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雛見澤的夏天,總是無時不刻地伴随喧然蟬鳴。但眼下,在村莊與密林接壤的地方、被各種雜物與大型垃圾堆成的小山上,有更加響亮的詭異聲音将蟲鳴聲蓋了過去。

凄慘的嚎叫響個不停,與深林中傳出的蟬鳴融合在一起,形成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混響。發出這些聲音的女人渾身是血,吐出的咒罵也因為唇角湧出的血沫而模糊不清。

站在不住掙紮的女人面前,禮奈面無表情,只有眼中閃耀着專注到極致的瘋狂光芒。

要趕緊解決掉才行。

殺掉這個女人,将屍體切碎丢掉!這樣,自己就可以回歸幸福了!

少女深吸一口氣将力氣聚集起來,之後孤注一擲地,将對她來說過于沉重的鈍器向女人的頭頂砸去——

幾乎可以想象對方頭骨幹癟下去、腦漿混雜血液一同湧出的惡心景象,少女在将将擊中的前一秒閉上了眼——

下一秒,禮奈所處的世界颠倒混亂起來。

有誰向她撲過來,令她高高舉起的武器也掉落下去。對方用力過大,她們一同沿着破銅爛鐵搭起來的山坡跌了下去。不過,對方似乎有意護着她,令她并未被堅硬銳利的金屬劃傷。

好像不太對啊。禮奈睜開眼,安靜地思考。

那個女人只是被刺穿了手、砸碎肩膀而已,不會就這樣失去神志,然而,對方卻安靜地趴伏在垃圾山最頂端,似乎因為什麽不知名的魔法昏死過去了;

自己身邊的這個人,應該就是殺傷那個女人的“元兇”吧,至少他一定做了什麽手腳;

此外,這個人剛剛應該被鉛管砸到了,但被重物砸傷又保護自己的對方,為什麽還好整以暇般地大睜着眼,發出平穩的呼吸呢。

少女那超乎常人的頭腦令她迅速理清了所有的違和之處,但敏銳警惕如她,卻不打算追究了。

被看到了呢,自己試圖殺人的事。

明明就只差一步了,殺掉試圖侵害自己家庭的罪人,自己與父親就能像從前那樣快樂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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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自己只是想守衛幸福而已,為什麽會變成殺人犯這樣的存在呢?

蟬鳴不斷,禮奈卻覺得自己所處的世界愈發安靜和寂寞了。她仍舊仰躺着,感到身邊的人翻身坐起。

“禮……奈?”對方聽起來似乎沒有受傷,只是遲疑不決而已,“你沒受傷吧?”

哎呀,真是好溫柔的聲音。到了這個地步,卻還是一如從前地對待我嗎?

這可難辦了。本來,将那女人和這家夥一并殺死是最幹脆的解決辦法。只是,暫且不說自己能否勝過在一瞬間完成許多不合常理事情的對方,殺掉如此溫柔的大哥哥,自己怎麽可能做到呢?

對方糾結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話:“總之,這個程度還不算難以挽回。所以,別再哭了。”

“沒有哭噢。”禮奈回答完畢,還笑了兩聲,像是佐證。只是,這笑聲傳入士郎耳中,便成了幾近崩潰的悲恸嘶吼。

事實上,努力趕到這裏的士郎心情也複雜得很。

分明是最理智最溫柔的存在,卻做出這種事。這幾乎是為了尋求幸福而自我毀滅,邏輯上荒誕不經,但這個無論何時都能進行缜密思考的少女……

士郎覺得腦海中一片茫然,而種種設想又混亂不堪地糾結在一起。

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明明就在哭啊,你不是也認為這選擇很悲哀嗎?”士郎垂眼看了下少女,恰好捕捉到對方蔚藍色眼瞳中閃過的幽幽水光。

少女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之後,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有什麽閃耀着寒光的利器劈了過來。

身體疲憊但應對戰鬥的本能還在,士郎躲過了向頭部砍過來的利刃。但那鋒利的尖端,還是在他白皙的臉頰上添了一道纖細的血痕。

禮奈手執随手摸來的武器——是一柄柴刀,一副驚呆了的模樣。她似乎沒想到自己順手拿起的是如此危險的東西,也沒想到自己在歇斯底裏中竟然會傷到本不想殺傷的人。然而,她沒有就此慌亂,而是冷靜地注視也躍起身來的少年,将手中的柴刀握得更緊了些。

并未感受到任何來自對方的殺氣,士郎試探地喚了一聲:“禮奈。”

“大哥哥,你知道不幸的人,即便努力,幸福也總是遙不可及嗎?”

“欸?”士郎一愣。

少女溫婉地笑着,眼中卻是滲人的幽寒:“你知道,為了‘幸福’,有人可以不擇手段嗎?”

“我……”

“你知道,‘幸福’和‘希望’一樣,都是非常短暫的,注定會在未來某個時刻終結的存在嗎?”

“我知道啊。”

禮奈腳下一個趔趄,柴刀險些從她手中滑落:“你胡說!”她尖叫道,“沒有經歷過那樣的痛苦,你怎麽可能明白!”

“我明白的。幸福在親人逝去的一刻終結,這種感受,我體會過兩次。至于‘希望’這樣東西……”士郎住了口,心中升起因Archer而生的悲傷。

對曾是“衛宮士郎”卻不是自己的Archer來說,希望早已終結。

将彼此堅守的那一份希望盡可能延續下去,就是自己要做的事情。

“是嗎?”禮奈眨了眨眼,“我很想知道與我同病相憐的你的經歷。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解決。那個女騙子,不能就這麽放着不管吧?”

“她暫時醒不過來……”士郎在禮奈炯炯的目光中消聲。雖然知道少女完全不懂魔術,可那仿佛能夠看穿一切的眼神還是令他心中一凜:“我去把她綁起來好了。”

士郎轉身向垃圾山的頂端爬去,禮奈跟在他身後。少女仍舊拖着柴刀,長長的刀刃在廢棄的金屬上滑動,發出的讓人牙酸的刺耳聲音。

“大哥哥為什麽會來呢?”

“因為……圭一君覺得有哪裏不對,所以讓我來看看。”

“騙人。”少女語氣帶點狡黠,“禮奈若無其事的樣子,明明就瞞過了所有人。在我面前說謊,這可行不通。”

“抱歉。”的确,對方太過敏銳,簡直是謊言的天敵。士郎想道,換了說辭:“我剛來這裏時見過這位女性與流氓似的人物交談,好像很親密的樣子。剛剛看到你和她一起行走有點在意,所以就跟了過來。”

“是嗎?”少女發出了清脆的笑聲,不知為何,聽起來有點寂寥。

說起來,雖然小夥伴們沒發現異樣是因為禮奈僞裝很好,但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們對禮奈的苦惱視而不見了吧。

“果然是這樣呢,和夥伴們都無關。”禮奈幽幽地說,“雖然圭一那時候察覺到了什麽,但他也沒有采取行動。”

士郎将雜物堆裏随手撿來的破舊床單撕扯成條,打算将昏迷中的女人牢牢綁住。聽到“圭一”的名字後,他手一頓,心裏有點後悔。

早知道,自己就應該死死守住真相,堅持說是圭一君拜托自己來的;這樣,也能讓少女稍微好受一點吧。

“那麽,大哥哥打算怎麽處置這個女人呢?”

“之前偶然聽到他們想玩‘仙人跳’的把戲。她已經結婚了,只是想騙雛見澤某人的錢財而已。”

“那個被騙的就是我父親。本來今晚,他要将這女人邀請到我家裏來。”

“嗯。所以,向警察說明情況吧。你脖頸上的掐痕還在,她身上的傷也可以用自衛過度來解釋。反正她的同夥也一定會去你家裏,只要讓警察在附近守着不就好了嗎?”

少女舒了口氣,心情終于輕松下來:“大哥哥果然有比我更好的辦法。用法律來懲罰這些騙子雖然沒有殺掉痛快,但也是眼下最好的方案了。”

“但最好的辦法是在苦惱産生之際就與父親說明不是嗎?或者,尋求友人幫助。”士郎見少女露出厭煩的神色,便轉而說,“需要我陪你去警局嗎?”

禮奈搖了搖頭:“我自己就好。”她忽地将倒在地上的女人像滾軸那樣推下山坡,自己也打算走下去。

然而,士郎扯住了她:“禮奈,”他一臉難色,“可以,将刀放下嗎?”

少女一怔,雙眼霎時失去了光彩。她将柴刀輕輕放下:“我不會殺她的,你可以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士郎慌忙補救。

“我明白,”禮奈微笑着點點頭,“剛才爬上來的時候,大哥哥不是一直走在我前面嗎?也就是說,你将背後偷襲的機會給了我。你相信着我啊。我不需要你陪我,是因為,你不是我需要的人。”

士郎不解地看着禮奈,禮奈平靜地回望他。

纖細柔弱的少女,表現出了近乎強硬的頑固:“大哥哥,那個會永遠拉緊我、甚至不惜成為我共犯的人,不會是你。所以,我不需要你。”

被少女看透一切的目光定定注視,士郎發覺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但是呢,大哥哥你,真的很善良啊!”少女微笑着說完這句,便跑下雜物山,沖入了路邊的公用電話亭。

“善良……嗎……”士郎細細地咀嚼着這個字眼,“可是,我其實并沒有幫到你。”

話說回來,今天早上,也有人這樣形容過自己?

“我看你是愚蠢吧。”

突兀響起的聲音讓士郎一個激靈,條件反射般地回過頭去:“別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啧,你這個程度的警惕性,如果不是運氣好,大概在雛見澤死幾百次都不夠。”Archer在現身的一刻便開始用刻毒的言辭掃射, “與襲擊你的少年共處一室,在精神不穩定的女孩子們面前毫無防備,簡直蠢出天際。”

“他們都是很善良的孩子……”士郎試圖反駁,可轉身的時候腳下踩到什麽活動的東西,險些摔倒。

在士郎即将滑倒在地的一刻,Archer拉住了他。那并不是什麽溫柔的幫扶,太過大力的拉扯甚至令少年的臉狠狠撞在他的肩上,雙眼因為鼻子受到的沖撞而生出濕潤的淚意。

少年出醜的模樣取悅了英靈,先前因為對方缺乏警惕舉動而生的煩躁感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對方站穩後,他松了手,轉而将對方臉頰上纖細的血痕擦拭幹淨。

然而,少年卻主動地伸手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對方溫暖的手心輕輕摩擦着自己,仿佛還在微微顫抖。

“那、那個……”

英靈挑了挑眉。

頂着Archer饒有興味的目光,士郎更加尴尬了:“謝謝你告訴我關于禮奈家的事。身為英靈的你,本應置身事外吧?”他聲音低了下去,“謝謝你為我破例做的一切,Archer。”

英靈看着少年紅透的臉頰,皺了皺眉。

那道謝,仿佛不僅僅是為了這次的事;小鬼的語氣,就仿佛自己和他認識了很久似的。

“沒什麽,舉手之勞而已。”英靈将頭撇開,“這女人和她的同夥實在太讓人火大。雖然‘幸福’是虛無缥缈的東西,但也不能讓這兩個混蛋得到。”

“是嗎?”少年朝英靈揚起笑臉,“你也稍微有點幹勁了呢,Archer!我很開心!”

英靈微微抿起嘴唇。

的确,分明已經麻木了的自己,竟然再度有了“因為有人在自己面前遭受不幸所以不能袖手旁觀”的心理。是因為這小鬼的緣故嗎?

再度擡頭,英靈一躍來到小心下山的少年身邊,扯住了對方的手。

“呃,Archer?”

“送你回家。”

“哈?我又不是小孩子……哇別突然走那麽快!”

“閉嘴。”

英靈與少年并肩走入黑夜。不住鬥嘴的他們,手卻以截然不同的和諧姿态握在一起。

這是,衛宮士郎來到雛見澤的,第四個晚上。

距離總是暗潮洶湧的棉流祭,便只剩一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牽手get

以及這裏有個寒蟬超著名的“你胡說”梗……

禮奈:你懂嗎?

士郎:我懂啊。

禮奈:無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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