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飄來的, 腥臭的、刺激的味道。

眼前遍布瘡痍的,那是什麽?

世界上的所有色彩都像是在剎那間褪去,耳邊獨剩尖銳的空鳴, 視網膜的感知功能在一瞬間七零八落,鏈接大腦的神經中樞似乎斷了弦。

否則, 為什麽他看到的世界是破碎的?

是空無的?

他像是失去了辨識其他顏色的能力, 沖擊着視覺的、在腦海裏填塞到頭疼欲裂的,只有赤紅,一覽無餘的紅色,鋪天蓋地的紅色。

黑發的少年,呼吸聲都微弱了, 他如同害怕驚擾停留在指尖的蝴蝶,連聲音都開始小心翼翼,唯恐那只絢爛卻質脆的蝴蝶再承受一丁點的打擊。

他踏着血泊走來, 一步一步。

“憂、憂太!為什麽, 會這個時候回來……”

“什,那個就是乙骨學長嗎?”

“憂太……”

很吵, 他們在說什麽?

被鼓膜接收到的嘈雜聲響,卻被一層看不見的壁壘阻隔, 無法被大腦接收,無法被大腦理解。

腦內皮層活躍的所有細胞, 灌了鉛般的沉重,又像是醉酒般的眩暈, 反胃、惡心感同時沖上了他的喉管。

被精密複雜的神經傳輸、解構的信息只有一件,只有這一件, 足以讓他支離破碎了。

“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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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沒有回應他。

她的斷臂還在冒血, 她的面色蒼白如紙, 她昏迷着,無法對他的話語做出任何回應。

“裏香?”

乙骨憂太輕柔地呼喚她,他将她抱入懷中,眼眸裏滿是無奈和溺愛。

“睡着了嗎?裏香。”

他低聲地笑道:“真是的,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随随便便在外面睡着…容易遇上危險,我會很擔心的。不過每次裏香都不聽話呢,唉……什麽時候可以乖一點呢?”

乙骨憂太仿佛看不到女孩滿身血污的樣子,他為她擦拭着臉頰上的灰塵,口中絮絮叨叨的,聲調卻溫柔極了:“不過裏香改正不過來也沒關系,我會為裏香抹除所有的危險的……果然啊,裏香,沒有我根本就不行呢。”

“哎,這樣我哪天萬一不在裏香的身邊怎麽辦,裏香會把自己弄丢的吧?”

“真是讓人放心不下。”

少年的音調溫柔至極,宛如初春的水池,碧波蕩漾、清澈透底,在暖洋洋的日光中繪制一派寧靜的圖畫。

他輕輕地、蜻蜓點水一般,在女孩的臉頰落下一吻。

他仍然在溫和柔軟地微笑着,眉眼的線條都彎起了好看的弧度。

可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裏,除了冰冷透徹的毛骨悚然外,再無其他感覺。

危險。

存在于生物基因裏,本能的警報在叫嚣着。

頭腦中警鳴瘋狂拉響,渾身汗毛倒豎,不出一會兒冷汗被沁濕了衣衫。

危險、危險危險危險!

哪怕是剛剛和這麽多咒靈對峙時,他們都沒有感受到如此深刻的恐懼感!

不對勁。

這個人……

為什麽,他明明沒有露出殺意,他也沒有洩露一絲半點的咒力。

但只有他,只有這個人,會讓他們打心底升出“恐怖”的情緒,連一絲戰意也無,反抗之心都升不起來……

真希平複着呼吸,她在竭力遏制住不自覺發顫的手。

對同伴感到害怕什麽的,也未免太丢臉了。

她在心裏這樣催眠自己,可卻無法阻止自己的生理反應。

憂太這一年裏……究竟做了什麽,和之前相比判若兩人……

僅僅用一年,他是怎麽成長到如此可怕的地步的?

“哎呀?好意外啊好意外…話說,你是誰啊?”

真人撐着腦袋,如是問道。

乙骨憂太不予理會,他将女孩平放在另一處幹淨的地面上,輕飄飄地說了一句“照顧好她”。

“啊…好、好的。”

“大芥……”狗卷棘擔憂地望着他。

他們看着少年緩步走上前去,解下自己的布包,從中拿出了一個紋有眼熟印記的喇叭。

乙骨憂太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調轉喇叭口,對準了那黑壓壓的一千多只咒靈。

“[去死]。”

咒言!

附加了咒力的音波被喇叭擴散,波紋狀地一圈一圈漾開。

與此同時,飛在天上的、埋藏在地底的、攀爬在樹上的……數不盡的咒靈,以不可扭轉地速度開始充氣、膨脹,然後炸裂,硬生生化為齑粉。

四周的光線,都像是亮了幾度。

那方才還在數量上就能給人壓迫感的一千多只咒靈,瞬息間,清蕩一空。

這不僅看呆了咒靈方,也看呆了己方的同學們。

“全、滅……”吉野順平已經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他愣愣地扭頭看向狗卷棘,“這就是咒言的威力嗎?狗卷前輩是不是也……”

狗卷棘搖了搖頭:“木魚花。”

真希這才給出了解釋:“是說棘的咒言做不到憂太那種程度……反噬會很厲害的。”

一下子碾滅一千多只咒靈的咒言,光是想想就能猜到會對自己有多可怕的損傷。

可是……他們看向乙骨憂太。

黑發少年收回了喇叭,只是捂着嘴輕輕咳嗽了幾聲,随後就像個沒事人一樣,他轉手握上了刀柄。

真人被那雙碧色的眸子盯住,他頓時卡了一下:“……”

糟糕。

這回好像是,真的出大意外了。

咒靈大軍全部湮滅,唯三從咒言下存活下來的,好像就只有他們三個特級。

……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對方壓根就沒對他們下咒言。

“我聽說了。”乙骨憂太的嗓音有些沙啞,剛才的咒言到底還是對他的喉嚨造成了一定的傷害,“你是,叫真人對吧?”

“是你們盯上了裏香嗎?”

乙骨憂太這般問道。

然而,他根本就沒有等他們的回答。

他斂目,微微地嘆了口氣:“真過分。”

他持起刀刃,将刀柄抽出一截。

真人連忙後退,可幾秒後他察覺到了不對,刀風不是沖着他去的!

右手邊,陀艮的球形頭顱被剖開了一部分。

左手邊,花禦眼裏的枝條被砍斷了一大半。

他扭頭望去,發現黑發少年不知何時已然近身花禦。

“剛剛……”

少年思索着什麽,他擡眸問道:“是你動的手,對吧?”

花禦雙臂擋在身前,藤蔓球飛速集中過來!

然後,被斬斷了。

刀刃切過藤蔓球,像是在切豆腐,沒有絲毫的阻力,越過那些障礙,直直地砍下了花禦的兩只手臂!

“真過分。”乙骨憂太呢喃着說道,眸裏晦澀不明。

“裏香會很痛的啊。”

“要讓你也感受下這個疼痛……才公平,對吧?”

他無視花禦的反擊,對方的身軀強化就像壓根不存在一樣,他輕松地将刀鋒後轉半圓,順勢砍下了花禦的腿部。

“用你的四肢,還給她吧。”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陀艮只是被乙骨的咒力牽連到,就喪失了戰鬥力。

真人不是不想趕去支援,在他看來乙骨背後空門大開,簡直是再好不過的偷襲時機。

在他觸碰到對方之前,乙骨憂太便斬下了花禦的四肢。

乙骨憂太向後瞥去,将刀刃甩到背後,刃尖完美刺中了真人的掌心。

“不用着急。”他的語調和緩,“馬上就輪到你了。”

真人的神色一僵。

他看得分明。

被他和花禦兩面夾擊、腹背受敵的明明是乙骨憂太,可對方卻雲淡風輕、不以為意,在他們兩個特級假想咒靈的圍攻下,不慌不忙,仿佛沒有半分壓力。

……不是一個層級的。

幾乎是立即的,真人意識到了這件事。

啊……搞什麽啊,高專這邊不是說特級咒術師只有五條悟一個嗎?蘭波也被引開了,本來是萬無一失的才對……

現在高專那邊恐怕已經反應過來了,等再過不久五條悟解除了[帳],他們就真的插翅難飛了。

不宜再戀戰。

真人腦中念頭百轉千回,一秒不到的時間便做好了打退堂鼓的準備。

他趁着乙骨憂太沒反應過來時,俯身一掠,帶上花禦就要向外逃離。

看傻了的高專學生們也紛紛反應過來,虎杖悠仁大喊道:“乙骨前輩!他們要逃走了!”

“不會、讓他們逃的。”

是和聲。少年的清朗和女孩的細軟交織于一處,産生了奇妙的和鳴。

乙骨憂太自己都怔住了。

他回首望去,只見暗色的泥壤上,畸形碩大的怪物正探出腦袋來,紋理上鑲着橢圓的獨目,眼白處布滿了血絲。

那怪物伸出利爪,眨眼間刺穿了真人的胸膛,連同花禦一起,生生固定在了她的指甲上。

怪物的齒口張合,發出的卻是女孩的柔美聲線。

飽含欣喜和感動。

“憂太——”

乙骨憂太眨巴着眼眸,他挪了一步,又近了一步,直到他和她相距咫尺,他定定注視着怪物的獨目。

接着,昙花般的笑顏,從他面容上綻開。

他将手抵在怪物的表皮上,細細感受着那駁雜的紋理肌肉。

“裏香?”

“是裏香哦,憂太。”

“這樣啊……”

少年的眉目終于舒展開來,他将上半身整個傾壓在了那怪物的身上,把自己埋在她的手心裏,緊緊抱住不放。

他的臉頰觸上對方的皮膚,還蹭了蹭。

“裏香……你吓死我了。”

他閉上雙眼,唇間吐露的,唯有這輕不可聞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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