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上香遇外人(下)

那少年謝過韓老夫人,就帶着小厮知墨去大殿了,這邊住持迎出來,将韓家人先迎到了後院禪房,單手打了個問訊道:“阿彌陀佛,真是對不住老夫人,還請老夫人稍等片刻,法事一切皆已齊備,只待方才那位公子上罷香離開,便可開始。”

韓老夫人含笑道:“住持何出此言,都是來拜佛祖的,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正好我們娘兒們一路上山來,也該先梳洗一下才好去前殿,免得亵渎了佛祖。”

住持見韓老夫人并不怪罪,心裏松了口氣。他也看出那少年衣飾華貴,又是說來給母親上香的,并不想得罪,如此兩全其美自然最好,于是又連說了幾句好話,并保證今日法事衆僧都會盡心盡力,為亡者祈來世之福,這才退出去。

後院這禪房不大,但今日只供韓家使用,足夠每人一間去更衣淨面。孟素蘭帶了貼身丫鬟飛白飛金,在一間禪房裏打水來擦了臉,便道:“去看看晉哥兒,叫他那兩個小厮好生伺候着,打熱水來淨面,不許貪涼,更不許到處亂走!今日是來給他祖父作法事的,不是來逛山的。”

飛白答應着出去了,飛金便過來替孟素蘭将鬓角散發往上抿了抿,身在孝中也不能用脂粉,倒也省事,一面低聲道:“太太是怕大少爺——”

孟素蘭皺着眉頭道:“你瞧晉哥兒是個什麽心思?”飛白飛金都是她的心腹,但飛金更伶俐些,也有眼色,孟素蘭有些事兒還是與她商議得多些。

飛金略一猶豫便道:“奴婢瞧着大少爺多半也是因着是表妹的緣故,才特別照顧些,不過奴婢看表姑娘倒不像個輕佻的——再說,表姑娘還小呢。”

孟素蘭嘆道:“十二了,也不算很小了。倒是生得不錯——可也沒绮兒生得好——大約也是你說的,不過因着是表妹罷了。”

飛金沒出聲,只是小心地替孟素蘭抿着頭發,暗想太太這也算自欺欺人罷。她到韓家已然七八年了,韓晉聰明伶俐,九歲的時候就能做詩了,只是就一個毛病——像他父親,風流自賞。偏偏他生得委實好,在京城裏也招各家夫人和姑娘們的眼。如今十五歲,房裏邊兩個丫鬟綠珠和紅線都是美貌的,若不是孟素蘭看得緊,只怕現在都已經成了通房丫鬟了。

孟素蘭自己何嘗不知道兒子的毛病,想來想去嘆了口氣:“好在過些日子就送他去北麓書院了,一個月也不過回來一兩日,也就沒了這事。”想想又有些埋怨,“也是母親興起來的,偏讓她們姐兒兩個住到家裏來。”

飛金閉緊了嘴。這件事本還是韓晉提起的,只是韓晉是孟素蘭的心頭肉,她做丫鬟的,當然不會這樣沒眼色地提醒她。

孟素蘭在這邊房裏發愁,那邊韓老夫人也在跟丫鬟們說話。同喜雖然是她最喜歡的,但性子太直,所以韓老夫人等她出門去倒淨面水,才慢悠悠地道:“上山的時候,晉哥兒做什麽去了?”

留在屋裏的是同福,四個丫鬟裏頭她年紀最長,嘴也最嚴實,聽了韓老夫人的話便道:“晉哥兒去了後頭,大約是看着太太走辛苦,所以……”

韓老夫人靠着迎枕,睜開眼睛看了看她:“你這丫頭就是太慎重太仔細了,慎重過了頭,有些話就不是真話了。”

同福趕緊跪下:“奴婢不是想欺瞞老夫人,只是——那是在山路上,有太太,還有咱們家姑娘,晉哥兒也做不了什麽……”

“起來吧。”韓老夫人擡了擡手,“我又不是怪你。你是個忠厚老實的,所以我才要聽聽你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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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福站了起來,看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道:“大少爺是有這個……毛病,不過依奴婢看,表姑娘是個有規矩的。”

韓老夫人微微笑了起來:“你說得不錯,嫣姐兒是個有規矩的,親家太太教出來的人,錯不了。”

同福有些詫異地看了看韓老夫人:“老夫人的意思不會是——當初大少爺提這事兒,您就答應了,該不會……”自己的孫子,韓老夫人哪裏不知道他的毛病,按說當初就不該同意讓顧嫣然來家裏住着才是。

“先瞧瞧。”韓老夫人沒有否認,“說起來,晉哥兒也到了該尋親事的時候了。”

同福有些不敢相信:“您還是頭一回見表姑娘呢,怎麽就想着——萬一表姑娘不好呢?”

韓老夫人笑起來:“嫣姐兒我是第一回見,可她娘,我可是認識幾十年了,那時候她還沒有嫣姐兒大呢。”說到這裏,老夫人有幾分悵然,“別看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姐妹兩個可差遠了,只可惜她身子弱——幸而如今也有兒子了。”

同福聽得有些心驚肉跳,緊緊閉了嘴垂手站着。韓老夫人猛然發覺自己有些失言,忙把後頭的話咽了回去,只道:“娘是個有規矩的,教出女兒也差不了,這在咱們家也住了将近一個月了,你瞧着哪裏挑出錯兒來了?”

同福順着她的話笑道:“這倒是的。奴婢還聽說,禇先生很是誇贊表姑娘的書畫呢。只是——太太怕是……”

“她只想找個高門大戶的兒媳。”韓老夫人又閉上了眼睛,“卻不看看,如今不是老太爺在朝的時候了。皇上雖說還念舊,可缜兒卻不是個能立得起來的,将來可沒有他父親的成就。可親家老爺,我瞧着是個能幹的,将來少不得還能再進一步。若這麽算起來,咱們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再者如今下頭皇子們都大了,京城裏頭并不好住,那些勳貴之家,別說人家未必瞧得上咱家,就是瞧得上,我還不敢沾呢。”

同福跟着韓老夫人這些年,耳濡目染也知道不少事情,聞言就有些擔憂:“這麽說,老爺将來起複……”

“不易。”韓老夫人嘆着氣搖了搖頭,“缜兒在工部當了幾年的閑散員外郎,正事也沒幹出什麽來,将來指望着什麽起複?老太爺在的時候倒是結交了幾個人,就只怕人走茶涼。不說別的,老爺卧病這些年,最後那段日子咱們家還有什麽人上門?”

同福也低了頭。韓老夫人有些傷感地道:“咱們韓家人丁少,族裏也再沒出幾個得力的,這勢單力孤的總歸是不成。看着說咱們家世代為官,可只要哪一代沒了出息,立刻就會倒下來。也怪我這肚子,只生了缜兒一個……”

“您說這些做什麽。”同福趕緊道,“老太爺也納過幾個姨娘,還不是都沒動靜。”

“是啊,或許就是天意。”韓老夫人深深嘆了口氣,“素蘭太過溺愛晉哥兒,如今這脾性想扭也扭不過來了。好在晉哥兒還是個聰明的,将來家裏就指着他科舉進身了。他的媳婦是宗婦,且得好生挑着,必得要是個能幹的,還得能扭過他的性子來才行。”

說到未來的當家主母,同福就不敢亂做評論了,只道:“有您給把着關,将來的少奶奶必定能挑個好的。”

“你這丫頭端會哄我開心。”韓老夫人被她說得笑起來,見同喜也回來了,便坐起身道,“想來前頭也該上完香了,走,到前殿去。”

雖然是一起來上香,但前殿做的是韓老太爺的法事,顧嫣然姐妹兩個到底是外人,上過一炷香之後就退了出來。好在寺廟裏沒有外人,兩人随意走走也無妨。偏殿裏供的是藥王菩薩,顧嫣然想到母親的身子,便進去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又磕了三個頭才起來。

出了殿外,顧嫣然見顧怡然一直沉默不語,随口問了一句:“可是累了?若不然你還去禪房裏歇一會兒?”

顧怡然巴不得這一聲兒,帶着花青回了禪房,就靠在窗下的椅子上出神。花青有些擔憂:“姑娘可是哪裏不自在?若是覺得身上不好,奴婢去告訴老夫人,請個郎中來瞧瞧。”

“省省吧。”顧怡然悶悶地道,“我沒什麽不好,就是有,也挨過去算了。你也不看看,咱們是哪個牌名上的人,有點不自在還請郎中呢!”

花青好心好意,卻被訓了一通。她年紀還小,一下子懵了頭,不敢再說話,只好站在一邊看着顧怡然發呆。顧怡然瞥了她一眼,心裏越發的不自在起來。本來她有石綠和花青兩個丫鬟,到了沔陽這邊,家裏下人多了,她這兒反而撥走了一個石綠,只剩下花青這個不頂用的了。就連來韓家,她也只能帶花青來,嫡姐卻帶了寫意和丹青兩個。

“我想歇會兒,你到門外守着去吧,要走的時候喊我起來。”顧怡然不想再看見花青呆呆的模樣,索性把她攆了出去。

從前在家中,她就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見,如今來了韓家就更是明白了,韓家撥到院子裏的下人說是來伺候兩位表姑娘的,其實對嫡姐都是搶着奉承,對她卻冷淡得多。那位韓绮表姐更不必說了,平日裏是連正眼都不怎麽看她的,也就是韓絹在沒人的時候還跟她說幾句話。這一切皆因自己是庶出,皆因自己的親娘是個姨娘!

當初她為什麽要做姨娘,若是做了正妻,那自己也是嫡出姑娘了。顧怡然憤憤地想着,将來她要嫁人,絕不做妾!

不過,将來她能嫁什麽人?顧怡然眼前浮現出韓晉英俊的臉,随即就喪氣了——韓晉對顧嫣然倒是親親熱熱的,可對她不過見面打個招呼罷了。再說以韓家的門楣,想也知道韓晉不會娶個庶女。

但願父親的官能再升上一升——顧怡然模糊地想着——若是父親做了高官,自己便是庶女,應該也能嫁個好人家吧。想到這裏她又坐不住了,該去各殿裏給菩薩上上香,求父親官運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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