂的是哪種。這人現在的功力在他之上,而且剛才下契約的時候,他明明感覺步渝的靈力伴着血液進入體內,可一到結陣卻沒了聲息,就好像被刻意隐藏起來了。
如果也是那種不許背叛的,那日後他報仇的時候捅了步渝一刀,會不會反彈給自己?他不明白為何步渝要突然給他下契約,難道是自己露出了什麽馬腳?
顧琰的思維一路奔馳,他很想繼續維護自己矜持的小白花形象,最後卻還是忍不住試探了一下:“宗主……剛剛那是什麽契約?”
那雙眼睛裏還帶着剛才被迫飲血而擠出的生理淚水,步渝被稍稍盯了一下,就覺得某個地方難受得緊,他忍不住用手捂住顧琰的眼睛:“是你不能知道的契約。”
步渝唇角微揚,這個誰都看不見的冰雪消融的笑容,在那一刻帶着某種宿命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八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