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步婵說完這句話, 屋裏的氣氛瞬間陰沉了下來。

當年顧琰落下斷情河之後,柳長卿為了能讓他有轉世再生的機會, 拼死護下了他最後一縷魔魂。他叛離天玄宗,想要找個僻靜的地方讓顧琰再生,卻不小心被以秦修為首的幾名修士發現。

那幾個正道人士打着正義的旗幟, 趁柳長卿專心複生顧琰之際,将他抓了起來, 後來……

咔嚓一聲,床沿被步渝捏出了一個坑。

後來的事他半點都不想回想, 他很想替柳長卿報仇,宰了那些畜生, 可是……

柳長卿複活世人眼中的魔頭, 秦修那群人無論怎樣待他都不為過。更何況柳長卿死前,千叮咛萬囑咐,讓他身為天玄宗宗主一定要顧全大局, 不可因為他得罪仙門百家,将自己立于孤地。

步婵對上步渝冷沉的目光,再次強調道:“他有權力知道真相。”

步渝斬釘截鐵:“你不了解他。”

別人待他一份好, 他能還別人十倍, 反之亦然。

若是被顧琰知道柳長卿是為了他才被那群人害得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場, 那他必然會以十倍百倍的方式報複他們, 甚至還會因為自責而遷怒自己……

墜入魔道之人,原本就心性不穩,顧琰天賦異禀, 現在能克制得住。

可一旦情感失控,受到刺激後大開殺戒,那魔氣就會反噬身體,以顧琰的修為,若是遭到反噬……

步渝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到那個時候……不說修真界生靈塗炭,他還會再次失去這個人。

魂飛魄散,再也尋不見。

步婵沒有步渝考慮得那麽深,只道:“那你要如何,像現在這樣繼續在他身邊阻撓他尋找真相,等實在不行把自己拖出來,讓他相信是你殺了他師父,然後最後讓他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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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渝不說話了。

步婵失笑:“我一直都不明白,你若真不想讓他知道真相,随便找個替死鬼給他當靶子不就好了,你何必親自上陣,再這麽下去,你遲早會害了你自己的。”

幾個正道人士,無論出于什麽緣由,私自将人關起來做那些個不光彩的事,傳到徒子徒孫那兒去終歸不好聽,所以當年步渝警告他們,讓他們對外一致說是自己處罰了柳長卿時,那些人并無二話。

可步婵不明白,步渝為什麽非要說是自己,明明他對顧琰那麽……這麽做,只會斷了他們之間的路。

“……我不過,彌補一二罷了。”

陽光透過窗棂落在步渝身上,蒙上了一層深深的悲戚。

彌補?

步婵沒有聽懂步渝的話,正要開口,屋外忽然傳來一陣鬼哭狼嚎。

“仙子姐姐,我們家小玉兒怎麽樣了,我不看你的秘藥,你就讓我看他一眼好不好!”顧琰在外頭拍門,他一個人根本呆不住,被步婵趕出去兩炷香的功夫就去而複返。

他只要一想到從攻玉身上抹下來的血,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泛疼。

那一聲聲焦急的聲音喊得步渝心口一晃一晃,他用步婵教他的方法,以靈力重塑五官,變成攻玉的樣子後,忍不住就要沖出去。

步婵摁住他。

步渝:“已經沒事了。”

這話倒不是在逞強,畢竟步婵神醫聖手名聲在外,他這會兒不說全部恢複,至少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半死不活了。

步婵瞅着他:“欲情故縱懂麽?”

步渝面無表情。

步婵和他一母同胞,血脈相連,同樣的表情在別人眼裏看來沒差,但落到她眼裏就不一樣了。

她知道自家弟弟根本沒多想過。

步婵笑了笑:“讓他多着急一會兒,心裏就多疼你一分。”

步渝蹙眉,不理步婵,執意要往外走。

其實早在獨生籠裏,當他看到顧琰抱住自己,露出那種震驚和無措的表情時,他就有些難以忍受了。

相比看他為自己心疼,步渝更想看他對自己說笑,哪怕都是些能把他逼得欲/望爆炸的渾話。

站在他身後的步婵神色微暗,她悄悄地撚了下手指。

無色無味的粉末在屋裏飄開,等步渝有所察覺時,意識已經渾然不清了。

她從後面接住暈過去的步渝,淡淡道:“以往我治不了你,今日可不一樣。”

說到底,還是步渝這次傷大了。

顧琰沒聽到屋裏有回應,心裏又癢又燥,正打算扒開門縫,門卻被步婵從裏頭拉開。

顧琰沖步婵嘿嘿笑了笑,目光卻不停地往屋裏瞥,見床上的人昏昏沉沉沒有動靜,一顆心七上八下。

“他……”

“命懸一線。”步婵神色凝重。

顧琰臉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不止是那一刀,他還替你受了靈關陣的傷害。”步婵面不改色地說出了步渝明令禁止的話。

有那麽一瞬間,顧琰感覺自己的腦袋好像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

他嘴唇翕動了兩下:“……靈關陣?替我?”

步婵看着顧琰:“他身上沒有“祭”字,但五髒明顯是受到了靈關陣的沖擊。靈關陣只對身上烙字的人有用,如果我沒記錯,當年血天盟在你身上……”

說着将目光移到顧琰的胳膊上。

她的這番話條理清晰,透着能紮穿顧琰心髒的力度。

“我不知你們這一路經歷了什麽,但靈關陣的威力,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當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在不生塔醒來的時候才會覺得奇怪,那時他幾乎已經完全被拖進陣法,可為何醒來後除了身體麻了點以外沒有任何感覺,原來……

顧琰想起他們從不生塔出來趕往天城的那一段路,對于他們這些修道之人來說原本不算什麽,可如果那時候攻玉的身體就已經被靈關陣影響……

每挪動一寸,就好被抽掉一根骨頭。

顧琰想起自己曾經經歷過的痛苦,只覺得心上的血都要滴幹了。

他看着步婵,眼中充盈着懇求:“仙姬……”

步婵:“北淵忘川河下,有千年噬冰草一株。若……”

話還未說完,眼前的人便化作一團黑霧消失在了門前。

步婵在原地站了片刻,嘴角揚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

北淵終年極寒,四處皆是延綿不絕的雪山。唯有忘川河,在這片酷寒之地沒有絲毫結冰的跡象,冰藍的河水靜靜流淌,透着一種高然出塵的清冽感。

就好像步渝……

念頭剛升起,顧琰就狠狠地用手拍了下自己的兩頰。

不準再想他!

顧琰從高地一躍而下,直接跳進了河裏。

凜冽的河水包住身體,千年噬冰草聽上去玄乎難得,但對顧琰來說,這世上除了美人關,別的關都跟過家家沒什麽區別。

那草他從前在某本閑書上看過,找起來并不困難,又想到還有個病美人在榻上等他,效率更是奇高。

摘到草之後,顧琰沒有猶豫,扭頭就走,不料腳卻被附近一顆水草給絆住了。

那水草呈暗綠色,生得跟顧琰的腳裸那麽低,附近還有兩三株。

原本這種其貌不揚的東西顧琰踹兩腳就過去了,但是……

不知怎的,他看着那草在凜冽的河水中搖曳,竟鬼使神差地将手搭了上去。

等到眼前的景象忽然如夢似幻地扭曲起來,顧琰才意識到自己碰了個什麽玩意兒。

景象從蔚藍的河水朔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天玄宗。

居然是霜憶草!

這草曾經和千年噬冰草記載在同一本珍品圖鑒上,但不同的是,霜憶草是真正絕跡的植被。就連那本圖鑒上,也只有對它特性的描述,卻連張畫像都沒有。

傳聞霜憶草極具靈性,能感應到已死之人內心最隐秘的渴望,為其展現其身後之事,雖然只有一炷香的時辰。

換句話說,如果你到死都想着一個人或者一件事,那麽這小草就會把你的意識拽到和那個人或者那件事有關的場景裏。

因為這種特性,霜憶草過去一直吸引着諸多對世間有所留戀的亡魂。

顧琰計較了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确實是亡魂本魂。

身子化成半透明的虛影,顧琰站在九乘殿的聚靈椅邊,椅子上坐着一個人,正是一百多年前的步渝。

顧琰想起霜憶草的特性,心情有點複雜,這神仙草,當真通人心。

“步宗主,柳長卿放任手下弟子成魔,至死還助纣為虐,罪孽深重,按律應當将屍身封禁于不生塔中。”

九乘殿內,以秦修為首的一衆修士看着高座上的步渝,個個神情嚴肅。

在隊列的最前面,一口漆黑的棺材靜靜地躺在那兒。

從秦修剛才的話來看,不難猜出棺材裏的人是誰。

若非霜憶草只能令人看到眼前的景象,就憑秦修那番話,顧琰就能沖下去給他的嘴來個連環十八撕。

顧琰的目光黏在那口棺材上,直到他身邊的步渝站了起來。

“封禁送塔之事我會處理,散了吧。”

“可是……”

秦修還想在說什麽,步渝擡頭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因為大戰剛過,還是當年的步渝尚且年輕,他周身的氣質不如現在冷沉,卻透着一種尖銳的肅殺氣。

被那雙眼睛那麽一看,所有大義凜然的語句都被秦修咽回了肚子裏。

不到一會兒,殿內勵志要除惡揚善的修士們個個跑了個沒影。

步渝走下臺階,手搭上棺材口。

要被送進不生塔的人,生前修為必然極高,為防止他們死後用各種邪魔外道的方法詐屍,一般送進去之前要由數名大能在修士身體上下封印。

秦修先前應該就是想說這個,但顧琰感覺步渝好像……

棺木被緩緩打開,顧琰的心思瞬間飛了過去。

他死前沒有見到柳長卿最後一面,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

然而等他湊過去之後,棺材裏的景象卻讓他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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