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米格爾從睡夢裏醒來時, 已經是下午兩點以後了。

他是被隔壁的動靜吵醒的。

同樣是被噪音吵醒,但自認為是個成熟的大人的米格爾當然不會像乙骨那樣發起床氣,他睡眼惺忪地探出房門, 想要看看隔壁又出了什麽狀況。

乙骨憂太的房間就在他的對面,此時房門大敞, 米格爾只要一擡頭就能看清乙骨房間裏的狀況。

米格爾:“……”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咋回事?這是臺風過境了還是怎的?

只見身着襯衫的少年笑容腼腆,伫立在房間的一個角落, 為了不給被他喊來的工作人員添麻煩,乙骨憂太乖巧地一步不動,面對前來清理、修補房子的工作人員的詢問,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光是清潔工就有五個,從進入乙骨的房間開始, 就保持着“震撼我媽”的狀态。

其中一個工作人員忍不住呢喃道:“我記得天氣預報沒有說會出現□□啊……”

他的同伴思忖道:“應該不是天災的問題?否則也解釋不了為什麽就這一個房間出了事故…難、難不成是進了賊嗎?!”

他們的酒店安保措施已經差勁到這個份上了嗎?

完了完了,得趕緊把現場收拾好然後想辦法把消息瞞下去, 不然一曝光出來, 酒店今年的營業額就別想好了。

瞧瞧這可怕的現場, 那個賊是往自己喝的白開水裏添了幾斤炮仗嗎?

被掀翻的茶幾,傾塌倒地的電視機,電線全部斷裂, 接口處還在劈裏啪啦地冒着火光, 窗戶碎得慘不忍睹, 滿地的熒光,那是鋪灑在地面上的碎玻璃的日光反射啊。

這……光是把現場破壞成這樣都得廢好一番功夫吧?那個賊究竟是怎麽作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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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工作人員面面相觑,在頭腦風暴中無言地清理房間。

他們沒有注意到, 在他們眼裏的“受害者”旅客, 那個亞裔的少年, 眼神飄忽, 略微尴尬地輕咳了一聲。

全程盯着乙骨看的米格爾:“……”

破案了,犯人就是他。

米格爾把乙骨憂太拽了出來,在少年的耳邊低聲問道:“喂,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想到自己被他的咒力刺激得心悸,還醒過一次,米格爾敢肯定,此前一定是出了一番變故。

什麽變故能讓乙骨失态成這樣?米格爾很是好奇。

畢竟他跟着乙骨憂太也快有一年了,這期間還從未看到這個早熟的少年急眼過,他穩重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了。

“……”乙骨憂太沒有吭聲,他墨色的睫羽如蝶翼般忽閃忽閃,周身的寧靜似乎要沉澱為一汪春池。

這時,米格爾才察覺到乙骨憂太的變化。

和之前不一樣了。

他的身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給人的感覺,和一天之前完全變了。

黑發少年的薄唇無意識地彎起,如同夜色中的月牙,淡淡的沉靜融化在了光暈裏,卻和先前宛如堅冰般的冷凝不同,這縷縷恬靜,更像是映照月華的水潭,波瀾漣漪之下,是汩汩的清泉,煥發着新生的味道。

乙骨将目光朝一旁瞥去,從米格爾的角度,他能看見少年眼裏沉浮的細碎星辰,像是東方日出之時,水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滿溢着無聲的溫柔。

米格爾突然語噎。

他在心中嘆息一聲,接着便放棄了追問。

罷了。

難得能看到他露出符合自己年齡的一面,這充滿生機的模樣……

這才像話嘛。

“米格爾。”乙骨憂太忽地出聲,在對方看過來時,他朝米格爾揮了揮手,“他們離收拾完畢還需要很久,我先去市中心逛一逛,等好了之後你再通知我。”

随後,他便不管米格爾的回複,自顧自地下了樓梯。

從酒店走到大街上,刺目的陽光籠罩下,手機屏幕的光亮都暗淡了許多。

乙骨把屏幕亮度調到最高。

看清了信息界面不斷彈出來的對話框,乙骨憂太抑制不住地洩出幾聲輕笑。

【裏香:憂太憂太~你還在嗎?】

乙骨在手機上飛快地打字。

【憂太:在的,裏香。】

怎麽可能不在呢。

他可是連讓手機熄屏都不舍得啊。

【裏香:這樣呀!】

【裏香:憂太,聽五條老師說你在摩洛哥?那邊是怎麽樣的啊,好玩嗎?】

乙骨憂太步伐一頓,他擡頭看了下沙溫市的建築。

在二十一世紀全球現代化的如今,基本上各個地方都是現代式的鋼鐵叢林、高樓大廈,但是由于地域不同,每個國家受自身文化影響,在建築風格上也有些許差異。

摩洛哥的建築具有濃厚的歐洲中世紀風貌,受宗教文化影響很深,對于東亞地區的人而言,算是獨特又新奇的異域風情了。

……對啊,裏香從來沒出過國門,也沒有見過其他國家的景色,她會産生好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心髒處埋藏了“裏香”這個名字的地方,簡直像是由世上最柔軟敏感的血肉做成的,稍微一刺,就是針紮一般的疼。

乙骨憂太抿了下唇瓣,他調開攝像頭,從各個角度對着沙溫市中心區一通連拍。

【憂太:[圖片][圖片][圖片]……】

嗚哇!正在地下室的祈本裏香蹭地一下直起身子,雙目像是燈泡一樣閃閃發亮,她來來回回地劃動手機屏,把乙骨憂太發來的那些風景照反複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小姑娘雙手并用,在手機自帶的虛拟鍵盤上敲敲打打。

【裏香:嗚嗚好美啊,這是憂太現在身處的地方嗎?有點羨慕。】

別羨慕啊,笨蛋。

乙骨憂太失笑。

因為是特級咒術師的緣故,乙骨憂太常年被如山堆積的任務單壓着,雖說是滿世界的跑,但基本上每次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純粹是在為祓除咒靈而奔波,真正靜下心來欣賞異國風景的時間幾乎沒有。

……他不能讓自己靜下來,只有不停地忙碌着,讓自己的每分每秒都被榨成幾等份,他才可以從那沉重刻骨的思念裏抽出身來,喘息幾分。

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停下來,不可以再去想裏香,你需要往前看。

身邊的所有人也都在勸慰着他,人終究是要向前走的,人不可能一直沉溺在過去的記憶裏。

可是他做不到。

哪怕他用盡了手段,催眠、安眠藥,甚至是給自己下咒言,他也無法擺脫那個黑發黑裙的嬌小身影,即使他短暫地用工作填充了空白,女孩的面容也會在不經意間倏然闖入腦海。

後來,他放棄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的。

所有人都會用時間療傷,這像是人類的天賦技能一般,遇到了邁不過的坎,就用時間來撫平傷口。

可是乙骨憂太天生就缺乏這種能力。

祈本裏香死去的第一次,她在他眼前被車碾過,血肉模糊。乙骨憂太的選擇是詛咒她,通過這種扭曲的方式拒絕裏香的死亡,而非選擇讓時間帶走他的傷痛。

祈本裏香死去的第二次,她與他達成和解,自願解開了以愛為名的詛咒。這一回,乙骨憂太再也沒有辦法了。

如果裏香沒有奇跡般地重回世間的話,他最後會如何呢?

啊……或許會因為深重的執念,導致他在死亡後,也無法掙脫人世的枷鎖,徹底變成咒靈吧。

手機再次震動了幾下,将乙骨憂太從深海般壓抑窒息的思緒裏扯出。

【裏香:那個,憂太,我有個請求……】

【憂太:嗯,說吧。】

【裏香:我想看看憂太現在的樣子,就,拍張照片給裏香,可以嗎?】

乙骨憂太的呼吸亂了一瞬,他有些慌張地捧着手機,反複确認自己沒看錯日語。

诶?拍、拍張照片?是……自拍的意思嗎?

乙骨憂太左顧右盼,把街道旁的玻璃櫥窗姑且當作了鏡子,借由反光盯着自己的外貌。

他的心裏泛起了緊張的氣泡。

這個……他的頭發還好嗎?會不會顯得太亂了?啊,還有衣服,有沒有整理好?

糟糕了,裏香要看他現在的照片,可、可是,同伴們都說他和一年前相差很大的樣子……裏香會不會失望啊?

嗚嗚,他不想讓裏香失望。

要不要先原地理個發,整成一年前的發型……過度緊張之下,乙骨憂太開始胡思亂想。

要不幹脆開美顏算了?

或者從相冊裏找出一年前的照片,然後額……p上去?

有一定的可行性,問題在于裏香會不會發現,萬一發現了,她會生自己的氣吧?

嗚嗚,他不想讓裏香生氣。

而且自拍的話也不好選角度啊,早知道就讓米格爾跟着自己出來了。

或者在街上現場找一個路人幫自己吧?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面對特級咒靈的圍剿都不動如山的某特級術師,現在遇上了人生大難題,焦慮得手心都在冒汗。

祈本裏香就像是忽然喪失了戀人の感應,完全沒察覺到遠在異國的乙骨的情緒,還在一無所覺地催促着。

【裏香:憂太~憂太快拍啦,裏香要看!】

乙骨憂太,放棄了思考。

嗚……算了,就這樣吧。

才一年而已,他不信自己的變化有同伴說的那麽大。

裏香應該,不會嫌棄他吧?

嗚嗚,他不想被裏香嫌棄。

乙骨憂太自暴自棄地調轉了攝像頭,對準自己,随着閃光燈的驟亮,他的容顏定格在了照片裏。

乙骨憂太先是自己看了看照片,糾結萬分,怎麽看怎麽不滿意。

【裏香:憂太?在嗎在嗎?照片照片照片照片……】

乙骨嘆了口氣。

現在想修也來不及了……再讓裏香等下去,她就要生氣了。

他的手指點上了“發送”。

【憂太:[圖片]。】

【裏香:…………】

【裏香:嗚哇哇哇哇哇哇哇!!憂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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